事實證明,歐陽雄具備烏鴉嘴的特質。
他顧不上吃早飯先去宗正司問消息,結果是:今日辰時在垂拱殿前聽宣。
雖知呼延略因為不能親自去聽“蘿卜地白骨案”而遺憾,但是終於再次面聖,獲悉年後的去向,這個年,算是過安穩了。
因為昨晚飯吃得晚,路上又喝了風,呼延略鬧了肚子,臉色不是很好,一聽說今天得去面聖,心裡更加不樂意了,索性飯也不吃了。
老呼延這兩年耳朵有點聾,但是雙目卻依然炯炯,他從孩子們的表情猜出了大概,笑著把一顆治腸胃的藥丸塞進孫子嘴裡:“把藥吃了,快換衣服去面聖,你爹和叔叔們這兩日也都該趕回來了,咱們一大家子好好過年!”
呼延略的爹呼延必用上個月就有書信來,說今年估計他和三位哥哥都能回家過年,但是明天就是年三十了,呼延家的四位將軍還無一人到家。
歐陽雄本想陪著呼延略的,但是李典吏非讓他同去聽案:“你腦瓜好使,到了那兒還能幫忙分析案情呢。”
看著呼延略喪眉耷眼的模樣,歐陽雄詭譎地一笑:“其實,誰是凶手我已經猜出了八九分,只是,我需要見一見人罷了。”
聽他這樣說,呼延略有了興趣:“如果真是他,元宵節我請客!”
然後,入耳與歐陽雄低語了一番。
見兩人又開始打啞謎,李典吏懶得理他們,轉身便往外走,還一邊笑著逗他們:“大人仔細些,莫把歐陽的耳朵咬掉了,他一會還得聽案呢!”
京城內外按五百戶一廂,城內十廂、城外九廂,共十九廂,每廂的最高長官稱廂長,廂長的職級與縣令同。
雙姑鎮在外九廂,此處歸劉廂長負責。
因為知道上差今天要來聽案,劉九廂把涉案人等都召集在堂上,在等待上差時,他先問了問案情。
蠍子的爹娘一看就是老實巴交的人,看到兒子的屍骸後,蠍子娘直接哭暈了過去。
三名被蠍子禍害得最嚴重的受害人也跪在堂前。
一個家給蠍子燒了,一個被蠍子打斷了條胳膊,一個水井被蠍子投進死動物,不得不將進填埋重新打井。
這三人都曾揚言要弄死蠍子,面對蠍子的死,三人都表現出“蒼天有眼”的暢快!
至於蠍子的情人,都在窯子裡。
他之前霸佔過一個寡婦,但因不堪他的毆打躲回娘家去,已經一年多了。
劉廂長派了兩名行官去找她問詢,估計午間能趕回來。
至於蠍子人生中最後一天去了哪裡,誰又是最後見到他的人,因為時間過去半年多,誰都說不清楚。
蠍子平時是跟著爹娘生活的,但蠍子爹說他整天在外面廝混,三五個月不回家是常事兒,他們最長時間也有過半年不見他回家,後來他回家說是跟著人出去玩兒了。
所以這一次,蠍子的爹娘既不著急,也沒有四下裡尋找。
倒是左右鄰居們難得清靜下來,又擔心蠍子隨時回來打破這份安寧,閑來無事常說:那個畜生好歹永遠不要回來!
張老漢說確實有鄰居說過,地裡的蘿卜長得太大了,不會是死蠍子給的肥吧,他毫不在意,自家的地裡怎麽可能埋死人呢?
歐陽雄和李典吏到後,劉廂長對涉案人的問話基本與之前了解到的情況一樣。
得知呼延巡按今日面聖去了,這種殊榮對劉廂長而言,只怕今生也無法得到。
因為自己與呼延略平級,能在京為官,之前也覺得比許多人強而沾沾自喜。
而呼延略因為是將門之後,政治地位與自己有雲泥之別,不但越級行巡按職,還能與萬人之上的最大當權者面對面談話,這是自己今生無法企及的高度,所以內心不由得是百感交集。
歐陽雄和李典吏並沒有直接來聽審,知道涉案人都在堂上,他們先去了蠍子和他爹娘的家。
他們的家沒有院子,三間草房孤零零地瑟縮在村外半裡外的一片竹林裡面。
鄰居們說他們家以前住在村子裡,因為蠍子總闖禍,爹娘最後不得不把帶院子的祖宅抵給了被蠍子打傷兒子的人家,搬到村外去住了。
蠍子的破木門沒上鎖,門上有十幾道刀砍的痕跡,屋裡更是慘不忍睹,鍋碗瓢杓沒一樣完好的,個個豁口裂縫;舊木桌缺了個角,三把竹椅子手按上去都吱呀作響,蠍子爹娘床上的被子都無數個破洞,破洞處依稀可見黑黃的棉絮。
他們掀開鍋蓋,裡面是水煮菜,不知名的青菜還剩下半碗多,菜裡可見十幾粒小米,只是此刻都已經被凍在了一起,成了冰坨子。
真不知兩位老人這日子是怎麽過的。
李典吏不由咬牙切齒地說:“蠍子真不是個人,在外面惹是生非,在家裡也失心瘋般砍砍砸砸,毫不顧忌年老的爹娘,畜生!”
而張老漢家的蘿卜地就在竹林下面,他們順著一條蜿蜒下行的小徑便走到了蘿卜地。
涉案人簽字畫押後,歐陽雄留下了蠍子的爹娘。
呼延略和歐陽雄商量,見到蠍子的爹娘後再相機行事。
如果確定兒子是他們殺的,務必保下他們。
兩人都沒想到的是,蠍子的家會那麽窮,那麽破敗,看這情形,兩位老人未必能熬過這個寒冬。
“蠍子不是被別人毒死的,他是自己毒死了自己。”歐陽雄對劉廂長說。
劉廂長吃驚地瞪大眼睛,看著歐陽雄不說話。
“我也懂驗屍,來聽審之前問過蠍子的鄰居,說他酒癮特別大,隻嫌街上賣的酒酒勁不大,最喜用生薑就酒,會使酒勁翻倍,殊不知生薑就酒如吃砒霜,日積月累就把自己毒死了。”鄰居在歐陽雄的誘導下卻實說見過蠍子用生薑就酒,但是可沒說“天天如此”。
劉廂長聽了恍然大悟,生薑就酒喝死人的說法他也聽說過,這一次算是眼見為實了。
於是,就讓蠍子爹娘也在供狀上簽字,放他們回去。
歐陽雄李典吏旋即向劉廂長辭行,說是要回去複命。
劉廂長忙說這邊案卷具結後報與巡按大人,只是估計到年後了。
歐陽雄又拿出一錠銀子給劉廂長,說是巡按大人請他派人將蠍子爹娘的草屋加蓋一下,把破了的木門換個新的。
劉廂長哪裡敢接,連聲謝罪:“他們是我治下的百姓,可見是我對他們看護不周,如何敢用巡按大人的銀子,放心,他們既已是孤老,我會給予關照的。”
歐陽雄和李典吏先去找了張老漢,三人同去了蠍子家。
兩位老人剛到家,因為冷,他們都圍在一個火盆前發抖。
見是張老漢領著京城裡來的官兒,老人木訥地向張老漢賠罪:“逆子死在你的田地,給你徒添了麻煩。”
歐陽雄直接問:“為什麽把蠍子埋在他家的蘿卜地裡?”
此話一出,除了李典吏,屋裡所有人都驚恐地看著歐陽雄。
“說說吧,案子已結,但是我們呼延大人要真相!”歐陽雄往火盆裡添了柴,這小屋裡真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