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哢，你的情緒不對，這裡的情緒應該是內斂的，但是不是害羞，這會兒你倆都認識一個學期了還害羞個什麽，重來一次。”

　　“ok這條保了，然後雨晴你看下小監，我這兒總覺得演員臉上發黑，你哪兒看需不需要價格米菠蘿打一下光……你看也是發黑是吧?小雅！讓董源把米菠蘿拿來！”

　　“小雅小雅，你看下演員桌上的菜是不是涼了，我這兒看不到菜的熱氣了，問下後廚那邊還能不能把菜熱一下，我想要剛才那種菜冒著熱氣的感覺，然後演員趁著這會兒可以休息一下，讓製片去把菜熱熱。”

　　董源端著兩盤子奶油蘑菇濃湯顛顛的從後廚往拍攝區跑，“替換的湯來了，我這兒備著呢，涼的我拿下去就行了，師姐你們繼續，繼續。”

　　王佳佳很滿意董源的工作態度和積極性，但是倆演員好氣又好笑的白了董源一眼，“還說能稍微休息一下，呼，算了，佳佳，拍嗎?”

　　“既然湯上來了就再拍一條之後再休息吧，這一鏡頭剛才那種感覺就挺好，你們兩個保持剛才的狀態就行，來準備上板。”

　　董源把撤下來的菜送到後廚，餐廳的老板這會兒正在吧台後面饒有興致的看著王佳佳她們，看見董源把涼了的菜撤下來，還好心的幫董源接了一把，“我聽那個看電視的學生說，需要送回去熱熱?”

　　那可不是看電視，那只是長得像電視的大監視器，董源想著但沒說，“麻煩老板了，借您這兒的微波爐用用就行。”

　　在餐廳的戲是以吃飯內容為主的，因此上桌的飯菜那是必不可少的，雖然這些飯菜都是用餐廳賣剩下準備處理掉的材料做的，但是放心，不是廚余垃圾，好歹也是能吃的——樣子上看著能吃，味道不敢保證，畢竟廚師已經下班，這菜是董源和齊舒雅做的。

　　杜斯妥也夫斯基俄餐廳，拍到這裡，整部戲的進度可以說已經到一半出頭了，最艱苦的幾天也就算是要熬過去了，王佳佳折騰人的冬夜外也順利拍完了，董源神經稍稍放松了些，演員和劇組成員都沒凍感冒，這真是萬幸。

　　畢竟組裡的預算不多，開個酒店房讓大家輪流洗個熱水澡已經是不小的花銷了，實在是沒辦法給每個組員都安排住宿，因此半夜拍完戲拉著兩車人回電影學院的時候，除了董源還在堅持，其他累了一天的人都在路上睡過去了。

　　又冷又累還肚子裡沒食兒還在雪地裡乾活兒倆小時，這都沒感冒董源直呼盧米埃保佑譚鑫培顯靈。

　　今晚雖然也是個夜戲，但是至少是室內戲，外面還在下雪，景很好看，但是可惜已經用不到了，而且綠幕拉起來擋住窗戶，鏑燈模擬白天的室外陽光打在演員身上，倆演員這會兒熱的都快出汗了。

　　空氣炸鍋不過如此了。

　　老板幫董源把剩菜都送進後廚的微波爐加熱保溫，順便端了杯水出來都給董源，“看你忙前忙後的，喝點水休息一下吧。”

　　“不了不了，我還好。”

　　“免費的，這杯水不收錢。”

　　“那謝謝，我正好渴了。”

　　老板看著董源直搖頭，這年輕人怎麽這麽唯薪主義呢。

　　他哪兒知道董源這兒管帳，已經因為各種支出焦頭爛額了呢，原本組裡不多的預備款已經花的見底了，但是還有一半的拍攝任務沒完成，真說不好什麽地方還要花錢，現在那些金杯車司機再拿著加油票過來，董源那‘組裡沒錢’都算不上借口了，那是實話了。

　　“那個女生，就是你們的導演嗎?”餐廳老板靠在出餐口和董源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著。

　　“嗯，就是她，怎麽了老板?”

　　餐館老板從出餐口探著頭看著王佳佳，他總是覺得王佳佳看著眼熟，或者說以前見過。但是他有說不好，畢竟這家餐廳生意相當不錯，上座率基本上每天都是滿的，老板自己也無法保證自己沒有認錯人的時候，“總覺得好像以前見過她似的，你的導演以前來過我的餐廳嗎?”

　　“大概是來過吧，”董源也難得休息，擱著出餐口和老板聊起來，“畢竟是導演指定的這裡做外景地，我想她應該來過。”

　　而且大概率還不是一個人來的，董源看著兩位演員師姐的表演想著，現在這一幕大概就是王佳佳當年的親歷吧?這誰也說不好，但是她對演員的表演和神情要求都很高，你說這要是一點都沒有來源於生活，誰信呐。

　　不過……董源尋思著，王佳佳到底是為什麽要拍著個內容呢，雖然這劇本比起爹死娘嫁人，早戀配墮胎的戲確實好看，但是王佳佳到底想表達什麽呢?

　　這倒不是說電影你必須得有精神內核——沒有內核的商業片看個特效圖一樂有錢掙也行，但是電影學院畢業聯合作品又不是商業電影，學院派出身的導演你的作品怎麽著也得思考點什麽吧?看個《讓子彈飛》都能品出不少東西來，咱們不追求那個，但咱們不能沒有追求吧?

　　王佳佳一直都對這片子背後的故事三緘其口，董源總覺得她在刻意隱瞞什麽，也許她隱瞞的就是她想在作品裡表達的東西。

　　“不對！停停停！”

　　王佳佳急躁的聲音打斷了董源的思路，甚至嚇得他一激靈，王佳佳這口氣現在聽著可不善，不知道又出了什麽岔子，董源一想到這兒就趕忙趕過去，想看看出了什麽事兒。

　　此時拍攝現場已經停工了，攝影正在默不作聲的看回放，攝助則看著分鏡準備下面的鏡頭，兩名演員坐在位置上擺弄著亮銀色的餐具，錄音師則打著哈切找了個凳子終於能歇歇腳，至於王佳佳，則滿面焦急的咬著手指夾。

　　董源小心翼翼的摸到齊舒雅身旁，壓低聲音生怕被王佳佳聽到，“師姐，怎麽了?”

　　“大概是演員表演的不到位，佳佳姐想要的東西她倆演不出來，所以這先喊停了。”

　　導演和演員的矛盾嗎，董源不知道該怎麽下手了，這已經超出了製片的領域了，內容方面的事情製片是插不上嘴，或者說就不該插嘴的，“要不先讓大家休息一下，讓佳佳姐自己捋一捋?”

　　齊舒雅也沒辦法，王佳佳說不明白她想要什麽，這怪不到演員頭上，“我去跟佳佳姐說吧，你去告訴攝影和錄音先把卡導了，讓dit看下剛才的內容怎麽樣。”

　　董源點點頭，跑去和其他人溝通工作，留下齊舒雅和王佳佳兩個人去餐廳外抽煙去了。

　　聽到終於休息了，所有人都卸了勁似的，好幾天的連續拍攝加今天又是一天連軸轉到刷大夜，王佳佳自己根本沒注意到這一點，她那無處釋放的熱情支撐著她高強度的拍攝著，但是其他人可沒她那股子勁兒，組裡的人不管是精神還是體力都快到極限了。

　　對此董源早有準備，上輩子他也見識過趕工期導致的員工疲勞，工作效率下降的情況——或者應該說這是影視後期從業者的常態?反正董源一看王佳佳這種架勢就有提防了，如果是一群大老爺們兒，董源給他們買點好煙咖啡抽點喝點提提神就行，但是王佳佳的組都是女生，為此，董源只能回憶上輩子自己手下那幾個年輕姑娘是怎麽度過一個個漫長的工作夜晚的。

　　“師姐們，這兒有熱毛巾，來擦擦臉吧，我還給你們準備了甜點，雖然只是松餅蛋糕而已，但是楓糖漿和乳酪醬還是管夠的，來吧師姐們趁著還沒繼續拍先吃點東西休息一下，喝的可以選咖啡和牛奶還有牛奶咖啡，跟我說我去準備。”

　　“哎呀?還有意外收獲?謝啦師弟！”

　　“給我咖啡就行，不加奶不加糖，蛋糕我要加糖漿。”

　　餐廳裡的女生們一看董源端出來的蛋糕頓時兩眼放光，就算是兩位演員也不例外，雖然她們得控制體重，但是高強度拍攝配上疲勞的雙重打擊，讓她們對甜食的抵抗力直線下降。

　　蛋糕是白天餐廳賣剩下的，今天不吃了就得扔，在董源和餐廳老板的拉扯之下，老板最終同意把它們免費送給董源——但是代價是咖啡牛奶得花錢。

　　要是董源知道手磨咖啡的價格，他打死也不會同意這買賣的，但是帳單那都是後話了。

　　“嗯，這是……”

　　董源給錄音組送咖啡的時候，余光一撇，突然發現餐廳昏暗的一角，牆上掛著一幅照片。

　　杜斯妥也夫斯基餐廳有個挺有意思的設計，餐廳老板會把偶爾一些食客留下的的合影和自拍掛在牆上做裝飾，雖然最初可能只是為了宣傳自家的餐點，但是久而久之，這裡慢慢掛滿了不少有紀念價值的照片。

　　董源之前從沒關注過這些照片，但是現在他的目光被一張照片深深吸引了。

　　那上面是幾個女孩兒，她們坐在午後陽光中靠窗的餐桌旁，中間的女孩元氣滿滿的開心的笑著，臉上都是奶油，在她面前有個顯然是被臉砸過的蛋糕，圍著她的幾人，最右邊的女孩則看著相當靦腆，顯得和其他同樣喜笑顏開的女生有些不合群，不管是發行還是穿著打扮，那人都相當的土包子，但是董源一眼就認了出來，那不是別人，就是王佳佳。

　　看著比現在的王佳佳好相處的多的年輕版王佳佳?董源摘下相框，照片右下角有日期，“2008年6月……三年前嗎。”

　　董源將照片拿給餐廳老板，“老板，我想你看我導演她眼熟，大概是因為這個。”

　　看到照片，餐廳老板恍然大悟，“是了，我就說我在什麽時候見過她，哎呀，已經三年沒見了，人都變模樣了。”

　　“三年?這幾年她都沒來過嗎?”

　　“嗯，對，要是她來過我就會有印象了，最後一次見……嗯，也是兩三年前的事情了，是了，最後一次是她和另一個姑娘，這個，照片裡的這個人一起來的，我說怎麽今天你們拍的這個劇我眼熟呢。”

　　餐館老板指著照片裡被奶油抹了一臉還樂呵呵的那人說道，隔著照片，董源都能感覺到那人旺盛的生命力，和自己這種人不一樣，那肯定是個對生活充滿了無盡熱愛的，享受著人生每一分每一秒的，是大家的開心果的那種人。

　　那大概就是王佳佳劇本裡的‘師姐’原型吧，“老板，你對她們的事兒有什麽印象嗎?”

　　“我隻記得她們關系很好，其他的就不記得了，但是說實話，我也和好奇，為什麽你的導演她這三年都不來我這兒了。”

　　“老板，照片能借我嗎?我等會兒還你。”

　　“哦，拿去用吧。”

　　等董源拿著照片在餐廳外的長椅上找到王佳佳的時候，她正一個人抽著煙，不用看表情也知道，她現在鬱悶到了極點，而且就像個火藥桶，隨時都可能爆炸。

　　“師姐，齊師姐呢?”

　　“她去買煙了，”王佳佳都沒正眼看董源一眼，而董源則看到她手裡那已經快裝滿的便攜煙灰缸，注意到董源的視線，王佳佳心情越發的糟糕起來，“怎麽了?幹嘛?”

　　“師姐，我在餐廳裡找到了這張照片，這個人……應該是你吧?”

　　董源將相框遞了過去，王佳佳猶豫了一下，還是捏著距離董源手最遠的相框的邊角，把相框接了過去，僅僅是掃了一眼，王佳佳的表情就變了，她緊緊抓著相框，猛地抬起頭，“這是這家店裡的照片?”

　　“嗯，我在牆上找到的。”

　　“真沒想這裡竟然還有一張，明明底片都已經丟了……董源，你能幫我……算了，我自己去問問老板，這張照片能不能送給我。”

　　“師姐，老板說，你已經兩三年沒來這裡吃飯了?有什麽原因嗎?飯菜太貴了?”

　　董源插科打諢的套著話。

　　“嗯，確實是，這裡的菜不便宜，我一個學生，消費不起，不過也有別的原因就是了……”王佳佳越說聲音越小，後半句董源根本沒聽見，“……畢竟她不來了嘛。”

　　王佳佳說著就站起身，隻抽了一口的煙直接掐滅，拿著照片的她身上的負面情緒好像一掃而光，整個人的氣質都變了。

　　董源沒想到這照片竟然還有這種效果，“師姐！”

　　“嗯?還有事?”

　　“那個……”董源撓了撓頭，“我不知道這畢聯到底對師姐你來說是什麽存在意義，但是這既然是根據師姐你自己的經歷創作的，那我想應該沒人比你更了解演員應該怎麽塑造一個角色，所以師姐你不用管著急，好好跟她們說，她們能理解。”

　　“你又懂什麽。”王佳佳輕笑一聲，這張照片是她找了很久的幾張充滿了回憶的照片之一，承載著她當年剛剛上大學的時候那混雜著一點點甜味的苦澀記憶。

　　雖然王佳佳沒瞧不起董源，但是她這一聲笑，聽者有意，董源歎了口氣， “我確實不懂你，師姐，但是用心創作的作品我還是分得清楚好壞的，如果你的劇本是個垃圾，我根本就不會上趕著來幫忙乾活兒，我不懂你，但是我很清楚我自己想要什麽，我對得起我自己，就足夠了。”

　　“可我不僅僅是對得起我自己就夠了！你根本不知道這部片子對我的意義！”

　　“那你就告訴大家它對你的意義啊，什麽都不說沒人會懂你，你的作品又不是孤芳自賞，你要是那樣我就不說什麽了，但是你既然想表達出來，你就得讓其他人理解。”

　　董源指著餐廳，“師姐，你確實有些人得對得起她們，而且人數比你認為的還要多。”

　　“佳佳姐，我買煙回來……董源，你倆說啥呢?”

　　齊舒雅揣著兩盒煙跑回來，正好看到董源指著餐廳，下意識的，她突然覺得王佳佳怕不是和董源吵起來了，頓時就緊張了。

　　然而王佳佳卻超乎齊舒雅意料的沒有大發雷霆，她拿著相框，“小雅，煙給我。”

　　“佳佳姐，給。”

　　王佳佳麻利的拆開塑封，磕出一根煙點上，猛吸了一大口，足足半根煙化成煙灰飄落，隨著她長處一口氣，煙氣混雜著冬天人呼出的哈氣消散，“走了，回去繼續，董源，接著。”

　　董源手忙腳亂的接住大步繞過他的王佳佳丟過來的隻抽了一顆的煙盒，遠處傳來走遠的王佳佳的聲音，“送你了，謝謝你。”

　　董源有點不知所措的看著煙盒，又看看走遠的王佳佳，最終扭過頭問走到他身邊的齊舒雅，“我……這是被開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