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點半，王佳佳的畢業聯合作品劇組《路盡頭的她》一切準備工作都完成了，王佳佳和齊舒雅帶著所有組員，以及秦川他們電影社過來幫忙&湊熱鬧的同學們，在教學樓外面背風的地方開始燒開機香。

　　劇組說好聽的叫規矩眾多。說不好聽的完全可以說是比較迷信，開機香是規矩之一，齊舒雅給劇組找了個還挺好看的銅皮香爐，細細的香是從雍和宮花錢請的，一人份三根點上，祈求劇作拍攝過程順利。

　　學生劇組也就這樣了，董源曾經見過不少有錢的商組，開機香燒的那叫一個盛大，背景牆紅地毯，手指粗細的棍香，還有開機紅包，要是再有幾個拿得出手的明星，不用大腕兒，哪怕是三線的，都能有好幾個不知道什麽娛樂媒體的記者哢嚓哢嚓一頓拍——至於那些記者是自己來的，還是項目方花錢請的，那就只能看這些記者走的時候兜裡揣的紅包厚度來判斷了。

　　齊舒雅沒敢給秦川的人真的布置什麽工作——她也不知道這些清華電影社的年輕學生們想怎樣，是過來湊湊熱鬧，三分鍾熱度，還是真想跟著學學技術，因此在第一天的時候齊舒雅安排他們幫著做些體力工作，比如搬東西，幫著杆兒師舉一會兒錄音杆，頂多客串個群演。

　　這些活兒技術含量不高，但是參與性還挺強——技術含量高危險性大的體力勞動齊舒雅可不敢讓他們上，就比如操作搖臂，那玩意兒的配重賊老沉，這要是出點事故，你知道這傷的是國家未來什麽領域的人才?賠都賠不起好不好。

　　至於那些安排不上工作的，就由董源帶著他們在王佳佳待著的那屋悄咪咪的參觀王佳佳的工作了，雖然清華學子們對於董源明明是個老爺們卻穿著女裝略感不可思議，但是考慮到董源是個學藝術的，他們最終還是分分表示理解理解，就當是先鋒派身體力行了。

　　至於董源穿女裝的原因兼目的，王佳佳，她本來就沒打算跟董源有什麽交流，現在他這副打扮，王佳佳徹底死了搭理他的心，反正齊舒雅說一會兒董源就回去上課了，眼不見心不煩，自己盯著大監看畫面了。

　　“同學，現在導演在幹什麽啊?”

　　“唔……剛才攝影組取了幾個景別的畫面給她看，應該是已經確定沒問題了，現在應該是在等錄音組那邊確認環境音效果，不過你們這兒比較偏僻，噪音不多，應該很快就能確認完。”

　　“我看你們負責攝影的同學沒有像電影裡演的那樣穿成那樣，沒問題嗎?不會不專業吧?”

　　“你是說斯坦尼康吧，現在這裡沒必要穿那個，反而是上軌道更好一些，那邊不是還有腳架嗎?在這兒拍的鏡頭位置都比較固定，用不到斯坦尼康，至於一些戶外鏡頭……你看完面不是正裝大搖臂呢嗎，到時候可能會用它從窗外拍幾個鏡頭。”

　　“那像你們這樣拍個短片，大概要花多少錢啊?”

　　“額，製片成本不太好往外說，但是六位數肯定是有的，但是如果你們也想拍短片，並不一定得照著我們的標準來，用一些便宜設備也可以，重點是劇情好看，這個很重要。”

　　“啊，說起故事好看，我最近剛看了《盧旺達飯店》，我實在是難以想象這部電影裡的事情竟然真的發生過，外國人是真敢拍。”

　　“我之前給你推薦的老電影你看了嗎?《戰爭與和平》，還有《公民凱恩》，這些都是經典電影，《盧旺達飯店》說到底也是美國人他們對盧旺達的看法，當地是不是這個情況都難說呢，說到底，還是老電影好。”

　　話題逐漸朝著董源插不上嘴的方向跑偏了，董源看的出來，秦川的電影社成員們確實是看電影看的挺多的，但是也就僅限於愛好者級別了，他們所喜歡的電影和董源喜歡的爆米花商業片差的不是一星半點，他們喜歡的都是衝著奧斯卡去的電影——統稱，給人感覺逼格很高的電影。

　　董源插不上嘴就選擇閉嘴，他就聽著電影社的人聊著天，一時間突然想起來，上輩子自己好像也有過這種跟別人一起討論電影的時候，那時候自己還沒現在這麽現實和悲觀，想著自己畢了業也能參與些不說影視留名，但是說出去能讓自己驕傲的作品。

　　那時候董源喜歡的也不全是商業片，一些在商業性中很好的融合了藝術性的電影他也很喜歡，董源記得很清楚，那個時候他和老趙他們討論得最多的還是基努裡維斯的《黑客帝國》，還有昆丁的《殺死比爾》和《兩杆大煙槍》，那是真的帥。

　　沒想到畢業之後竟然會被生活捶打成這個德行，董源不由得搖頭自嘲，什麽叫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啊。

　　“同學，看你的樣子，我們說的有什麽問題嗎?你喜歡什麽電影啊?”

　　壞了，自己下意識的搖頭被他們當成有意見了！

　　董源心頭一緊，沉浸在對過去的回憶裡導致自己表情管理松懈了這事兒可真要命，“不不，沒有什麽問題，是我想起了點……學校的事情，看你們聊天我就想起了我和我室友，我們偶爾也這麽聊電影。”

　　“哦?你們平時都看什麽電影?會看《聖山》嗎?”

　　董源還是高估了自己對第七藝術的了解程度，那是什麽電影?

　　但是董源又不能直說自己沒看過，那多少有點丟人——丟自己的人不算什麽，不能丟學校的人啊，你個電影學院的學生閱片量還沒一群愛好者多，就算這些愛好者是211985出身的高材生，也不太說得過去吧?

　　“我們平時還是根據課業安排和個人喜好看電影，像我現在就比較愛看《阿凡達》那種在影視技術上有劃時代意義的電影，藝術層面的追求我大概是不如各位的。”

　　‘阿凡達’三個字兒一出口，董源立刻就看到電影社的人表情產生了細微的，且不經掩飾的變化，那是一種成年的迅哥兒和閏土之間可悲壁障一樣的東西，董源知道，自己已經被文藝青年們開除藝籍了。

　　“《阿凡達》啊……我們倒不是說你喜歡那個不好，但是……那不是純純的爆米花電影嗎?”

　　《阿凡達》在國內上映其實也就才隔了八個月的時間，雖說其使用的技術具有劃時代意義，它的出現意味著接下裡的十年時間3d電影走向繁榮，甚至是走向泛濫，同時，它的票房就算在多年之後被漫威的《復仇者聯盟4》這種真·爆米花電影短暫超越過，那也是多年的全球影史票房第一的大哥，不管是論分量還是論獎項，它都不比藝術電影差。

　　能拍出這種票房和獲獎兩手抓兩手都硬的作品，董源都想把詹姆斯卡梅隆的照片供起來，每天三炷香的那種。

　　“蘿卜白菜各有所愛嘛。”董源選擇了避而不戰。

　　這都已經市場經濟多少年了，什麽作品好看到時候市場說了算。

　　電影社的同學們比起喬冠俊那種朝聖者來說還算是好說話的，“這倒是，但是你給我們的感覺有點……和我們想的不太一樣?”

　　“你們不會認為電影學院的人全都是文……咳，全都是追求藝術性，以至於都不用考慮怎麽吃飯的主兒吧?那大可不必了，至少我們學製片的，我和我室友成天想的最多的就是一日三餐吃啥。”

　　清華還有美院呢，你們為什麽不去看看你們同學是什麽樣的呢?董源這話沒說出來，畢竟現在又不是逞口舌之利的時候，董源表示心態平穩——清華的對電影學院有偏見，一如自己對他們有偏見一樣，都是交流的少的緣故，多碰碰面，祛魅了就好了。

　　“但是你看，你師姐她們，好像很就不一樣。”

　　“這麽說吧，她們考慮怎麽搞好藝術，那總得有人考慮怎麽養活藝術家吧?我就是那個考慮怎麽養活藝術家的。”

　　董源舉了個通俗易懂的例子。

　　“我不用你養活，我們畢了業也能能養活我們自己。另外安靜點，唧唧喳喳的怪吵的。”

　　王佳佳坐在大監前面頭也沒回的說道，董源聽了吐了吐舌頭，豎起手指放在嘴唇上，比了個安靜點的手勢——幸虧這兒不是拍攝現場，不然錄音組能把聊天的人撕吧撕吧喂鷹。

　　董源從沒覺得自己會和王佳佳一樣，哪怕是類似王佳佳也不會，吃了一輩子沒錢的苦的董源已經窮怕了，雖然他自己也清楚這向錢看齊的生活態度說出去肯定會有人嗤笑自己，但是董源根本不在意，沒窮過怎麽知道窮的可怕?

　　董源看著電影社的人，也許清華的這些電影社成員以後畢了業，電影只是他們成功人生中的點綴，但是對於沒有其他謀生手段的自己而言，如果不想去搬磚，那麽電影，或者說影視，那是活下去改變命運的唯一途徑，就好像當年的高考，就算不喜歡也離不開它。

　　有選擇的人可以活的很輕松，但是此時的董源沒覺得自己有什麽選擇。

　　電影社的人有些白天也有課，他們在拍攝現場看了一會兒就陸陸續續的離開了，看著人數少了，董源松了口氣，瞅著自己的時間也不多了，跟齊舒雅說了一聲之後坐公交回了學校。

　　上輩子錢晗出好像是翹了一周的課跟組，但是董源可沒打算這麽乾——這太敗自己在老師心中的印象了，不利於之後在系裡跟老師打交道。

　　不過回去上課也就是露個臉，上課的時候董源偷偷摸摸乾的還都是劇組的活兒。

　　一是要統計當天各部門的花銷，尤其是組裡包的金杯車的油費，還有各部門在現場買的零七八碎的小物件的錢，做到每一毛錢都有收據，能對上帳，然後將收據整理貼好，方便拍攝完給各部門結款。

　　二是要幫著齊舒雅準備第二天的通告單，這個白天倒是不急，第二天的拍攝內容得看前一天的進度而定，一般都是晚上收工之後，或者已經能知道當天進度情況的時候再準備——只要在大家都睡覺前準備好就行。

　　三是和外景地做最後的溝通確認，保證場地在劇組要用的時候不會出岔子，尤其是地鐵站，雖然有王站長的保證，但是那裡畢竟是人流密集的公共場所，要是情況有變董源可是一點辦法都麽有的，所以得多盯著點，要是出問題能提早想辦法。

　　打工人，打工魂，打工的都是人下人，別人都停課記筆記，就董源在教室後排穿著個女裝吭哧吭哧的敲鍵盤。

　　“嗯?”

　　董源翻著金杯車加油的票，發現了一點點異常——倒不是第一天就有加油的事兒，金杯車是前幾天就有在用了，因此跑過一段路程。

　　加油的錢董源直覺有點高了，但是加油票這種東西不能亂開這事兒董源也知道，加上只是第一天，董源不清楚之前這幾輛車跑了多少距離耗了多少油，因此只能是留了個心眼，像加油的錢，還有夥食費，以及一些耗材，這些都是發生貓膩的重災區，已經用掉就了相當於死無對證了。

　　劇組裡從上到下就沒有地方是不能撈錢的，只要想，劇組和渾身金箔的招財貓沒有區別，是個人都能拿個耙子往下掛點金粉的——唯一的區別就是撈多撈少的問題了。

　　董源不由得感慨，自己真不是搞藝術的料，王佳佳的劇本自己只能看出來個好，但是好在哪兒說不出個所以然。

　　搞藝術的都不在乎這些雞毛蒜皮幾百塊錢的事兒，也就自己這種和藝術圈子格格不入的人才會盯著這點阿堵物看——幾百塊也是錢，一次幾百塊，多來幾次也是筆錢呢。

　　不過注定有些人是站不到台前享受聚光燈的，董源小心翼翼的把發票貼在紙上收好，他清楚自己大概這輩子都沒有登台亮相的機會，但是那有怎麽樣，他董源追求的是露臉嗎?不是，他追求的，是讓歷史上無數人折腰的東西，是無數人都在追求的東西。

　　錢，是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