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顧不上看瑺縉的表情,但這次他先開口了。
“大哥好久不見,這些日子還好吧。”
瑺縉看著我眼前的那個人說道。
大……大哥?
我心裡已經皺成一團,這個人我都可以叫爺爺了,他居然叫人家大哥?
“還那樣吧,這些問候就免了,不介紹一下?”
老人的注意力全在我身上,盯得我有些發毛。
“這是南腔後人,我依著尋人盞找來的,這些天都在和我交流江南道樂,大哥怎麽對她感興趣?”
瑺縉三言兩語的,就把我倆這幾個月萍水相逢的事給帶過去了,我總覺得他不想讓眼前這個人太了解我。
“江南道樂?姑娘你叫什麽名字?”
“錢小倩。”
我音量適中的回答說。
我生怕像上學的時候軍訓一樣,被問一句:
沒吃飯嗎?
誰知道這三個字稍微大聲點說出來的話,它就多了一些挑釁的意思,瑺縉忍不住轉頭看了我一眼。
我發誓這不是我的本意,這名字也不是我取的。
“中氣倒是挺足,我知道你是哪一支的,估計是錢家最重唱腔的那戶人家傳下來的,名字音調首尾相接,你不是第一個,錢青是你什麽人?”
老人不慌不忙的問。
“他是我堂叔。”
“原來如此,我聽玉字門說起過這個人,但是卻從沒見過。”
他垂下眼睛接著說:
“名字是對上了,可是單靠尋人盞……未免有些不妥,我還得驗明正身。你應該知道瑺縉是我們家很重要的人,也是現今的人裡,對道樂承襲最專精的人,有不得閃失。”
沒想到在這等著我呢,還不是就想看我出醜,嘴裡說著我們家重視唱腔,言外之意不就是說我不會樂器,估計不知道要從哪找個高人來和我比,把我比下去之後,再PUA我一番。
呵,怪不得瑺縉叫他老家夥,壞的很。
我心裡已經反應過來了,嘴上還得明知故問的配合他表演。
“如何驗證?”
“我這裡有和瑺縉同一天出生的小輩,論序得叫瑺縉一聲伯,讓他和你比,總不算是欺負你吧?”
老人身子往後仰了仰接著說:
“而且都是玉字門的,只不過精通的不是道樂,你能贏了他,我就認你,是真的錢家後人。”
玉字門……和瑺縉同一天出生……不會就是之前瑺縉說的那個,搶了他名字的人吧?
得了,這老頭是要拿他最看重的一個跟我比,我心中勝算驟降。
“出來吧!不是老早就想見南腔後人嗎?”
老人像叫孫子一樣,語氣寵溺的喊著,隻叫了一聲,卻出來了兩個人,一男一女。
我去,雙胞胎?!
二打一,這也太不公平了吧!
“常璞意。”
“常琯搖。”
兩個人一看就是一母同胞,說話節奏都是一樣的。
“向您討教。”
我打量著這兩個“孩子”,雖然跟瑺縉一天出生,但完全沒有一點老成的感覺,他們乍看就是花一樣的年紀,簡單說就是很嫩。
常璞意,我打量著那個帶眼鏡的男孩,原來瑺縉本來應該叫璞意,因為“瑺”是辰羊切寓意不好,所以才讓他叫了瑺縉。
看來常家更在意這個戴眼鏡的男孩,我突然對他的本事有些好奇。
雙胞胎一上家夥,
我心涼了半截。 這男孩吹的是洞簫,女孩撫的是古琴,琴簫合奏,這不是要把我殺個片甲不留。
硬著頭皮聽,不得不說,小小年紀他倆奏的比百分之九十五的同齡人都要好。
男孩以技術見長,很多細節都處理的不錯。
女孩情感稍遜一些,但她那把古琴是上品,音色價值不菲。
跟她這把一比,老鬼的那把古琴就是一塊朽木。怪不得我之前說老鬼彈的不錯,瑺縉嗤之以鼻,那是我沒聽過更好的。
雙胞胎合奏的這曲子我知道,是《瀟湘水雲》,古典十大名曲之一,此曲洞簫和古琴皆可獨奏,合奏則是更上一層樓。
完了個大蛋,靠瑺縉教我的那首曲子根本贏不了。
並不是那首不夠難,而是從結構上來說,那首曲子不適合獨奏,既顯不出笛子的優點,華彩也不夠驚豔。
那我吹個啥呢?吹啥才能贏呢?
我看了一眼瑺縉,他估計也已經意識到他教我的那首不適合鬥樂,擰著眉頭一臉聽不下去了的樣子。
就在我滿腦子飛花的時候,雙胞胎一曲已經結束了,老人似乎很滿意的樣子,就像粉絲看愛豆一樣,看著那倆孩子。
“該你了,我洗耳恭聽。”
我看了眼四周,這屋子是異形頂,很空曠聚音,屋子裡雖然就我們幾個,還有一些叫不上名字估計是金字門的人,可是屋外還有很多人。
聽眾分布較散,受眾大概都是……要說穿透性……再來點感染力的話……
果然還得是那個。
我思前想後,從袖管裡取出那根笛子放在唇邊,深吸一口氣。
滿園寂靜,宛若鶯啼。
瑺縉心中大驚,吹的這是沒人敢吹的《愁空山》,這曲子全是半音循環雙吐,又快又急,一般人碰都不碰。
這不是古曲,是一首竹笛協奏曲,常璞意吹了洞簫,錢小倩有點要拿民樂跟他杠的意思。
她居然會笛子!而且還在炫技!
現場幾個金字門的中年人已經露出了讚許的眼神。
一曲結束,笛音一轉,又換了一首古曲,這次是完全的南曲。
你不是要驗我,是不是江南道樂的後人,這首一吹,叫你知道什麽是真江南。
常璞意很快識出了這曲子是《鷓鴣飛》,最早是為簫而作的曲子,流傳到了江南因為笛子才名聲大噪。
這個姐姐吹的音純調正,太穩了。
瑺縉在心中暗笑,這首可是雅樂集裡的曲子,錢小倩啊錢小倩,你可真是給我長臉,這下古今結合,裡子面子都有了,我看那老家夥還能說出個什麽ABCD來。
息停音止。
常璞意聽得滿頭大汗:
“姐姐真是深藏不露。”
“琯搖心領神會。”
女孩也點頭肯定道。
門外玉融園裡跟來的人這下聽了個爽,按捺不住的歡呼鼓掌。
老人顯然是沒想到我會樂器,有些詫異又有些驚喜。
“錢小姐在北方長大,沒想到竟然這麽擅長南曲,是我眼拙了。”
“自古以來音樂二字不分家,會音不會樂,會唱不會奏,算的了什麽傳人呢?”
“也是,南方本就以造樂製器聞名遐邇,是我把你看輕了,瑺縉果然眼光獨到,尋人盞錯不了。”
老人這次終於正眼瞧我。
“在下常氏金字門雅樂傳人,常鈞保。”
我看著他那張年入古稀的臉,笑著回了一句:
“久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