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比銅鉗的羌族女人是燒何羌的女豪(女首領)。民間傳言此女年齡已經有一百多歲,但因擅采陽補陰,故而駐顏有術,看樣貌只有不到三十。燒何羌雖是諸種羌部落中實力較弱的一個,但因其女豪名聲遠播,連身處帝都深宮的天子都聞其大名。
在永平元年時,比銅鉗的部族被匈奴攻打,她率領部眾前來投奔郡縣。當時部族內有很多人犯了大漢律法,臨羌長就將比銅鉗逮捕關押,並且殺了其部族六七百人。天子聞之對她很同情,下詔書說:“……當今國家缺乏仁德,恩惠達不到遠方,老弱之人有什麽罪過,反而一道送掉性命!……比銅鉗如果還活著,她所在郡縣給她看病吃藥,贍養照料,要她招來同部族的人。如果他們想回到原先所住的地方,用厚禮遣送他們。”
周圍人議論聲嗡嗡一片。比銅鉗已將系束發辮的彩色絲帶全部解下,然後將一端捏在手中不斷旋轉,斑斕的彩帶在空中悠悠,露出一大截如玉晧腕,讓人看得意亂神迷。
“來啊,你綁著我,還是我綁著你?”比銅鉗開口笑道,露出密密的、潔白的牙齒。
不知為何,常朔看到泛著銀色的牙齒,忽然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
那個叫莫得的匈奴人似乎也同生此感,他臉色僵硬了片刻,然後丟下一句話誰也不理的走了。
“我們匈奴人都是騎馬打仗的,綁了還怎麽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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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0:27.】
主帳中,樂舞歡騰,誘人的肉脂香氣充盈整個大帳。
常朔用屁股蹭了蹭被後世稱為折疊馬扎的“胡床”,覺得還算牢靠,這才小心翼翼的坐下。
大帳內以可供十人並排行走的走道為軸,在兩側各擺了兩列坐席,每列依次設有三十張單桌,桌與桌之間相隔一人寬,常朔被安排在左側坐席的末端。
數分鍾前的僵局隨著甘英的出現而冰消雪融。
“紫衣”給他看了同樣給廣德看的的小物件。甘英凝視片刻立即臉蘊敬意,然後對滿頭是汗的石薩甫溫言勸解,一意給女孩打圓場,仿佛脖子上仍架著一把刀的粟特人才是劫持人質的凶徒。
石薩甫劇痛難忍,只求盡快躲開這個瘋女人療傷,見到主人家打圓場,忙不迭的滿口應承。一場眾人矚目的衝突就以這樣的方式解決。
女孩被甘英指派的知客領上高台,跟她一起進入主帳的還有九人,除了比銅鉗以外,其他八人種族各異,既有漢人樣貌的東方面孔,也有高鼻深目的白胡,以及曲發厚唇的黑人。
雖然沒有佩戴刀劍,但無一例外,他們個個都長的凶神惡煞一般,張牙舞爪的猛獸鬼怪紋身、皮翻肉卷仿佛蜈蚣嵌身的陳舊刀疤、皮膚上留下的坑坑窪窪的箭創,無不彰顯這是一群極度危險的暴力分子。
當時常碩見那女孩走上高階,迅速融入帳內起舞升平的身影,心中一急,沒細加考慮就喊住處理完事務、意欲離開的甘英。待知道常朔來意後,甘英卻是面現古怪神色,乾脆親自將他領入大帳的末座。
“帳中多數都是西域各國使節,本來沒準備你的坐席,不過方才那匈奴人受不了眾人擠兌,自行離開,所以正好有了空缺。
在他席位周圍皆非善輩,本就與那些貴人格格不入,所以你若真敢入帳,也不會有什麽人多看你一眼。要注意的只有一點,就是小心周圍之人,切莫與他們發生齟齬。但若有什麽意外,你大聲喊我名字即可。
你說的那個姑娘,她身份比你還要特殊,我便讓人安排在上座,讓鴻臚丞與擊匈奴校尉作陪。”
常朔本想追問那姑娘是什麽人,卻沒想到甘英說出“她身份比你還要特殊”的話,心知這句話背後肯定有什麽名堂,隻好忍住發問,以免露餡。
“一個女人,竟然做了西域大都護從事中郎。”甘英小聲的念叨。
“什麽?”常朔以為自己聽錯了,連忙追問。
“沒什麽。我還有別的事,先行告辭!”甘英一臉愧色,好似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
見甘英反應如此,常朔也沒再追問,不過剛才他所說的“西域大都護從事中郎”確確實實聽聲入耳。聽官名,這女人難道是個地方政府公務員?
這個答案與他設想的有些不一樣。能拿到尚方監出品的軍器,不說是公主、郡主,至少也是中央派來的吧,可這樣的人卻用一枚西域都護府屬吏的官印示人,其中到底有什麽蹊蹺之處?
“派一個女人參加瓦喀木大會,要不是你莎車王頂著西域大都護的帽子,……”甘英身影已淹沒在帳外夜色中,然而常朔似乎仍聽到他不甘的聲音。
常朔掏了掏耳朵,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幻聽。
【你耳朵沒問題,我暫時提高了聲音辨識能力極限,馬上給你降下來。】常007的聲音突然插入腦海,引起常朔一陣錯愕。
【這是一項重大歷史擾動結果!】常007繼續說道。
“此話怎講?”
【先不管女人能否此時做官。依《後漢書》上所講,建武十七年,莎車王向光武帝遣使奉獻,皇帝因為莎車王族對漢室一直忠心耿耿, 便獎勵賜予其西域都護印綬,但使者在回國路經過敦煌郡時,被太守裴遵扣住。
裴遵上書皇帝說,都護之位享節製諸國之權,莎車本與他國平起平坐,若授其都護之位,一來他國恐怕會對朝廷有怨言,二來莎車以都護之名,行號令諸國之實,作威久之便易催生異心,因此請皇帝收回賜予的都護印綬。皇帝認為言之有理,便同意他的上書,改授莎車王‘漢大將軍’的尊銜。
所以按照正史,莎車王不會得到西域大都護之位。】
“可眼下事實與歷史記錄相反,我們怎麽操作?”
【鑒於第一代穿越者行為已經引發重大歷史變化,包括百裡霽在內,所有穿越者暫時都不能相信。我們需要繼續隱瞞穿越者身份,徹查前因後果,然後研究補救方案。紫衣女生與穿越者高度相關,眼下要務就是盯緊她,找機會了解真相。】
常朔坐在偌大的華麗帳篷內,面前是一張空蕩蕩的短腿木桌,身旁盡是面目可憎的凶徒。而他的調查對象坐在大帳主座的右手一側,距他有數十米之遠,他唯一可做的便是伸出腦袋,觀察目標的一舉一動。
她已取下遮面蔽沙的方幅紫羅帷笠和披風,露出一身淡紫色的緊窄胡服,一頭秀發用同色系的絲帶高高綰起成丸子頭。不知為何,女孩仍然未以全貌示人,一面紫色紗巾蒙於面上,只露出一雙黑亮靈動的眼睛和光滑潔白的額頭。
帳中突然響起稀稀落落的掌聲,眾人喧嘩之聲也漸漸歇止,助興的樂師舞女行過禮後便魚貫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