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廣德回應,為首胖子頗為惱怒。
“大膽!廣德,你手中的刀、短弩,還有身上衣甲都是誰給你買的?你身後的十人精銳,每日訓練、器械武備的供養,又是靠著誰?你現在這樣,是想恩將仇報嗎?”
“石家少主三年前去的中原,此後一直在帝都洛陽為家族打理生意,怎會此時突然回來?”廣德前推刀鍔的拇指輕輕收回,然後垂下頭,不動聲色的用雙手拍打臂甲上的塵埃。
“你怕是忘了吧,今年是粟特商會會首重選之年,我家少主三年前意外敗選,可是盼著這一日早些來。他一路趕回來鞍馬勞頓,正缺個女人伺候,你現在要是壞了他的興致,可沒你好果子吃。”
胖子咬牙切齒,說完又上前幾步,直抵廣德面前。他身高不及廣德,矮了將近一個頭,卻昂首揚頜,雙眼逼視垂頭的廣德。
常朔聽到後大為詫異。原以為這些武士能維持治安,沒成想卻是這些人豢養的走狗。
“哼,乖乖聽話,你父親在莎車國的境遇可不太好,若不是我們石家幫著周旋,恐怕他要吃盡苦頭!”
聽到這句話,廣德終於有了動作,他從鼻子裡“哼”出一口氣,接著仰視星空側身讓出通道。
“算你識相!”石家胖子便欲轉身,突然聽到廣德口中頌出一段禱語。
“世界並未充滿友情和歡顏
鬱金香依然遭受霜冷露寒
切莫走入深淵,誤入歧途!
真誠乃是幸福的最佳食糧
幸福屬於品行端正和渴求至誠之人!”
“你說什麽?”胖子猛地回頭,一副惱羞成怒的樣子。
“讚頌至真至善之神,阿胡拉·馬茲達!”
廣德冷笑著,手指石家胖子腰間的羊毛腰帶再不說話。
“哼!”胖子不再理他,回過身就要去抓女子的手。
然而女子的反應絕對超出他意料。只見她閃電般抓住石家胖子的大拇指,然後用力一扭,一聲清脆的骨裂聲傳來,先前還氣勢洶洶的驕橫之徒頓時跪倒在地,滿是橫肉的臉上密密麻麻湧起一層汗珠,匯聚在一起從耳後、腮下滾落,漫過褶紋橫生的脖子。
他不敢擦,也不敢喝痛,因為他原以為的沉默羔羊忽然露出猛虎的爪牙。一把半尺長的短劍被玉手橫握,劍尖直抵咽喉。劍身森冷,陰紋著兩個詰屈聱牙的小篆漢字。
沒人看清女子是如何拔劍。特別是常朔,當他看到一片刀光劃過眼前時,竟然生出短暫的眩暈感。
他定了定神,終於看清女子手持短劍上的文字,“秀霸。”
“好劍好劍。”常朔看不出什麽名堂,但劍光令他目眩的感覺還是首次遇到。
兩方僵持處正是賓客、仆役進出主帳的必經之地,紫衣女孩突然發作、動上刀子,著實引起不少人停住腳步注意、圍觀。盛大舞會的一角像是落潮後的灘塗,捕食的大魚與它的獵物擱淺在原地一動不動。
“大膽!快放開石薩甫!不然將你碎屍萬段!廣德,還不快將石薩甫救下來?”石家的下人不敢輕舉妄動,見紫衣女子充耳不聞,隻好責罵廣德令其施救。
“既然是為石家少主準備的女人,我又怎敢動粗?”廣德面色冷淡,卻是負手退了一步。在於闐,人人都知道他殺性極重,若他出手,肯定是魚死網破的局面——女人這條魚,還有石薩甫這張網。
“來瓦喀木大會的都是子合的朋友,兩位可否住手?”突然一個聲音自高階而下,
聽來卻是甘英。 常朔一眼望過去,只見甘英眉頭緊蹙、一臉不悅的走下來。不知是不是因為眼前的混亂而生氣。
“有意思,連個小妞都不簡單,這裡的娘們真給勁嘿!就是不知明天百裡夫人會是如何?”伴隨著木質階梯的聲聲“吱呀”,最後的聲音宛若洪鍾,帶著令人側目的大膽戲謔。
常朔不知這個人什麽來頭,為何會突然提起百裡家的夫人,按盧奇烏斯所說,百裡家是於闐的實際主人,在眾人面前敢如此調笑百裡家的夫人,此人定是一個不怕事的主。
眾人聞言也極為詫異,一起抬頭看去,只見一個頭戴尖頂氈帽、身穿胡服的壯漢從高台闊步走下,他個頭不高,身體卻似亂斧劈出的老樹根一樣壯實厚重。
唯有一點極不協調,他碩大的手掌抓著一隻黃色瓷瓶,一株黃色鬱金香在瓶口悄然綻放。
“匈奴人?這裡怎麽會出現活的匈奴人?”
說話的是一個剛剛趕到的羌人部落女首領,名叫比銅鉗。她鼻梁秀而翹,容顏秀美,烏黑的長發披至肩頭,結了許多彩色絲帶系束的發辮,雙手叉在胸前,有意托住一對尺寸超過符合人體工程學理論上限的豪乳。看起來年紀不大,聲音也頗為悅耳,但說話卻不太客氣。
她先前與領路知客對話都被一旁的常朔聽聞, 故而得知她的身份。
“這個匈奴人不是來參加瓦喀木大會,而是應邀來赴百裡家‘英雄宴’的,”知客在一旁連忙解釋道,“他手上有一張鳳求凰金貼,故而有資格進入於闐。”
“啪啪啪!”匈奴人竟然鼓起掌來哈哈大笑,“這個女人勁頭更足,真想跟你做一夜露水夫妻,你是住在哪個帳篷,我一會來尋你!”
領路知客聞聽卻是忍不住“噗哧”笑了出來。
常朔有些吃驚知客的失禮,他偷眼看了看身旁的比銅鉗,更是一臉驚訝。
這位羌人女豪聽了匈奴人如此下作之言,竟然一反前態、毫不生氣,反而伸出食指、滿眼春色的挑逗那個矮粗的匈奴漢子,“來呀,何必等到今夜,你若有膽此刻便來。”
“嘿嘿,在帳內憋了一肚子火,沒想到出帳就有人送上門來瀉……”匈奴漢子就要作勢當場寬衣解帶,沒想到卻被急急返身登階的甘英一把攔住。
“莫得骨都侯是百裡家主貴賓,若是在我國有了閃失,可無人擔得起責任。”
“你什麽意思,我一個堂堂大匈奴勇士,難道會打不贏一個女人,還是說會被她吃了?”
“是會被她吃……”甘英捏著鼻子、不情願的湊近叫莫得的匈奴人,說話之聲愈來愈低。
但他先前所說的五個字卻是清清楚楚溜進在場眾人耳中,引起一片竊竊私語和躲躲閃閃的側目偷看。
常朔疑惑的掃視眾人目光,在一道道眼神和私語中,他讀懂了交織在一起的獵奇、與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