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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年歸來仍少年》第99章 從學校到生產隊
第二天早上天還沒亮,張琰媽媽奚秀紅就做好了早飯,她把在村裡那家個體戶加工的乾糧塞進背包。飯後,張琰和爸爸一吃完飯就出發了。

 奚秀紅趕緊跟了出來,一直把他們送到村口。

 她對張琰說:“媽沒文化,學習上的事我不懂,你去學校了要穿曖和要吃飽。正月過了別急著換季,小心有倒春寒……”

 張琰點點頭。

 “洗衣服時先用溫水把洗衣粉化開,別用手攪著化洗衣服,傷手!你找個廢棄的牙刷攪……”媽媽叮嚀道。

 張琰點點頭。

 “雖說過了年了,你看,這風頭還高,洗完臉別忘了抹擦臉油,手上也要抹點,你要把皮膚保護一下,別弄得跟小時候一樣,動不動就讓手裂口子。”她說。

 張琰點點頭。

 張有志推著自行車在前面走著,後座上馱著張琰的行李。張琰跟在自行車後面,就跟上初中時那樣走著,奚秀紅走在最後邊。他們父子走得很快,奚秀紅做完飯都沒來得及取下圍裙,一路小跑著。

 “你的頭髮有點長,不過現在是冬天長一點也沒事,到了學校你理一下發,過一個星期或者兩個星期後再理,那時天氣能稍微暖和一點,理發就不會感冒了。”媽媽說。

 “媽——我知道了,你不用操心了。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會做。”張琰早都不耐煩了,他終於不願意再聽下去,就轉身衝著媽媽大聲說,“你煩不煩?”

 奚秀紅穿著對襟棉襖,風從衣領和衣袖中灌了進去,她有些瑟瑟的抖,張琰突然出了這麽大的聲,一下子把她給愣住了。她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像一個犯了錯誤被老師批評的學生。

 張有志正在思索著什麽,像似沒有聽見張琰的話,繼續推著自行車默默地往村口走著,在寂靜的村子裡自行車發著“吱吱吱”的聲響。

 奚秀紅愣了愣這下才回過神,又趕緊一路小跑追了上去。嘴裡小聲嘀咕著:“我又沒說錯啥……”

 東方的地平線上放出了淡淡的白光。這一回,他們不像幾個月前去學校時那麽幸運,他們沒有遇到鄰村開拖拉機的黑娃,也沒有聽到拖拉機“突突突”的聲音。到了村口,經過一段高低不平的鄉間小路,就是通往縣城的大路了。

 奚秀紅又嘮叨了幾句,就站在這裡目送著他們父子朝縣城方向去了。

 父子倆的身影漸行漸遠,他們越來越小,越來越小,漸漸地就變成了一條線,又變成了一個點,最後徹底消失在一片蒼茫當中了……

 奚秀紅靜靜地站在冷冷清清的村口,久久不願離開。

 張有志騎著自行車把張琰送到縣城後,硬是要把張琰再送到虢龍火車站,張琰不肯,說自己行,張有志還是不放心,說自己那麽大的時候還沒出過遠門,怕張琰在路上不安全。

 一再推辭後,張有志還是執意要把兒子送到火車站。張有志三下五除二把自行車存起來,接過張琰身上的背包,把它挎在自己身上。

 他們一起坐上班車,張有志把張琰送到了虢龍火車站。

 張琰、王小玲還有其他幾個老鄉都聚齊了,張有志把他們送到了候車室門口,還是不願意離開,直到火車站工作人員不讓他進去,他才隻好目送著張琰進了候車室。

 “到學校了好好學習。”張有志衝著張琰的背影喊。

 在喧囂的火車站裡,這句話就像一滴被淹沒在汪洋大海裡的水滴,瞬間就消失了,怎麽可能被聽到?

 送走了兒子,張有志心裡空落落的,悵然若失。好男兒志在四方,在夏花一樣絢麗的大好青春裡,張琰就應當讀萬卷書,行萬裡路,而不像他……唉!他那個讓人欲哭無淚的韶華!

 在獨自返回縣城的路上,張有志坐在公共汽車最後一排。從渭水河畔的虢龍鎮到紫仙縣城,要爬一個很大很大的塬,路窄車多,每輛汽車都會喘著粗氣跟蝸牛一樣吃力的行駛著。張有志默默地看著窗外,不由得回憶起自己平凡而又不尋常的人生。

 一幕幕往事清晰地在腦海裡浮現著,如同涓涓細流緩緩從眼前流淌……

 他怎麽都沒想到,少年的秦腔夢屢屢受挫以至雛鷹折翅後,當他想通過考試跳出農門時,又遇到了十年浩劫。他是祖國的同齡人,作為“老三屆”的他們,也是新中國教育出來的第一代人。

 打開塵封的歷史,在新中國成立以來1968年出現的六屆中學生同年畢業的奇特現象以及十年後恢復了考試制度,“老三屆”和小他們一輩的少年一起爭過獨木橋的現象,在古今中外世界教育史上也絕無僅有。

 而今,他們都已逐漸步入中年,成了改革開放同齡人的父輩,成了新一代青年人的父輩,而他們這一代“老三屆”在社會跌宕起伏的發展變遷中,卻成了汪洋大海中的一葉舟,不屈於命,幾經沉浮,永遠都不曾放棄他們的追求。

 被同學們稱作“張狀元”的張有志一離開高中,就參加了生產隊的勞動,放牛、割草、平地、耕種、喂馬……張有志父親去世得早,只有在生產隊掙到工分,全家人才能分到糧食。張有志是家裡的長子,下面還有兩個妹妹和一個弟弟,弟弟妹妹們都小,家裡的主要勞力就只有張有志和他的媽媽,他的媽媽是一個極其堅強堅韌的母親。

 在周王生產隊,一個成年男人乾一天工記10分工,婦女工記8分工,身體弱的還會被壓到7分半工或者7分工。生產隊是知識的沙漠,這裡除了播種、收獲以外就是粗俗和蠻乾。絕大多數青年人也都不再看書學習,識字的人很少,周王生產隊隊長在宣讀文件時經常會遇到生字,鬧出的笑話一個接一個。

 這天, 生產隊隊長張威虎又開起社員大會。他說:“今年冬天農閑(閉)時節,生產隊還要抽精(青)壯(士)勞力(掉字)去河壩(貝)子鄉,挖(碗)河建水庫……”。

 “卿世勞!卿世勞……?隻叫他一個去啊?”社員們竊竊私語,一個社員問張有志:“人家都說你是狀元學問深。你說說,貝子鄉在哪啊?”

 “應該是壩子鄉吧?我沒聽說過貝子鄉。”張有志小聲說。

 這個村民翻著眼睛瞅了瞅生產隊隊長,用手攏著嘴給張有志說:“隊長是個大文盲,還‘碗’河建水庫……嘖嘖嘖……”

 “就是,隊長偏心!一有啥好事就會派給卿世勞,誒,你知道不?到外鄉建水庫,一天要記12分工呢!”社員們議論著。

 張威虎是有臉面的人,在周王生產隊是說一不二的人物,他高個子,古銅色的臉,兩隻眼睛跟犍牛的眼睛一樣大。他見大家都在議論,知道自己肯定又念錯字了,每次念文件時遇到不認識的字,他都會習慣性地把手在眼前一擺,嘴裡嘟嘟囔囔罵不咧咧:“他媽的……狗日的蚊子太多了……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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