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分帳?”
黃貴一時間被謝啟的問話給怔住了。
雖然現在的儒生早已經沒有了趙宋時代士大夫的骨氣,覺得談錢傷品味,但是......好歹你也是個秀才公,這樣不加掩飾地,像市井販子一般直接開口談分錢,這樣做......你娘她造嗎?
“哈哈哈......咳咳......哈哈哈!”
愣了片刻,黃貴突然大笑起來,一邊用手拍打著嗆著的胸口,一邊用手指點著謝啟,
“妙人,妙人,你可真是個妙人!早知道你灑脫坦蕩如此,為兄剛才就不說那麽一通廢話了。好,見你如此知情識趣,就定三七開吧。”
“呵呵,這也太客氣了吧?拿那麽多,我都不好意思了。”
“想多了,你是三。”
“......”
謝啟一腳踢飛腳邊的一塊土塊,砸在了不遠處一堆正在覓食玩耍的小鴨子身邊,嚇得它們嘎嘎叫著跑回了媽媽身邊求安慰。
“我這出人出力的,才拿三成?你們就插著手看個熱鬧,憑什麽拿掉七成?這跟白搶有什麽分別?!”
黃貴笑眯眯地看著謝啟發泄,然後緩緩地伸出三根手指:
“就三成。”
“我不接了,你們另請高明吧。”
謝啟跺腳扭腰兼甩頭,這就作勢要走。
可不像俗套的愛情劇那樣,女主一轉頭,男主就拽手,謝啟這前腳都邁出去了,可身後卻依然沒有聲響,這後腳究竟是不邁呢?還是不邁呢?
這後腳還是沒敢邁出去,一來忌憚於對方的節操,這敬酒不吃,估計下一杯就得換雙氧水了;二來嘛,他的確需要更多的土地來實現自己的種田大計。
黃貴氣定神閑地看著謝啟轉頭回來,笑著搖搖頭:
“罷了罷了,既然你都稱我一聲兄長,我也就行你一個方便吧。四六開,不許再有異議!”
話已至此,謝啟唯有拱手謝過:
“啟謝過德高兄高義了。不過,小弟我還有一事相求。”
“何事?”
“牛。”
“牛?”
謝啟把自己現在的煩心事跟黃貴解釋了一遍,誰料,黃貴聽完又是一輪哈哈大笑。
“我說老弟啊,你就沒打聽打聽,廣州城裡放租耕牛的大戶有幾家嗎?”
“難道說......”
“沒錯。”
田貴指指遠處吳蔭拱的莊子,點頭道,
“這姓吳的,就是一家。”
“太好了!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不如......”
“一成。”
田貴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
“牛全租你,田租加一成。”
“這......”
還沒等謝啟反應過來,田貴已經施施然地踱步走了,頭都沒回地揮揮手:
“不必送了。有空再約你喝茶。”
喝你個洗腳水!
這老狐狸,三拐四拐地,最後不還是要收走我七成的收成?!
謝啟正想又抬腿提飛一塊土塊,但看見跟前兩隻碩大的鴨子正護著屁股後面一群小黃毛,氣勢洶洶地蹬著自己,趕緊半路收了腳。
不過,不管怎麽說,現在總算解決了耕牛這一個大難題。而且還有了個意外之喜――
平白多了好幾百畝地!
......
呃,不,是整整一千三百四十四畝地,其中六成是水田。
當謝啟看到地契上的數字時,
也大吃了一驚。 原先只知道“右豕筆歉鐾梁潰婷幌氳驕谷皇欽餉賜粒餉春潰
想著想著,謝啟又替他不值起來:你說你好歹是個大地主了,為什麽還這麽財迷心竅地要貪圖我家那麽丁點兒甜頭,還給人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最後落得個家破人亡的下場。不過,話又說回來,要不是他身家那麽豐厚,也不會引來葉縣尹他們的覬覦了。
在這個鬼世道,無論你有多少的身家,在官府眼裡,你都是芻狗。
微微歎了口氣,謝啟把眼光從紙上挪開,投向眼前的一群衣衫襤褸的人們。
這些都是吳家的佃戶,現在都歸謝啟了。
一共齊頭三十戶,現在家主都站到了面前,其中還有家男的病了,派了自家的婆娘出來。黑,瘦,一個個髒得不像是農民,倒像是礦工。全都佝僂這身子,低著頭,垂著眼,這樣子總讓謝啟想起以前小時候和死黨們一起在遊戲廳裡被老師現場逮住的模樣。
一旁站著的書辦在劈裡啪啦地噴著口水,大概就是說他們要換田主了,以後還是要和以前一樣努力耕田,按時納糧,否則官府可就不客氣了。
這位長著山羊胡子的仁兄是黃貴派過來的,一來免了謝啟到府衙辦地契的麻煩,二來也算是給謝啟撐個腰。本來他還有點不情不願的意思,可當謝啟把一張十兩的寶鈔塞進他的手裡時,瞬間就激發了澎湃的主觀能動性。
“咳咳,那我也來說兩句。”
等山羊胡子表演完演講,心滿意足地退到身後時,謝啟上前一步,對著眾人說道,
“想必剛才大家都聽清楚了,之前吳蔭拱和你們所定的畝數和佃租照舊不變。現在春耕已經開始了,咱們要抓緊時間把地重新再翻一遍......”
“什麽?為什麽又要翻地?”
話還沒說完, 原本站在後排的一男子就嚷了起來。
“那是因為你們之前犁得不夠深,而且我們還需要對現在的田土進行改造,勾兌進石灰和草木灰,用來......”
“耕地就耕地,我們不懂什麽勾兌石灰,也用不著那玩意。”
那男子邊說,邊左右轉頭招呼著大家,
“這地以前怎麽種的,現在就怎麽種好了,你們說對不?”
一眾佃戶你眼望我眼,都不願得罪主家,既沒出聲讚成也沒反對。
謝啟皺皺眉頭,打量了下說話這男子:剛才沒注意,仔細看看,那人明顯比周遭的人要白淨不少,就連臉上的皺紋也淺很多,那一件打滿補丁的麻衣不單止乾淨,而且還不合身,說不定還是借來的。
見謝啟沒說話,那人再接著添把火:
“現在花時間在這裡瞎搞瞎鬧,要是錯過了農時,耽擱了育秧,那今年的收成怎麽辦?到時候,你是主家,怕不是要逼得我們退佃不成?”
“退佃?”
這一個詞倒是擊中了眾人的痛點,剛才還像鵪鶉似的眾佃戶一時間激動起來,有幾個看起來似是那男子同夥的,還用手裡的鋤頭把地杵得咚咚直響。
幾十個精瘦漢子一起鼓噪起來,這氣勢倒是讓謝啟心頭一跳,之前還真沒想到來接收個田莊還會鬧“工潮”的。
正當謝啟想要上前說幾句時,身後的山羊胡書辦一下拉住了他:
“謝秀才,借一步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