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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六月落梅花》第9章
  十二月的江城,寒風凌冽,一陣一陣呼嘯的北風,寒冬,如期而至。

  十二月二十四號,似乎是在一轉眼就到了。

  那天中午,陰沉沉了好幾日的天空,一場鵝毛大雪突然而至,扯棉絮般的下著,不一會兒,整個武漢早已是一片雪白,宛如一個童話中的國度。

  今日,江老爺子去了南音詩社,江夏去了國立武漢大學授課,江心也在長樂戲院,許老夫人前幾日在謙祥益綢布店扯了布,做了新旗袍,今日也去取衣服了,家裡便只剩下了江南一個人。

  三點多的時候,江家一樓的電話叮鈴鈴的響著,周姐拿起電話一聽,這才擱下電話,上了二樓,敲了江南的房門。

  此時的江南,正望著床上的一套洋裝大眼瞪小眼,外面早已是一片雪白的世界,若是擱在往常見了下雪,江南一定會興衝衝的去玩打雪仗,可是今日,被爺爺要求去參加那個什麽晚宴,對著窗外的大雪,竟然有些提不起興致來。

  “四小姐,林家二小姐打電話來了。”

  聽到周姐的聲音,江南這才匆匆下樓,坐在沙發上,拿起電話。

  “江南,今天晚上花樓街的晚宴,你也會去的吧?”電話那頭的林琴川,柔柔的聲音開了口,一番笑意盈盈,林琴川的嗓子細細柔柔的,江南還曾說過她一點不像江城的女孩子,可是這並不能妨礙二個人成為了好朋友。

  “我一點兒都不想去那個什麽晚宴。”江南滿臉的愁容,一手拿著電話,另一隻手把玩著自己鬢角的一縷垂下來的頭髮,有些百無聊賴。

  “我聽我爸爸說,今日去那晚宴的,可都是武漢政府高層,社會賢達、文化名流、商界領袖呀。”琴川興奮的向江南介紹著晚宴,言語之中滿是憧憬。

  “那又怎麽樣,這些晚宴,向來都是些面子工程,不去也罷。”

  “我跟你說,我媽前幾天可是特意帶我去國貨商場買了最新的洋裝,聽說都是些國外時興的新款式呢,你晚上也好好打扮打扮,說不定,就能碰見你的白馬王子呢?”

  “琴川,你這腦子裡成天想的都是些什麽呀?還白馬王子,我看你呀,是童話故事看多了吧,騎白馬的可不一定都是王子,還有可能是唐僧呀。”

  “我跟你這留過洋的人呀,可不一樣,我媽常常跟我說,女孩子呀,這一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找個好人家嫁了,將來就衣食無憂啦。”琴川笑著說道。

  “你這林家二小姐,就算是不嫁人,你這家大業大的,留在家裡,還能餓著苦著你呀。”江南打趣著林琴川說了一句。

  “不說了,我媽喊我出門了,我媽準備帶我去炎記裡面做個頭髮呢,不跟你說了,晚上見。”琴川言笑嫣嫣的掛了電話。江南走到門口,打開門,看見雪竟然停了,院子裡面,一片白茫茫的,院子裡面唯一一株紅梅,覆蓋著層層雪花,在一旁白雪的掩映之下,竟開的愈發豔麗了。

  江南走到雪地裡面,蹲下身子,在地上滾了一個大大的雪球,南方下雪少,南方孩子見了雪,骨子裡面好玩兒的性子,是怎樣都改變不了的。

  江南背對著門口,認真的滾著雪球,門口突然傳來江夏的聲音。

  “四妹。”江夏和江老爺子,江心一道推開門進來了。

  江南背著門口,以為是江夏站在身後,便尋思著試試自己小時候,反手扔雪球的技法還在不在,背著身子一個大大的雪球就朝著門口的方向扔了過去,

哪知雪球端端正正的擊中了某個人,一記悶哼,江南正在因為砸中江夏而洋洋自得的時候。  “江南。”一句渾厚的聲音傳來。

  江南聽出了這是爺爺的聲音,轉過身子,卻看見距離自己不到幾米的地方,還站了二個穿著軍裝的男子。

  一個一身軍裝,劍眉星眸,器宇軒昂,英姿颯爽的男子,一身雪花的站在爺爺身邊,活像個聖誕老公公,這軍裝男子,江南並不認識。

  一旁的江夏和另一個濃眉大眼的軍裝男子正憋著笑意站在一旁,這濃眉大眼的軍裝男子正是江南的表哥魏少卿。

  江老爺子,對幾個孩子很少發火,一旦發火,那自是很嚴重的。

  此刻,江南的腳仿佛長進了雪裡,一步都邁不動步子了,仿佛被這冬天的寒冷凝固了一般,滿院子裡,彌漫著尷尬。

  還是那被砸中的軍裝男子,氣定神閑的撣了撣臉上和身上的雪花,優雅的脫下帽子,又撣了撣帽子上的雪花,半開玩笑的說了一句:“姑娘的雪球,倒是扔的比我的槍法還要精準呀。”

  江南聽到誇獎,立馬得意的回了一句:“謝謝誇獎,這可是我小時候的絕技。”

  此時,除了吹胡子瞪眼睛的江老爺子,其余的人,包括那被砸中的軍裝男子,都忍俊不禁的笑了,江心有些無奈的看著江南。

  江老爺子對著江南,有些吹胡子瞪眼睛的看著。

  江南看到爺爺的神色凝重,江南並不想跟這個軍裝男子道歉,一點也不想,不過好漢不吃眼前虧,今日看爺爺的樣子,若是自己不道歉,隻怕是沒完沒了了,江南憋了半天,才像蒼蠅一般鼓搗著的嗡嗡道了句:“對不起。”

  軍裝男子看著江南漲的像蘋果一樣紅的臉色,雙手緊緊的攥著衣角,這才打圓場的對著江老爺子說了一句:“江老先生,我平日裡行軍打仗,皮糙肉厚慣了,這些輕飄飄的雪花,自是沒什麽重量的。”

  江老爺子這才無奈的搖了搖頭,走進了屋內。

  江夏,江心,魏少卿和那軍裝男子跟在身後走了進去,那軍裝男子進門的時候,回過頭,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還愣在原地站著的江南,有些張牙舞爪的生氣著,嘴角揚起一絲淡淡的笑意,隻覺得這個小姑娘,有點意思,繼而才大步流星的走進了屋內。

  這軍裝男子,是魏少卿的好朋友,也是此次被重慶國民政府,委任派來武漢鎮守的,名叫風景,今年也不過才二十八歲,卻參加了大大小小不少的抗日戰役,他父親早前征戰,如今在蔣委員長身邊,也在重慶國民政府任職。

  風景在江漢關碼頭恰巧遇到了,從湖南嶽陽隨行中山艦一道過來漢口的魏少卿,原本都是應邀一起去參加晚宴的,由於距離晚宴還有幾個小時,魏少卿又是要例行來江家看望江老爺子和許老夫人,於是二人便結伴一道同行,哪知,還沒走到江家大門,便被江南的一個雪球給砸了個正著。

  江南站在院子裡面,望著白茫茫的雪花,有些悵然若失。

  不一會兒,江心推開門走了出來:“外面這麽冷,趕緊進去吧。”

  “那人是誰呀,為什麽突然會出現在我們家,還害我被爺爺說了幾句。”江南小聲的抱怨道。

  “那人呀,是表哥的朋友,我也不知道今日怎麽突然來了,不過你呀,也是太頑皮了,拿著那麽大的雪球砸人家,得虧他在爺爺面前說了幾句好話,不然,你今天,可真就吃不了兜著走了。”江心安撫說了句,自從當年七一五事變之後,孫言慘死,江心對表哥這身軍裝,就有了些深深的抗拒,與魏少卿之間,也開始是保持了一定的距離,這身軍裝,無時無刻的會讓自己想到孫言,以及當年那些不堪回首的過往。

  江心長長的吐了一口氣,望著這片潔白的世界,覺得心中放空了些許,這才拉著江南往二樓走去。

  路過客廳的時候,江南望著江夏的方向,卻發現那軍裝男子,似乎也是在看著自己這邊,這才急忙的轉過了頭,往二樓匆匆走去。

  江夏,風景和江老爺子在一樓聊起了最近的時事。

  魏少卿與江家兄妹幾人,本是很親的關系,魏少卿的父親,是江南母親的親哥哥,江南的母親是宜昌人,當年他大哥去了福建謀生,於是家便安在了福建。

  雖然江南母親已經去世多年了,但是魏少卿年年來武漢的時候,都會來漢口看看江老爺子和兄妹幾人。

  魏少卿早年畢業於福州馬尾海軍學校,如今是中山艦上的少尉軍官,此次是跟隨薩艦長一起前來武漢執行鎮守任務。

  江心跟著江南一起進了江南的房間,江南的床上,擺放著一套白色裙子的小洋裝,江心知道自己的妹妹不想去參加晚宴,她自己又何嘗不是一樣的想法呢,隻是爺爺說了,沒辦法。

  江心拉著江南,往自己的房間走去,還不忘逗她開心,說了句:“走,去我房間給你挑一個發卡。”

  江南這才半推半就的跟著江心去了。

  六點半的時候,李叔已經將車準備好了,今日李叔早已準備了二輛車在門口,許老夫人今日一身漢繡旗袍端莊得體,早已坐在了沙發上。

  李叔走進來,對著江老爺子說了一聲:“老爺,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可以出發了。”

  許老夫人看了一眼周姐,周姐正準備去樓上喚江心和江南,卻看見江心和江南從樓梯上走了下來。

  江南平日裡,就是一身學生的裝扮,今日,穿了一身白色的小洋裝,一枚精致的水晶發卡,柔柔的挽在了左邊的頭髮上,加分不少,這麽一打扮起來,還真是十分驚豔。

  江南從轉角的地方走下來的時候,風景的視線,就開始有意無意的落在了江南的身上,這個小丫頭,明明是一副學生的樣子,突然又是一副大家閨秀的模樣,果然是有些人靠衣裳馬靠鞍的感覺,清新脫俗的很。

  “風景,走呀。”魏少卿看著風景有些發愣,這才推搡了一下還坐在沙發上的風景,風景這才立馬起身,跟著魏少卿一道往門口走去。

  江夏跟著江老爺子和許老夫人坐在了李叔的車上。

  江心江南則坐在了後面的車上,風景坐在了副駕駛,江南坐在中間,江南魏少卿坐在二旁,一時間,車上有些尷尬,鴉雀無聲,大家都不知道應該說什麽。

  還是魏少卿先開了口,魏少卿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江心似乎有些回避自己,他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當年他只知道江心是要訂婚了的,本是準備請假前來武漢參加婚禮的,可是後來卻被父親告知,說江心的婚禮取消了,至於為什麽取消,當年江老爺子倒是沒有明說,他也自是不知道為何江心對自己變得這般冷漠,竟與自己這身軍裝有關系,當年就是穿著這身軍裝的國軍將孫言抓走了,殘忍殺害,魏少卿問了一句:“江心,你還在長樂戲園跟著余老板嗎?”

  “恩。”江心不冷不熱的回了句。

  江南畢竟還是個孩子,也沒有那麽多想法,這才看著魏少卿問道:“表哥,你們這次來武漢就不走了吧。”

  “不知道,一切聽從上級安排,命令去哪裡,就去哪裡。”魏少卿是軍人,軍人說話,就是一股子十足硬朗的氣魄。

  “少卿,後面這二位小姐,不準備給我介紹一下嗎?”風景微微撇過頭,笑著望著魏少卿開了口。

  魏少卿淡然一笑,這才說道:“哦,對了,她們都是我表妹,這位是江南,現在在國立武漢大學讀書,這位叫江心,現在在長樂戲院,師從余老板。”

  “漢劇大師余老板,有機會帶兄弟們去給你捧場。”風景爽朗一笑,露出了一口潔白的牙齒。

  魏少卿又指著前排的風景:“這位是我的好朋友,風景,重慶國民政府委任前來武漢的陸軍中校軍官。”

  風景對著江南微微一笑示意,江南望著窗外,風景的視線卻正正的落入了江心的眼中。

  “你見過陳主席了嗎?”魏少卿望著風景,隨意的問了一句。

  風景正從口袋裡面抽出一根香煙放在嘴裡,拿出火機,火苗燃起,剛碰到嘴上的香煙,一連串行雲流水的動作,忽而透過後視鏡看到後面的二個女子,這才意識到什麽一般,將嘴裡的香煙拿了出來,收起火機,默默的放回了口袋裡面。

  “重慶一別之後,這次還沒見到。”風景說了一句,只顧著望著窗外。

  巷子裡面,傳來了小孩子們在雪地裡嬉笑打鬧的聲音。

  霹靂吧啦的鞭炮聲,幾個小男孩拿著鞭炮在巷子裡面,追趕著小女孩,往地上扔著鞭炮,把那些小姑娘嚇的哇的一聲哭了。

  緊接著父母訓斥小男孩的聲音傳來,小孩子的世界裡,沒有侵略,沒有戰爭,更沒有犧牲的概念,在他們的記憶裡,下雪了,也就意味著快要過年了。

  江城的大街小巷,年味漸濃,車上的幾人,各自思忖著自己的心思,一時間,安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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