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江南送走了孩子們,提前離開了,江心因為事情還沒處理完,便留在了保育院。
江南叫了一輛黃包車,背著自己的小提琴,直接往協和醫院的教工宿舍趕了過去。
一上午的時間,自己差點忘記了,自己昨日是撿了個人回來的。
江夏早晨是給了江南宿舍的鑰匙的,江南熟門熟路的上了二樓,打開了房門,走到床邊,看著單人床上,那男子還是沉沉的睡著,面無血色,臉若白玉,高挺的鼻梁,陽光透過窗沿灑進來,眉目如畫,溫潤清朗。
大哥許是走的急了,竟沒有給他換上一身乾淨的衣服。
江南將他帶血的西裝外套收在了一個黑色袋子裡面,拿下去扔在了垃圾桶旁邊,又打開了衣櫃,從裡面拿了一件白色的襯衣出來,他的身高與二哥差不多,衣服理應也是穿得的。
江南拿著暖水壺去水房打了一壺熱水,將水倒進了水盆,準備將他左肩上的血跡擦乾淨,換身乾淨的衣服,掀開被子的時候,才發現他竟是沒有穿上襯衣,許是大哥一早著急上班,沒給他換上,江南自小在國外長大,沒什麽顧忌,拿起毛巾擰乾,開始擦他左肩膀上殘留的血跡。
江南的頭髮細細散散的落在了曾諳的胸前,許是陽光有些刺眼,抑或是江南的頭髮在曾諳的胸前,撩動的有些癢癢的,曾諳微微的睜開了眼睛,看著一個穿著學生裝的女子,低著頭,靠在自己胸前。
“你在乾嗎?”曾諳猛然把左臂往旁一挪,有些驚恐的質問,手臂上一股撕扯的疼痛感立馬襲來。
江南抬起頭,正對上曾諳那雙明亮又帶著詫異的雙眸,怎麽會有這樣的人,一張臉上,明明是一張稚嫩的面容,卻同時又帶著一種儒雅堅毅。
“你醒了?”江南瀟灑的拿過曾諳的左臂,將剩下的血跡給強行擦乾淨了。
“是你?”曾諳掙扎著想要起身,江南幫著將曾諳給扶了起來,還將一旁剛拿出來的白襯衣,扔到了單人床上。
“穿上吧。”江南淡淡的開口。
“你背過身去。”曾諳看著江南,這般的看著一個男的,竟然沒有一絲女子的害羞。
“行,我轉過身子。”江南看著面前的這個男孩,他臉上有些紅一陣白一陣的。
好一會兒江南轉過身子,看著男子單手扣著襯衣的扣子,果然,二哥的襯衣,他穿上,竟有些意外的合適。
“你可以告訴我你是誰了吧?為何昨晚,你會中了槍傷?為何你又會知道我的名字?”江南依靠在書桌邊上,拿起一本書胡亂的翻看著,時不時一瞥曾諳,悠然開口說道。
“我是外地來的商人,昨天跟家人走丟了,起了衝突,無意之間,中了槍傷。”曾諳不知道面前的女孩是誰,所以他覺得他自己隻能說這麽多了。
“就這樣?”江南抬頭,看著曾諳,顯然有些不敢置信。
“恩,那我的名字呢?”
“之前我曾經在璿宮飯店的門口,見過你,我聽到與你同行的人叫你江南。”
“可我完全不記得見過你呀?”
“我餓了,有吃的嗎?”曾諳坐在床上,一臉無辜的看著江南,試圖轉移了話題。
“你等著吧,我去給你買吃的。”江南走到桌子邊,拿起桌子上的一個蘋果,走到單人床前,將蘋果遞給了曾諳:“先吃個蘋果吧。”
曾諳看著面前的這個女孩,竟真的與自己見過的女孩子,都不一樣,
心裡,癢癢的酥酥的,像是春日裡的蒲公英,在拚命的生長著的感覺。 過了好一會兒,江南擰著吃的東西回來了。
江南看著曾諳還是坐在床上,這才笑著說了句:“你還是到餐桌這邊吃吧,我二哥,可是絕對不能接受別人在他床上用餐的。”
曾諳躺了這麽久,感覺腳都有些麻了,有些艱難的起身,顫顫巍巍的走了過去。
“幫我打開。”曾諳看了一眼自己受傷的左臂,江南隻覺得面前的這個男孩,自帶一種大戶人家的感覺。
江南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這麽聽他的話,鬼使神差的,還真的給他打開了飯盒的蓋子。
“對了,你知道我的名字,那你叫什麽名字?”江南坐在餐桌的一邊,直直的盯著曾諳。
江南一邊打開了飯盒,紅菜薹炒臘肉,滿滿的菜香即刻飄散開來。
“曾諳。”
“曾諳,哪兩個字?”江南一副沒聽懂的模樣,一邊將筷子遞給了曾諳,而後托著腮,饒有興致的看著曾諳。
“你有讀過白居易的一首詩嗎?”
“白居易,哪首詩?”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就是這首詩裡面的最後二個字。”
“原來竟是這二個字,好巧呀,我叫江南,你叫曾諳,我倆的名字,還是首詩呢?”江南的姑姑,從小讓她學習唐詩宋詞,她對這些,自是十分精通,加上她記憶力超好,四歲便可背誦百首詩詞。
“是呀,真巧。”曾諳吃了一口紅菜薹炒肉,雖然有些辣,但還是在曾諳的接受范圍之內,以前覺得很奇怪,自己和哥哥二個人,自己喜歡吃很辣的東西,大哥卻是一點辣椒都吃不了,現在想一想,或許大哥是隨了爸爸的口味,自己是遺傳了媽媽的湖北口味吧。
“你不覺得辣嗎?”江南狡黠一笑,方才炒菜的時候,故意讓師傅放了些辣椒。
“你故意放的辣椒?”曾諳挑眉看著江南。
“恩,是呀,可你竟一點都不覺得辣,沒意思。”江南沒有猶豫,毫不隱晦的說道。
“想知道我是哪裡人,你可以直接問我呀?”曾諳看著江南一副得意的模樣,有些嚴肅的回答了一句。
“那,你是哪裡人?”江南得意一笑。
“上海。”
“上海?”
“你沒去過上海?”
“沒有,我很小就出國了,上海沒去過,天津北平倒是沒少去。”
“哦,你是學生?”
“恩,我現在在國立武漢大學,不過,很快,我又要出國了。”江南說的有些頹然。
“我也是,很快我也要出國了。”
“你也要出國,你去哪裡?”江南來了些興致。
“法國,那你呢?”曾諳吃了一口白米飯,吃了一筷子臘肉,臘肉不辣,隻是有點鹹。
“美國,我姑姑在美國,我很快就回去了。”
曾諳看著江南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你不想去美國嗎?”
“不想,可是我爺爺姐姐,家裡人都希望我去美國。”
“我也不想去法國了。”江南看著曾諳語氣有些低沉,眸子裡面像是染了一層水光一般。
“為什麽?”
“如今日寇佔領上海,前幾天的報紙上,刊登了日軍屠戮南京無辜百姓,我不想出國學什麽經濟了,我想留在國內。”這些話,從曾諳回滬後,就在心中埋藏了許久了。
在哥哥面前,他從來不敢去說,不知道,為什麽,此刻在這個陌生的女孩子面前,自己竟然能夠一股腦的全部說出來,家裡人為自己安排的康莊大道,身後卻是眼睜睜的看著無數無辜的國人,在槍林炮雨中失去了性命,尤其是昨日酒店的那一幕,沒有死在抗日的最前線,差點卻死在同胞的手中,這不是莫大的悲哀嗎?
昨夜江灘的槍響,似乎讓他一夜之間成長了一般。
“如今周先生和董先生,陳主席都在武漢,武漢是安全的,你若不想回上海,可以暫且留在武漢呀?”
“你還是挺了解實事呀,竟還知道這些。”
“我跟著學姐在校報裡面幫忙,這些事情,多多少少,還是知道一些的。”
“如今的漢口,和當年的上海一樣,隻怕,日本人是不會就此罷休的。”
“你是說,日本人會進攻武漢?”一絲擔憂出現在江南一張稚嫩的臉上。
“國民政府已經西遷重慶了,你覺得呢?日本人會就此罷休嗎?”曾諳看著江南天真的臉,她果然還是個無憂無慮的學生。
“那我也不想出國學什麽音樂了,我也要留在漢口。”
“你這般的小丫頭,即便是留下來了,又有什麽用,你還是聽你家人的話,趕緊去美國吧,等到哪一年國內安定了,再回來吧。”
“我才是不是小丫頭,過幾日,我就十八歲了,十八歲在國外,可早都是成年人了,我與你一樣,享有同樣平等的民主權利。”江南說起話來,文縐縐的,像個小大人一般。
“怪不得你將頭髮剪成這般模樣,許是你在國外待久了吧。”曾諳打趣著江南說道。
“這還是我大姐衝到了理發店攔住了我,不然,我可是準備剪成齊耳的短發的。”江南說的有些不甘,把玩著自己的一縷頭髮。
“你,與我見過的女學生,一點也不一樣。”
“有什麽不一樣,不都是女的,大學生嗎?”江南瞥了一眼曾諳,曾諳細嚼慢咽吃著飯菜。
江夏站在門口,二人的全部對話,幾乎都被江夏聽了個完完全全的,哢嚓一聲,門被推開了。
江夏一身還未來得及脫掉的白色醫裝,今天一整天,接連不斷的做了七台手術,全部是從戰區加急送過來的。
江夏站在了門口,看著餐桌上的江南和曾諳齊齊的望著自己。
“醒了,很好,吃完飯離開吧。”江夏看著曾諳,不是很友好的說了句,一邊脫下白色工裝外套,順手搭在了一旁的衣架之上,拿起香皂,倒了半盆水,又將手仔仔細細的洗了一遍。
“大哥,他傷成這般,你讓他去哪裡呀?”江南起身往江夏身邊走了幾步,有些著急的說了句。
“他去哪裡,我管不著,那是他的事情,可是,不能呆在我這裡。”江夏很明顯的是在趕人,曾諳自是聽出了江夏的意思。
“我等會兒就離開。”
“你不許走。”江南的嬌小姐脾氣來了,那也是一頂一的倔,她站在江夏面前,明明是矮了江夏大半個頭的樣子,此刻卻是一副盛氣凌人的模樣。
“四妹,不要胡鬧了。”
“二哥,若你趕他走,我便去你們院長辦公室告訴他,說你昨夜救了個受了槍傷的男子,還將他藏在了你的教工宿舍。”
江夏明顯是被江南擺了一刀,明明昨日是這小丫頭威脅自己救那男孩,今日卻又威脅自己要去院長那裡舉報自己。
“你不會的,我可是你親哥,比起一個陌生人,難道我還比不過他。”江夏的視線穿過江南,落在了正在吃飯的曾諳身上。
“二哥,你知道我的,我向來便是,說的出來做的出來的喲,大姐可說了,你最近不是正處在評選副院長的考核期嗎,即便是這種捕風捉影的小事,在考核期內,也是不能有的吧?”
“你這丫頭,怎麽胳膊肘往外拐呀,竟幫著一個外人,來欺負你親哥。”江夏拿起毛巾擦了擦手,看著面前有些胡攪蠻纏的江南。
“二哥,你就讓他在你這處留一段時間唄,我發誓,一旦他身體養好了,他立馬就走。”江南轉身,對著曾諳眨眼示意:“是吧?”
“恩,等到我傷好了,我馬上就走。”
“好,好,你贏了,我可不想,為了他,錯失了我等了幾年的晉升機會呀。”江夏豁然一笑,看著曾諳一臉稚嫩的模樣,一個留學法國的上海學生,理應是沒什麽身份的,比起他,自己的親妹妹,似乎才是最難應付的。
“學生呀,自是有學生的本分,好好讀書就可以了,家國天下的,不是你們可以議論的,你們現在的任務呀,是好好的學習理論知識,將來回國後,好好報效國家。”
曾諳無奈的歎息冷笑一聲。
“你笑什麽?”江夏有些疑慮的看著面前的這個男孩,此刻臉上,卻帶了與他這個年紀不相符的堅毅。
“江醫生說的是曲線救國嗎?”
曾諳的一席話,讓江夏的神色微微一陣,很快那抹異色,被江夏平複了下來,江夏抬頭,看著曾諳,這太不像一個學生說出來的話了。
“曲線救國,未嘗不可,家國在心中,將來就是有希望的。”江夏語氣平淡,一語道出。
門口突然傳來了急促的敲門聲:“江醫生,從戰區緊急送來了一名傷者。”
江夏端起的一杯水,一口都沒有喝,拿起白大褂,對著江南說了一聲:“等會兒早些回家去。”
“那你呢,二哥?”
“我自然也是要回家了。”江夏看了看曾諳,沒有什麽表情,徑直的走了出去,關門的聲音,似乎是有些大了。
“你二哥,好像不太喜歡我。”曾諳放下手中的筷子,淡然開口自嘲道。
“我二哥呀,就是那個樣子,刀子嘴豆腐心的,其實他人可好了,他在德國待了八年,現在可是協和醫院裡面最好的醫生呢。”
“昨夜,是他救我的?”
“那是自然了,大晚上的,一個中了槍傷的人,出現在醫院裡面,那不是早就驚動警察局了。”
“有沒有今天的報紙,拿來給我看看。”
“不用看了,昨日好運來酒店的槍擊案子,沒有上報紙的。”
曾諳看著江南,她仿佛是洞察了自己的心思一般,江南這才說了一句:“你不想說的,我也不想知道,等到你想說的時候,再跟我說吧。”
曾諳看著江南,明明是一副大小姐嬌蠻的模樣,似乎還有一顆七竅玲瓏心。
“謝謝你,昨夜救了我。”
“不用謝,昨日在格非堂門口碰見你,是上帝要我救你的吧。”江南喃喃自語,曾諳淡淡一笑,忽而去下意識的在屋裡一番環視,有些焦慮的開口:“我的衣服呢,我衣服在哪裡?”
“扔了呀,衣服上都是血,哪裡還能穿?”江南說的雲淡風輕,理所應當。
“你扔哪去了?”曾諳起身,咄咄逼人看著江南,江南看著曾諳突然發火,有些不知所措。
“扔樓下垃圾桶了,你是找這個嗎?”江南小聲說了一句,將抽屜裡面的手槍拿了出來,曾諳看了一眼手槍,曾諳打開門,便匆匆往樓下跑去。
江南看著這一切,有些突發的,雲裡霧裡,不知道怎麽辦,隻得跟在曾諳身後,往樓下跑去。
此時天色已經微微的黑了,曾諳衝到樓下,看著空空如也的垃圾桶,內心萬分焦灼,江南氣喘籲籲的跟在身後,抱怨道:“不就是一件西裝外套嘛,我去國貨商場賠你一套更好的不就得了,至於這麽生氣嘛。”
“你懂什麽呀。”曾諳委屈的像是個孩子一般,江南這才意識到自己可能是做錯了什麽,這才走到裡面,問了大爺,大爺隻說,每天六點,垃圾會準時的收走,送到北湖垃圾處理站。
曾諳聽到北湖二個字,這就衝了出去,江南往前擋在了曾諳的面前:“你知道路嗎?我帶你去吧。”
曾諳還是一臉焦急,就像是丟了什麽重要的東西一般。
江南叫了一輛黃包車,這才往著北湖趕去,去的時候,回收站的人基本就沒在了,隻有一個守門的大爺,奇怪的看著站在面前的,二個學生模樣的人。
“你們幹嘛的?”
“大爺,從協和醫院送來的垃圾,在哪裡,我丟了很重要的東西。”江南有求於人,誠懇的說著。
大爺看著二人似乎是有些著急的模樣,這才指著一邊堆成山的垃圾:“下午送來的垃圾,都在那裡了。”
順著大爺指的方向,江南的臉上微微一顫,那處,滿滿的是堆成山的垃圾。
曾諳已經走過去了,垃圾場裡面,怪怪的味道,江南拿出帕子,捂在嘴上。
“你們自己找吧,找不找得到,就看你們自己了,我也幫不了你們。”大爺說完一句話,這才哼著小曲兒,走回了小房子裡面。
江南望著曾諳,發了瘋一般的在翻找著,這才小心翼翼的走到,那處堆成山的垃圾邊上,左手捂著鼻子嘴巴,右手嫌棄的去翻那堆垃圾,幾乎要嘔吐了,想她堂堂一個江家的四小姐,從小到大,第一次被人這麽吼,第一次翻垃圾,面前的這個人,還真是自己的克星。
一個手翻著,確實是沒啥用,江南想著,畢竟是自己將他拿套衣服給扔了,自己怎麽也得給人找到吧,不然心裡覺得欠了人什麽東西似的,這才將帕子拿下,忍著惡臭,雙手去翻,還對著曾諳提醒了一句:“裝在一個黑色的袋子裡面了。”
翻了個把時辰,天都蒙蒙黑了,江南實在是沒有力氣了,臉上都已經出汗了。
垃圾場外走進來了一位五十幾歲的老婦人,看了一眼站在垃圾山上的二個年輕人,覺得有些奇怪,這才走進了小房子。
“老伴兒,門口那二人是幹嘛的?”
“說是在醫院收來的垃圾裡面,丟了很重要的東西。”
老婦人急匆匆的往外走去:“小姐,你在找什麽東西呀?”
“下午從協和醫院裡面,一個黑色包裹,我丟了一件很重要的西裝外套。”
“小姐,是藍色條紋的嗎?”
曾諳立馬站起來,一臉喜悅:“對,就是藍色條紋的。”
“還有一枚胸針是吧?”老婦人淡淡一笑,看著江南和曾諳詫異的面容。
“你們跟我來吧。”老婦人往小房子走去。
進去後,大爺正在屋裡喝著小酒,吃著花生米,小屋不大,東西也不多,可是卻被收拾的異常整潔,餐桌之上,還有一束臘梅,用青瓷瓶子裝著的,此刻生機盎然的開著。
大爺看著二人跟著老太婆一起走進來,有些奇怪,多看了他們二人二眼,又繼續吃酒去了。
“你們先洗個手吧。”老婦人不慌不忙的,給二人倒了一盆子水,又拿來了手工皂。
洗完手,江南總算覺得手裡,沒有那麽大的味道了。
“是這件嗎?”老婦人從椅子上拿出一個黑色的袋子,打開,裡面正是那件藍色條紋的西裝,曾諳的臉上,立馬綻開了笑意。
江南看著曾諳的模樣,終於是找到了,他看著曾諳用手撫摸著那個白玉蘭胸針,將胸針小心翼翼的取了下來,視若珍寶,一臉失而復得的高興模樣。
“這是你的嗎?下午在醫院收垃圾的時候,我見著有人將這個包裹放在了垃圾桶的外面,我打開一看,看著是件弄髒了的外套,想著洗一洗,還能穿,就單獨收在一邊,拿了回來,既然是你的,你拿走吧。”老婦人說的和顏悅色。
“大娘,我隻要這個胸針,謝謝你,我才能找到它。”曾諳滿眼感激的神色。
“年輕人,是你的東西,怎麽丟也丟不了的。”老婦人笑著說道。
“大娘,謝謝你。”江南看著終於是物歸原主,開心的衝著大爺大娘說了一句,大爺還在喝著酒,大娘說了句沒事,二人這才離開了北湖。
方才出來的急,來的路上,黃包車已經把錢用了,剩下的幾個錢,坐黃包車也不夠了,江南看著手中剩下的錢,無奈的放進了口袋裡面,看著一旁的曾諳,一副失而復得的喜悅,在弄堂裡的路燈下,忽明忽暗的。
“對不起,我不該丟你的東西。”江南覺得自己還是有必要跟曾諳道歉,這才說了句。
“沒事,找到就好了。”
“這個胸針對你很重要嗎?”
“這是我母親,七歲送我的生日禮物,八歲的時候,我母親去世了,這是她留給我的最後一樣東西了。”男孩平淡講著,卻帶著一股子巨大的悲傷,仿佛是在講著其他人的故事一樣。
“我父母也不在了,我四歲的時候,送到醫院的時候,一個都沒救回來。”江南的眼眶有些濕潤了,微微低了低頭,像是牆邊那束微微垂下去的臘梅。
曾諳看著路燈下江南的面容,眼睛裡面似乎是帶了水汽一般,淺淺的縈繞著。
“對不起,我不該那樣凶你的,我隻是一時心急,才。”
“沒關系呀,都過去那麽久了,不過,我還是挺想他們的,不知道他們在天上過的好不好呢?”江南抬起頭,看著滿天繁星,巷子裡面人已經少了,路燈三三兩兩的亮著,落寞又孤寂。
“那裡沒有戰爭,他們一定過的很好。”男孩的臉上,多了一絲篤定。
江南聽到曾諳說出這番話,微微一瞥頭,看著曾諳正望著滿天繁星,他的面容,多了一份堅毅,那雙眸之中,猶如滿天星辰,又像燎原的星火一般,帶著憧憬和希望。
江南覺得,站在自己身邊的曾諳,與自己往常見過的男子都不一樣,那般的他,就像帶著一身魔力一般,讓人有些移不開眼。
“你喜歡法國還是上海?”
“當然是上海,無論國外如何繁華,我的家鄉隻有一處,我的根在中國,這是無論如何也改變不了的。”
“那你呢?喜歡美國,還是喜歡武漢。”
“當然是武漢了,我出生在這裡,漢口這片土地上,有我童年最美好的時光,也有我童年最悲傷的時光,我希望,這裡能永遠這般和平安寧。”
曾諳看著女孩的臉上,帶著微笑,欲言又止,如他們一般的人,生來便是被人捧在手掌心的,這樣的人生,不知道,是應該慶幸,還是應該覺得悲哀。
弄堂盡頭的小橋邊,臨水長了一株紅梅,江南走到一株紅梅面前,踮起腳尖,夠著樹枝,摘了幾枝紅梅,遞給一旁的曾諳。
“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這個給你。”江南將紅梅遞給曾諳。
“自古以來,皆是男子送女子花,我竟是頭一回碰到你這般的女孩子。”曾諳淡淡一笑,沒有伸手去接。
“男女平等,你是我的朋友,所以,我將這般美好的東西送給你,送人紅梅,手留余香,有什麽問題嗎?”江南說的極為正常一般,好像在她的世界觀裡,這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曾諳拿過紅梅,編了一個花環,輕輕放在了江南的頭上,正正好的合適:“你呀,以後還是不要拿這套洋思想來對人,這可是在中國,中國人的思想裡面,可不是每個女子,都如同你一般開放的呀,你這樣,小心將來沒人娶你呀。”
“為什麽不可以呢,男女平等,民主自由平等,喜歡就是喜歡,喜歡就要告訴別人,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幹嘛不可以說呢,若那般活著,這麽勉強自己,那活的多累呀。”江南有些強詞奪理,曾諳並不奇怪,這番言論從她嘴裡說出來,她畢竟從小在國外生活了那麽多年。
“再說了,沒人娶,就沒人娶咯,我還有那麽多想做的事情沒有做,將來我要嫁的,一定是個愛國,救國的大英雄,不然,我才不會這般隨便就嫁人呢。”江南說的是一派雲淡風輕。
“你若生在古代,一定是南朝的花木蘭,大唐的樊梨花。”曾諳看著江南,若有所思片刻,道了句。
“借你吉言,除了孫先生之外,她倆還真是值得我學習的榜樣。”江南嬌俏一笑,像極了三月的桃花。
曾諳往前走了幾步,江南小步追上:“你會用槍嗎?”
“會呀。”
“下次,你教我好不好?江南在一旁狡黠一笑,懇切的央求。
“那可不是女孩子用的,再說了,除非在軍校,現在哪裡能隨意用槍,是會被警察局抓去的,你以為這裡是美國呀。”
“真沒趣兒,算了,我送你去回二哥那處吧。”江南無奈失望的道了句。
曾諳看著江南氣呼呼的走在前面,望著江南小小的背影,心中卻格外歡喜,方才她可是說她喜歡自己,嘴角扯開一絲淡淡自得的笑意,這還是第一次,有女孩子主動跟他說這般的話,心中,欣喜又惶恐,她對於自己,到底是她洋思想中,朋友的喜歡,還是成年人的喜歡呢?
江南和曾諳打開房門,看見江夏正在屋子裡面收書。
“二哥。”江南興衝衝的跑到江夏身邊,江夏捂住了鼻子,嫌棄的看著髒兮兮的二個人,生生的往後退了好幾步,試圖離江南遠一些:“你們幹嘛去了,弄成這副慘兮兮的模樣。”
“二哥,你幹嘛呀?”江南知曉江夏的小潔癖, 故意衝到江夏身邊,拉住了江夏的胳膊,緊緊的抱在自己髒兮兮的胳膊裡面,得逞的笑著。
江夏隻得拿起一旁的帕子,在江南的臉上擦了擦,江南這才笑著松開了江夏的手。
江夏擰起一個包,裡面都是醫書,一副準備走的樣子,看著江南還坐在椅子上,悠然自得的吃著汪玉霞的芝麻綠豆糕,還不忘將將芝麻綠豆糕遞給曾諳:“就當這裡是自己的家好了,我二哥說了,隨你住到什麽時候都可以。”
“我什麽時候說這句話了呀?”江夏一臉詫異的轉身,看著江南。
“二哥,考核期喲?”江南又拿起一塊芝麻綠豆糕,喂進嘴裡,得意洋洋的說著。
面對江南的小得意,江夏看著江南,無可奈何:“還不走?”
江夏提著包走了出去,身後江南對著曾諳做了個拜拜的手勢,這才飛快的往江夏那邊追過去。
江南拿起一塊芝麻綠豆糕,討好似的喂給江夏吃,江夏心不甘情不願的,看著髒兮兮的江南,這才勉為其難的吃下了江南熱情喂來的芝麻綠豆糕。
“哥,我還想吃東生陽的奶糕呢?”
“好,等哪次有時間了,我去給你買。”
“那,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江夏本是做了一場縫合大手術,卻被江南的一番嬉笑,仿佛瞬間輕松了不少,這才伸出手敲了敲江南的頭:“二哥答應你的事情,什麽時候騙你了呀。”
“哥,不許敲我的頭了,我可是成年人了。”
“行行行,你是大人,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