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嵐將散未散之際,淮陰神廟已有軍士開始早工,四口大鍋熬煮早飯,先乾活再吃早飯,能有效加快工程進度。至於軍士身體能不能受得住,這就是軍士自己的事情了。
周家三兄弟從山路往下走,與早起上山打草的人相向而行,先後打著招呼。
途徑淮陰神廟時也沒引起什麽額外的檢查,三人來到南山陽坡的山洞處。
五郎步伐輕快上前用力推開門,剛開一個門縫,裡頭餓了一天的小獵犬就搖著尾巴跑出來,嗚咽叫著。
可能是太小離群,或者就是自身的原因,這隻不足月的小獵犬叫都不會叫。
五郎將小獵犬揣進懷裡,肩抗一束乾草走出山洞,周二郎拾起扁擔挑起兩束草,周七也背了一束草。
曬乾的青草一束在三十斤左右,這點負重對他來說不算什麽。
負草下山到周家後院,舅舅正在後院打掃牛圈、馬廄,兄弟三上前幫著打掃,各有心思,俱是沉默不語。
牛馬濕糞曬混著剩草攤開在場中晾曬,周應弘抓著黑陶茶壺吸溜一口溫熱茶湯入肚,臉上滲汗:“二郎昨夜怎沒回來?”
“左屯的陳二虎幫人傳話,不讓我們兄弟在山前收草、賣草。即不能賣草,就得想個別的差事,正好抱犢寨的張老爺家裡招長隨,見我兄弟仨聰明能乾就賞了一口飯吃。”
周二郎挽袖擦著臉上汗跡,叉腰喘氣環視四周熟悉的一景一物:“我去張家做長隨,五郎去當牛倌,七郎做書僮。管吃管住還管冬夏衣裳,每月還有二百文大錢。”
三兄弟這待遇高不高?
周應弘略略一想就沒深究,易地而處,他也是願意每月掏六百文錢給三個外甥發工錢。有些不死心,周應弘問:“可都談妥了?”
“談好了,工錢都預支了半月。”
周二郎稍稍沉默片刻,又說:“阿舅,咱家裡跟張老爺家裡沒法比,本就不是大戶、體面人家,沒必要這麽幸苦自己。家裡底細我也不是不清楚,本就是低頭看人臉色的營生,能供出一個秀才就算對得起祖宗。大哥那邊早早成婚也算好事,可現在這麽拖著就成了壞事。”
“小妗子這邊兒我懶得說她什麽,她那兩兒子、兒媳我也沒想著打交道。反正我兄弟仨隻望舅舅你活的好一些,別太勞累自家,最好早早給三郎娶妻,你也好早早抱孫子享受天倫之樂。”
見舅舅臉色陰沉下來,周二郎仰頭望著湛藍蒼穹,多希望這是昨日那平靜的天空。
一旦殺人,就已無回頭路。
不管七郎是要做一方教主,還是想做別的,眼前自家兄弟一隻腳已經踏進鬼門關了,這種時刻還能有多少束縛能使自我拘謹?
深吸一口氣,周二郎低聲:“昨日小曹木匠帶著韓衝、王四要殺我們兄弟,反被我們殺了。張老爺那邊日子也不好過,正好與他各取所需。曹木匠是聞香教的人,根子不乾淨,不見得敢報官。我們兄弟躲到抱犢寨裡倒也能一時安穩,就怕曹家對舅舅這邊下毒手。”
“二郎,你沒有說笑吧?”
周應弘握著黑陶茶壺愣了片刻:“真殺人了?”
“不殺他們,死的可就是我們兄弟。家裡這邊舅舅多提防著,實在不行就幫曹家來抓我們兄弟。還有八郎,他平日在外面玩鬧缺少管束,我擔心曹家會綁了八郎要挾舅舅或要挾我們。反正我們兄弟三寧死也不會受人脅迫,舅舅這裡要盯緊了,只要八郎待在家裡,曹家也不敢上門搶人。
” 周二郎看著沉默寡言的舅舅:“不是我們兄弟喜歡闖禍,是禍從天降。舅舅,你趕緊把大哥從府城喊回來,家裡也好防備曹家手段。最好也讓三郎回來,聞香教做事向來狠毒,三郎一個人在外多少有些風險。”
五郎緊握拳頭,臉色鐵青,惱恨二哥說出如此緊要的消息。
周七倒是無所謂,被動防守可不是自己的作風,也知自己處於膨脹期,依舊沒什麽好顧慮的。
周應弘如鯁在喉,見五郎、七郎模樣不似作假,又覺得天旋地轉陣陣暈眩,隱隱有一口氣喘不上來的壓抑。
那可是聞香教,這三個小畜生闖了好大的禍端!
破家滅門,你當是玩笑話?
十分氣惱,又不能直罵,讓這三兄弟束手待斃,再說也罵不出口。
見周應弘這模樣,五郎面露哂笑之色十分看不上眼,獨自去了柴棚收拾自己的零碎物件。
送走渾渾噩噩的舅舅,周二郎提著鋤頭進柴棚,搬開木床開始刨挖,不多時挖出一方大酒壇。
裡頭自然不是酒,是一把把的銅錢,背簍裡鋪上棉被,兄弟兩個將一壇銅錢倒進背簍裡,暗金色的銅錢嘩啦啦如流水前仆後繼落在背簍裡,叮鈴作響十分悅耳,兄弟兩個卻沒多少笑容。
這是一點一滴攢下來的,如非必要,誰也不想開啟、花銷這筆銅錢。
自家兄弟七八歲時就在前堂跑腿、打草;而八郎年近十歲卻整日玩耍,其中差距讓人沮喪、寒心。
周七背倚門扇,斜眼看那水流一樣的銅錢:“哥,找個匠人融了這錢,給娘造座銅像。”
不知道這一世母親的鬼魂在何處,記憶中的這一世母親,對身為幼兒的自己有著格外的疼愛。
“好,就依七郎,此間事了就為阿娘造一座像!”
周二郎輕輕晃動空壇,這時候周七面色古怪,看著小妗子張氏風風火火闖來,眉目凶厲仿佛自家兄弟在偷她的私房錢一樣。
張氏喝問:“七郎!你們兄弟挖什麽呢!”
“挖錢,不成麽?”
周七反問一聲,張氏眼睛瞪的更圓:“誰讓你們挖的!”
五郎從屋中走出, 眉目不善握著拳頭舉起作勢要打,張氏往後退兩步顯得勢頹,正要喝問,就見五郎拳頭展開,掌心是一把碎銀子,看大小約有一兩余:“我娘給我兄弟各留下五十兩白銀,怎麽小妗子要搶呀?還是說,舅舅把他的錢埋在我們兄弟睡的床下面?”
“五郎這是什麽話?你娘臨走托我給你二哥找一門親事,這錢是給二郎娶媳婦的,你們兄弟還小,這錢拿出去做不了什麽正事就沒影了。不如先放到家裡,信不過的話就給你兄弟開一張收據。”
張氏是真心急,隻恨製不住這三個小畜生,眉眼露出笑容,似乎連她都開始相信自己的話了。
“不勞小妗子操心了,真是白銀一百五十兩。”
五郎笑呵呵說著,回頭去看屋裡:“二哥,是不是呀?”
周二郎肩背沉甸甸的背簍從屋中走出:“胡說什麽哪有那麽多?小妗子你別信他滿口胡話,我娘怎可能背著舅舅攢下百多兩銀?”
張氏強橫慣了,下意識伸手去抓背簍要揭開看看真假,不想五郎伸腳將她絆倒。
不理張氏哭罵,周七墊在最後走時回頭去看,看到了二樓窗口表姐張望的身影,見她躲起,周七轉身闊步追上二哥、五哥。
街道上,周二郎背負沉重背簍,七杆梭鏢就藏在背簍裡;五郎袖藏匕首,走路甩著雙臂左右扭頭打量,目光恣意不怵任何人;周七肩上斜綁撒袋,弓臂從右肩處冒出,鵝毛白羽在左肩處冒出。
不同於五郎放肆眼神,周七以余光打量四周,尋找可能的聞香教中知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