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地主是個有決斷的人,在周七這裡稍稍通氣後,就帶著魏懷忠兄弟、牛迎春及兩名辦事伶俐的中年佃戶下山去了。
有魏遷留在寨裡做人質,也不怕魏懷忠那邊出什麽問題。
院中周二郎幾個人研磨鐮刀、斧頭,如要習武,就得去鹿泉谷裡砍伐合適的木材製造棍棒;若再招徠佃戶,那建造房屋需要的木材就更多了。
佃戶,永遠都是流民中的主力,流民和佃戶也沒本質區別。
感覺收成不好,日子不好過,這幫人說走就走,絕不留戀。
真遇到天災之類的,佃戶走的乾淨利索,往往能逃走,闖出一條生路來。
反倒是只有幾畝地的貧民最可憐,舍不得拋棄產業,受災時守著土地、房子活活餓死的例子比比皆是。
只要能找到信得過的下家,佃戶哪怕已經承租,並播種,也會出逃。
佃戶本就沒什麽產業,出逃後,地主也懶得去衙門裡上告,你上告能索賠麽?
無法索賠,還要倒貼訴訟費。
反正是賺了,無產的佃戶、流民那麽多,逃亡幾家佃戶,讓其他佃戶接著承租繼續耕種,反而能多收三五鬥租子。
周七則在牛棚裡喂食草料,打掃牛糞,尋常蚊蠅也就算了,飛舞的牛虻對他可沒有敬畏之心,叮咬一口是真疼,仿佛針扎。
抱犢寨的崎嶇山路注定了這四頭牛這輩子只能呆在寨裡,寨裡也沒有驢騾,你養了也沒辦法拉到山下去。
雄壯、羽毛豔麗的大公雞圍繞在周七身邊,十二三隻母雞,二三十隻大小不一的雛雞也分散追逐母雞,紛紛在牛圈周邊刨食砂礫、蛆蟲。
牛棚中最為健壯的白尾青黑色大犍牛也對周七顯露出親近舉止,劃動牛蹄推撥糞堆。
應該是崔效良附身的牛,估計是在抱犢山周圍轉了轉,沒有適合的,或他看上眼的附身走獸,又跑回張家附身了這頭最雄壯,白尾巴的犍牛。
犍牛中沒有母牛,都是閹割的公牛,兩兩成對飼養,性格溫順,也能長得格外壯實。
崔效良是個狠人……不對,今後會是個狠辣的妖神。
周七拍著牛頭以示安撫,牛角很威風,不知道一角能不能把人開腸破肚?
感覺這牛的眼珠子都比自己拳頭大,甚至整個牛頭的重量比自己體重都高。
快要打掃完牛棚,這時五郎就用扁擔挑來兩桶水喂牛,見白尾犍牛親善弟弟的模樣,不由心中一動,想出一個鬼主意,氣喘籲籲模樣說:“七郎,挑水太累了,要不咱把牛趕到井邊?”
“別擔心,這牛又沒瘋,跑不丟的,除非從石崖上跳下去。”
五郎小心翼翼伸出手,撫著比自己小腿還粗的清涼牛角:“牛兒這麽乖,說不得還能幫咱挑水。”
“虧你想得出來,兩桶水架牛背上非灑光不可。”
周七也打量這些牛,一個個腹下、四蹄皮毛起球,還都是糞球,也該洗個澡了。
興許,抱犢寨上的牛就沒洗過澡。
雖然能感受到這四頭牛在自己面前有格外的乖順、聽話,可他不敢大意,還是取來麻繩拴在鼻環上,兄弟兩個各牽一對牛,帶著扁擔、水桶往寨中水井走去。
山頂平闊,也有一處低窪處,雨水從地表滲入,形成水脈經過低窪處,這裡足有兩口水井,滿足寨中人口日常所需。
午後陽光燦爛,曬的周七頭皮發燙。
快到水井時,卻看到趙家小妹在打水,
人坐在井邊,兩腿夾著葫蘆,抱著小桶緩緩往葫蘆裡注水,井水打濕了褲腿。 “你這得裝到啥時候去?”
五郎快步上前,將自己略大的木桶放下,晃了晃趙小妹的葫蘆,裝入自己木桶裡,又伸手從趙小妹手裡拿過小桶丟入井裡打水:“你姐呢?”
“阿姐在山下面看草……五哥你們是不是幫張老爺家放牛?”
“算是吧,早上給他家牛打草,打了兩小捆草,現在又給他家挑水、飲牛。也不知他家這牛宰了後,咱能不能跟著啃塊骨頭。”
五郎拉上木桶,往葫蘆裡倒水,頓時就灌滿小半葫蘆,又繼續打水:“記得以往都是你姐來打水,怎麽現在是你?”
趙小妹怯生生:“阿姐說山裡有吃人的狼,她留著看草,就讓我來打水。五哥你住在寨裡,可看見了狼?阿姐說有狼,可連狼叫聲也沒,好像她在哄人。”
五郎自然知道狼吃人是怎麽一回事,又想到別的事兒,一時陷入沉默。
周七將兩對牛的繩子綁在樹下,走來時才說:“真有狼,知道頭狼不?每個狼群裡都有個頭狼,如果頭狼被趕出去成了獨狼,那就不會再叫,到死都不會叫。”
“七哥,這是為啥?”
“頭狼叫喚,就跟我二哥喊話讓我和五哥去幹活一樣。如果二哥孤零零一個,自然就不會喊話了。以後二哥不在,五哥就是頭狼,他就嗚嗷嗷的喊我乾活,就這道理。”
周七一本正經說著,說完忍不住哈哈大笑,趙小妹也跟著笑,還捂著嘴,很快笑容不見,扭頭去看五郎:“五哥,七哥說的是不是真的?”
五郎眉頭皺著,雖然編排了自己,可覺得弟弟說的很有道理,找不到漏洞。
他也疑惑,從井裡扯出水桶,給趙小妹的葫蘆灌滿水:“七郎,你這話是真的?”
“我聽人這麽說過,應該是沒錯的。”
周七說著從懷裡布囊裡掏出一枚銅錢晃了晃, 伸出自己側臉:“來,親一口,就給你兩文錢。”
“才不要呢。”
趙小妹羞紅臉,抱起葫蘆,又焦慮問:“七哥,你說那狼啥時候才能被打死?”
“親一下就給你準話。”
“七哥又不打狼,能給啥準話,盡會騙人。”
“不親就不親,明明以前一文錢就能成的……要不給你五文錢?”
周七說著摸出一枚五文錢,趙小妹這回上前在周七臉頰上輕輕點了一口,很是敷衍,伸手就從周七手裡拿了錢,頭也不回就跑。
五郎見了只是笑著搖頭,四五年前一起玩泥巴時,夫妻都當過:“張老爺給了你多少錢?怎的突然就大方起來了?”
“也沒啥,昨夜夢到六姐了。”
周七坐在井邊條石上,面帶微笑語氣悠長:“還夢到我們在山谷裡蓋了個院子,開辟十幾畝良田。等我們走的時候,一把火將蓮花寺燒的乾乾淨淨。”
“燒的好,我也想燒了蓮花寺,還想堵了那眼隻救富人不救窮人的藥師靈泉。”
五郎聲音沉悶,他對妹妹的記憶更清晰。
他卻見弟弟從懷裡掏出一疊符紙:“哥,這是昨夜夢裡得到的神符,你用的時候專心想著要射的東西,然後把這神符貼在箭杆上,不說百步穿楊,三五十步內你用弓弩射個兔子怎麽也能十發九中。”
五郎遲疑接住,倍感沉重:“神人所授?”
“算是吧,也別心疼這東西,再有幾個月我也能學會製符,到時候咱兄弟就靠山吃山,管他狼蟲虎豹還是蓮花寺,統統射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