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的日子漫長且無聊,宮女和太監們都呆滯並且刻板,無論是誰都行色匆匆的走在各種宮牆下。秋雲和夏嬋剛來的第一晚上還與青萍青梔說笑,這兩日後見慣了她們教訓小宮女,倒也知道了她們都是正正經經的女官,說話拘束了不少。紋瑩小時候不覺得宮裡壓抑,現在總覺得紫陽宮壓得她喘不過氣,她在宮裡也沒有連著住過三天,每次超過一個晚上,蘇相都會急急忙忙接她回家,說是怕擾了太后娘娘的朝務,現在想起來總覺得太后與父親之間氣氛頗為奇怪。
掰著手指頭算著日子,總算到了第三天早上。紫陽宮的小廚房送來一盅熬得極為濃爛的雞湯和半碗米粒晶亮的糯米飯,還有精醃的寶塔菜和酸黃瓜,還有一碟兒四隻裝的棗泥山藥糕。紋瑩聞到濃香雞湯裡絲絲的酸味,胃口大開,小廚房的菜很符合她的口味,湯都是酸口,而且糕點不會甜的過分,米飯的米粒也顆顆帶著嚼勁。紋瑩吃的歡喜,秋雲看了也高興道:“姑娘,要不咱們把小廚房的老嬤嬤叫來,看看她這些菜是怎麽做的,我回去也做給你吃怎麽樣?”紋瑩連連點頭,夏嬋腿腳快,已經連忙出了門子了。紋瑩給秋雲喂了半個棗泥山藥糕,秋雲也連連說好吃,不一會兒,夏嬋就帶著紫英殿小廚房的單嬤嬤進來了,她年齡不小了,但是腰杆挺的十分板正,見了紋瑩也不慌忙,不疾不徐的行了禮之後,看著紋瑩眼裡竟然露出了笑臉道:“郡主長的和館成公主真像。”
紋瑩從別人口中聽到了久違的館城公主四個字,一時間有些失神。單嬤嬤以為自己說錯了話,有些忐忑的道:“郡主別見怪,奴婢年齡大了,常常想起以前的事情。”紋瑩勉強的笑道:“沒關系,我母親去的時候我還小,記不太清了。我叫你來是因為你的菜做的很爽口,我很喜歡。”秋雲會意,從荷包裡取出一個金錁子給她,單嬤嬤謝了恩笑著道:“奴婢取的是巧勁兒,不想蒙對了。”說起來吃食,單嬤嬤分外開心,眼睛都露出了光:“我原來是太后娘娘從娘家帶來的陪房,公主生了以後,我就被派去專門給公主做些吃食。說起來,郡主,您和公主的口味真是嫡親的母女,艾葉蒸的青團,加了些蕎麥面揉出來的玫瑰酥,豆沙餡兒的春卷,酸筍湯汁兒煨出來的老母雞湯。那都是公主愛吃的東西,公主有時候還喜歡粒粒分明的大米飯。要得碧梗米做出來的,還能多吃一碗。”紋瑩聽的入神,單嬤嬤什麽時候說完的她我不知道,仿佛此刻母親就坐在她的面前,吃著碧綠的青團,酸的爽口的煨湯,還有晶亮的米飯。秋雲有些擔憂的摸了摸紋瑩的手,紋瑩卻突然道:“嬤嬤,能再給我說一些我母親的事情嗎?”
單嬤嬤有些為難的道:“奴婢今日話都說多了,公主去的時候,太后娘娘難過了許久,咱們宮裡都不敢提關於公主的任何事,就連官家來,娘娘也是不見的。後面曲嬤嬤就不準我們在宮裡提公主,怕娘娘聽見了難過。”
紋瑩失望的道:“我已經不記得我母親的樣子了,我們家連她的畫像也沒,隻有祠堂裡的牌位能證明她曾經出現在那個家裡。”
單嬤嬤道:“郡主,您也別難過,公主去的太倉促了,前一日還來了一趟宮裡,晚上回去就說身上已經不好了……”
“你這老貨,太后娘娘說想吃上一盅銀耳紅棗羹,你倒在郡主這裡躲清閑。”曲嬤嬤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單嬤嬤連忙道:“胡說,是我差辦的好,郡主娘娘賞我金錁子,
你別是也惦記賞賜了,好想個理由誆我過去,好背後求郡主也賞你。”曲嬤嬤腳剛站定就聽了這麽一通奚落,笑道:“我的賞賜可不堆成山了,咱們都老成這樣了,無兒無女的,收攏來有什麽用?”單嬤嬤眼睛橫了橫哼道:“你沒什麽用,我可有,我一天殺雞宰肉的,定要給天師和佛祖捐幾個油燈,好贖罪的,不然下輩子怕不是也要被當成肉剮了。”一通話說的大家都笑了,說完了單嬤嬤也就千恩萬謝的退出去了。曲嬤嬤道:“郡主別見怪,我們都是幾十年的老姐妹了,沒事便喜歡互相奚落。”紋瑩看她穿著常服笑道:“媽媽收拾這般齊整,是有事出宮?”曲嬤嬤回道:“什麽事兒都逃不過你的眼睛,娘娘差我出宮給傳話的,您今日午間陪娘娘用完了飯再走,沒有我,娘娘吃飯也是一個人。” 紋瑩連忙道好,曲嬤嬤便連忙走了,她隱隱的覺得哪裡怪怪的,卻又想不出來。
秦大娘子正替紋若梳頭,門外有小廝慌慌張張的躥進來道:“宮裡來了姑姑了。”秦大娘子很是納悶的道:“郡主不是去了宮裡了嗎?不年不節的來的什麽姑姑。”嘴上這麽說,但也不敢怠慢,連忙換了衣裳,讓孫媽媽去安頓。待洗臉更衣完了到了茶室,看到來的人是曲嬤嬤,臉色登時就有些變了。早先,紋瑩還是孩子的時候,她與蘇相成婚那一日,曲嬤嬤就坐著太后親賞四匹馬拉的大車來送賀禮,說是送禮,倒當著眾人的面讓她給館城公主的靈位磕頭,賓客當面,館城公主到底是蘇長歡曾經的夫人,如此大禮,分明是告訴眾人,她秦良岫在太后眼裡隻是個妾。曲嬤嬤並沒來過幾次蘇府,每次來時都會讓她成為東京城的笑柄,想到這裡,秦大娘子到底笑不出來了。
“不知嬤嬤突然駕臨有什麽要緊的事情,”秦氏忐忑的問道。
“大娘子折煞老奴了,奴婢再有太后給的體面,也不過是個伺候人的,大娘子就不必拘束了。”曲嬤嬤很是客氣的抿了一口茶水,秦良岫倒在一旁坐立不安,不知道她這葫蘆裡賣的什麽藥。半盞茶水的工夫,秦良岫的後背就涼浸浸的出了許多汗,偏這曲嬤嬤還穩如泰山,真是急先鋒碰上了慢郎中。
“小的,給嬤嬤請安了,嬤嬤身體康健,長樂無極。”王大從門外進來,跪倒在了曲嬤嬤的腳下,孫媽媽又驚又怒道:“你是吃昏了頭了?這是宮裡的嬤嬤,也有你請安的地方?”
曲嬤嬤冷笑一聲道:“這是大娘子你的家教?主子還沒張口,就有仆婦不知深淺的亂咬?”
秦大娘子連忙站起來致歉道:“嬤嬤,孫媽媽是恐驚擾了嬤嬤。”
“你這做大娘子的也忒不像話,主子還在堂上站著,就有仆婦吆五喝六的,來人,拉出去打。”話音剛落,就有四個不知道從哪裡出來的太監,手腳極輕極快的拖了孫媽媽出去,秦良岫求情的話還沒有開口說出來,茶室的外院就傳來了一聲接著一聲的悶哼。
秦大娘子不敢求情,隻能一聲一聲的聽著外面的板子聲,最後到底忍不住怯懦的問道:“嬤嬤,不知要打多少板子?”曲嬤嬤看了看秦氏又看了看王大問道:“不知大娘子,識不識得這個人?”
秦氏心中大驚,卻隻模糊的記得,像是門房上剛來的小廝。王大站起來道:“奴才既是府上上月來的小廝,也是太后娘娘的內監。這個月四號,魏姨媽到府上來,二位夫人談論郡主,曾兩次稱呼郡主為小賤人。這個月十三號,夫人叫來了府上管漿洗的嬤嬤,故意將手肘做菜的傷亮給她看,還吩咐,隻要是郡主的衣裝都要比別人的先漿洗。這個月十九號,襄陽侯府夫人來訪,夫人故意將館城公主的靈位擺在花廳上,說是郡主思念亡母,吩咐各處都要擺上香燭祭奠。”
秦氏的臉仿佛被石灰滾了一道一般灰白, 隻是眼睛裡透出了惡毒的光芒,她頓了頓冷笑了一聲道:“我是這麽做了?你們又當如何?老爺不會相信你們的,因為公主的事情,他心裡恨著你們,不會把我怎麽樣的!”
曲嬤嬤正襟危坐面無表情的道:“別想著背地裡搞這些名堂,太后娘娘那可是宮裡坐鎮的人,什麽場面沒見過,什麽事情能逃得了她的慧眼,你若是老老實實的對郡主,說不定你還能蔭蔽子孫,可你非要做這些下作丟臉的事情,再有往後,太后娘娘該怎麽饒你才是。”
“太后難不成連文官的家眷都不放過嗎?”秦時目不轉睛的盯著曲嬤嬤,問道。
“何必做的光明正大?皇宮裡見不得人的勾當多了去了,聽說三小姐年齡也不小了,怎麽連尊重長姐也不知道。”
“你,你們,你們要對我紋若做什麽?做什麽?”秦氏聽見曲嬤嬤說三小姐,發了瘋一樣的撲上前來,立刻又輕手輕腳的上來了兩個小太監,將她按的緊緊的,她掙扎著想去拉住曲嬤嬤,但卻被越按越緊。曲嬤嬤皮笑肉不笑的從身後的丫頭手裡接過一隻桃木戒尺道:“姐兒還小,就用這個罰,多打幾下,便也知道輕重了。”
“你們,你們連孩子也不放過,你不得好死,嬤嬤,求你打我,紋若還小,她還小。啊――-別”,並沒有人理會秦氏的叫喊,整個府裡的人仿佛睡著了一般,既聽不見秦氏的呼喊,也聽不到紋若一聲又一聲尖利的哭泣,秦氏叫喊的聲音都啞了,可是還沒蓋住紋若的哭聲,一聲又一聲,都刻進了她的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