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年的帳本，厚厚的一拓壘在書桌上，紋瑩看的不吃力，但隱隱的覺得這帳目不太對，八年前的帳本，祖母的那場白事，她才是個七八歲的孩子，但也記得大娘子為了博京城賢孝的聲明，耗費了不少家底，光是金絲紫檀的壽木，至少也在一千兩往上，而且因為蘇家人丁單薄，她還從蘇家的老家壽州快馬快車接來了許多遠親為祖母做孝，快馬的花銷上，少說也得兩百兩，還有席面，孝服，新雇的女使婆子等等，可這帳目上的花費連一千三百兩也不到，這口金絲紫檀的壽木，帳本上竟然寫的是五百兩。還有四年前設棚施米，當時的米價是三十錢一鬥，按照每人五鬥米的算法，也就是每個人得花上一百五十錢，再加上施舍的冬衣，是兩百錢，一個人的花費是三百五十錢，按照帳本上記的花費兩千兩來算，將近一萬兩千個災民湧進了相府獨院所在的吉祥巷，竟也沒將相府踏平?

　　紋瑩從晨起看帳本，直看的心口疼。按照每一年這收支相抵，寅吃卯糧的情況來看，等到自己出嫁的時候，莫說嫁妝一錢都添不進去，反倒還要去別的府上打打秋風。秋雲端了一盞茶小聲道:“姑娘，帳目當真有這樣大的問題?奴婢瞧著你的臉是越看越黑，今兒下午，來的都是難纏的帳目先生，你可得把精神養好了，才應付的了啊。”

　　“這些帳目，當真是天衣無縫，無懈可擊。年年的收支剛好相抵，咱們這麽大的家業，幾十個上好的田產和鋪面，竟然一錢也省不出來。都是做給人看的。”紋瑩推了推眉心問道:“這些帳目先生，平日裡都在一處?”

　　秋雲道:“原本是在府上的東西南北四片，可後來大娘子說離的遠，討要東西也東西南北的跑，所以在碧觀堂給他們單辟了一個安靜的小院，如今是都在一處了。”

　　紋瑩抿了一口茶對秋雲道:“帳目先生是有四個，你們四個，盡夠了。去把夏嬋，冬雪，還有劉媽媽都請來。”

　　劉貴等人，從早起就都聚在碧觀堂，昨夜大娘子身邊的品蘭連夜放出了消息，他們也算是摸清了大娘子的意思。但從早飯到這個時間還沒人過來傳召，他們也都是外男，不便進去。張柳兒是個急脾氣，叨叨咕咕的說個沒完:“昨夜大娘子說這個姐兒是個沒恩義的，她奔命似的看顧了這麽久，現在也是說扒了權就扒了權，仗著自己是郡主，咱們這些為府裡操碎了心的人，白晾了一個早上。”

　　李貴把煙鬥放在門檻上敲了敲，裝了一鬥，點了火折子罵道:“你小子懂個屁，她們兩個鬥法鬥了十來年，總算是出了手了。”張柳兒不以為意，撇了撇嘴道:“一個黃毛丫頭，大娘子的厲害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們手裡查著帳目，一點油水也撈不到，錢財跟流水似的都流到了二公子和三小姐的名下了，大姑娘就是再有身份壓著，還能怎麽樣?”

　　李貴笑著搖了搖腦袋，捏了捏山羊胡子道:“你還沒瞧見這個丫頭的厲害。大娘子視她做眼中釘，明裡暗裡做了多少害她的事情，她都能一件一件的忍了，如今到了快出嫁的年紀，竟然換了脾氣，借著身份，一把將這理家的權弄了回來，既把嫁妝圖謀了，還闖出了一個會治家的名頭，你今天兒可瞧好著吧，有我們好果子吃。”

　　李貴半袋煙抽完，夏嬋就到了碧觀堂，張柳兒慣會巴結，連忙叫小廝把張全兒，還有范明都叫了出來，才說擺上茶吃一盅，夏嬋不耐煩的道:“眾位爺哪來的虛禮，我們姑娘請，茶水還短了你們，

磨磨唧唧的。”張柳兒張全兒兄弟兩個，連忙抬了半筐子的帳本，跟上了，李貴把煙袋子掛好，煙鬥磕的乾乾淨淨，才慢慢悠悠的過去，范明是個機靈的，連忙上去扶著，李貴歎了一聲道:“這世上聰明人多了，哪輪得著我們這些下人在後頭弄鬼。”范明會意，悄悄的跟在了李貴的身邊道:“貴大爺是個有成算的，我盡聽貴大爺的就是了。”李貴笑道:“好猢猻，有眼光。”　　夏嬋引著張柳兒張全兒將帳冊都抬到了枕霞樓的大院前，正要進去拜見，秋雲卻在院外喊夏嬋，夏嬋惱道:“有什麽事，沒見著我忙著嗎?”秋雲笑罵道:“滿屋子就你忙，誰不是乾著活兒，咱們院裡的小廝都哪去了，如今兒我要抬個東西，果真是一個人都不見了。”夏嬋啐了一口罵道:“這些子猴崽子，我也沒瞧見，你急不急，不急就先放放，沒見著帳目先生跟在後頭嗎?”秋雲抬眼看了一眼笑道:“還去哪找小廝，這不兩個先生筐都抬著了，我的活計就難不住他們了。”夏嬋罵道:“你這蹄子什麽人也敢使喚，這兩個大爺是正經八百的管家先生，你也敢支使他們，若讓大娘子知道了，油皮不打爛你的。”

　　張柳兒兄弟心裡有虛忙賠笑道:“姑娘說哪裡的話，都是下人，主子的事怎麽不能使喚。”秋雲笑道:“這才是正經八百的管家先生說的話，跟我來吧。”張柳兒和張全兒連忙跟著秋雲，一起到了外院的兩間房子前面，秋雲道:“勞煩兩位先生，這屋子裡各有兩個大缸，是夏天我們姑娘養了荷花的，現在天冷了，也用不著，前兒缸已經清了，搬出來就好。”張柳兒和張全兒忙道:“秋雲姑娘等等便是。”張柳兒和張全兒正要進去，隔壁屋子便有丫頭吱吱呀呀的喊了起來，說大缸重，拿不動。秋雲忙道:“不管哪個先生，還是先到隔壁去幫幫她。”張全兒腳快，連忙幾步進去，張柳兒正要過去，不知從哪裡衝出來一個大漢，飛起了一腳，“咚”的一下，張全兒就飛進屋裡。秋雲麻利的上了一把鎖，“哢嗒”一聲便將張柳兒鎖進了屋裡。春雪假哭了幾聲，瞧見張全兒進來，一個箭步，衝出去，三五兩下的，也將這間房的門，鎖住了。

　　屋裡傳出來了張家兩個兄弟鬼哭狼嚎的叫，秋雲給身邊的大漢王三道:“一會兒把嘴堵上，想個法子，讓他們各叫幾聲，弄完了過來回姑娘，姑娘自有法子。”

　　王三連連點頭，他是劉媽媽的遠房親戚家的兒子，得了劉媽媽的抬舉，自然是盡聽枕霞樓這裡的吩咐，不停的打保票。

　　秋雲把這裡的事情辦完，來了枕霞樓的正廳，李貴和范明已經跪在裡面了。紋瑩正在插屏後面，屋裡也沒人說話，靜的一根針都能聽見，隻有茶盞的碰撞聲。李貴氣定神閑，范明也是款款的跪在了後頭，秋雲將門關緊了之後，紋瑩開口笑道:“都說帳目上的李先生，是少見的明白人，大約也猜的出來，張家兩個兄弟的去處，明人不說暗話，你知道我想知道什麽。”

　　李貴點了點頭道:“奴才知道郡主的手段，也不打算瞞著郡主，您手裡的那本帳目，沒有幾個字是真的。”

　　夏嬋罵道:“老油子，還用你說，我們姑娘問的要緊的事情。”

　　“夏嬋，放肆，這是府上的老人，必得恭敬些。”紋瑩喝止完了夏嬋，竟然又不再繼續問下去了，范明心裡有點打鼓，但是李貴看著像是入了定一樣，也不再說話了。

　　不一會兒，門開了，是王三在門口，秋雲連忙對紋瑩道:“姑娘，按您的吩咐，將張家那兩個兄弟各自捶了一頓，下面咱們怎麽做?”

　　“你和夏嬋拿著提前寫好的紙，隨便扣上個手印，告訴張柳兒，說張全兒已經招了，還認了他是主謀，若他再不說，就亂棍打死，家裡人都攆到隴上去。張全兒那裡，反過來說就好。”

　　秋雲連忙扣了手印，將東西拿了出去，李貴扣了長長一個頭，最後起來道:“郡主恕奴才的罪。”

　　紋瑩從插屏後走出來，頭髮挽的高高的，帶著點碎發在額頭上，看起來精乾又好看，范明不覺得怔了。

　　紋瑩定定的看著李貴道:“你既然試探完了，知道什麽都盡說了吧。”

　　李貴深吸了一口氣道:“郡主也是個有城府的，對付張家的法子，一般人也想不出來， 我既然把這些說了，那就是把身家性命，都交到了郡主的手裡，日後是生是死，不僅要看郡主的本事，還要看老天爺能不能給我這個命數了。”

　　“李先生，你是府上的老人，舊年府上還分東西南北四大片的時候，就數你東片兒的府上帳目有條有款，明明白白，帳目一事，這裡頭的利害關系我也清楚明白，我父親是讀書人，錢財的事情慣不過問，我若是不把這些事情摸的清清楚楚，日後，若我出了府，這一府除了大娘子的人，如何還有活路。”

　　“郡主心善，我替府上諸位謝過郡主了。”李貴頓了頓道:“郡主手裡拿的帳冊，就是張家兩個兄弟受了大娘子的吩咐，專門做出來應付老爺的，咱們府上的產業，盤根錯節，其中多半房產田契都握在了大娘子的手中，咱們府上最近這兩年，入庫的官中的錢年淨得兩萬兩，大娘子手裡的產業年淨得八千兩，方小娘手中產業不多，年淨得七百兩，郡主這裡常有宮裡的賞賜，我也不敢造次，從未計算過。老爺手中握的田契和莊子雖然多，但都是收成不好，都是災害多的莊子，年淨得不到四百兩。隻是……”

　　“不必顧慮，你盡管說。”

　　“現在，咱們官中的錢，並不剩下多少了，每年的淨產，大娘子都置了鋪面和莊子，不僅有汴京的，還有應天府的，江寧府，成都府，泉州府等等，若是家中嫁娶，官中是一錢都拿不出來。”

　　李貴話音剛落，秋雲鐵青著臉，跌跌撞撞的摔了進來，想要喊叫出來，卻隻敢忍住，強壓著怕低聲道:“郡主，當真是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