紋瑩才梳洗了,枕霞樓的院子裡,已經嘈嘈雜雜,到處擠滿了人,劉媽媽惱道:“這些人平時是怎麽辦事的,姑娘你早飯還沒用過,我去會會這些人。”紋瑩一把拉住了劉媽媽忙道:“媽媽也沒吃過早飯,坐下來一起吃吧,您是官家的奶母,連父親都要對您恭恭敬敬,她們怎敢在您頭上鬧。可這家,總歸是我要管,不管秦大娘子手邊聚攢了多少的人手,這對牌拿到了我手裡,殺威棒我就要齊齊整整的打下去。”劉媽媽聽了這話,眼中帶淚,連說了三個好字,忍了又忍鼻酸道:“姑娘,你這些年受的委屈盡夠了,什麽苦處都往自己肚子裡咽,我老婆子借官家的臉面,與你出氣,你也是要我息事寧人。總算,總算,咱們也可以出氣了。”
秋雲從小廚房把早飯端了上來,剛好是兩隻松瓤鵝油卷,兩個桂糖蓮花酥,還有一碗白菜火肉湯,紋瑩早上不愛吃主食,都是吃些果子,再來上一碗濃香的菜湯。紋瑩落了筷子,劉媽媽心裡歡喜,連忙道:“秋雲,姑娘這幾天在宮裡吃飯香不香?昨天我還打發人去買了糖蒸酥酪,昨兒有事都耽擱了,好在……”話還沒說完,嘩啦一陣,門竟然就開了。
范嬤嬤風風火火的開了門,像個老鴰一般便開始了:“姑娘,不是我老婆子說,當家人就該有個當家人的樣子,咱們幾個門子的嬤嬤都站在這裡了,您的早飯也上的果真有些遲了,嬤嬤們再等,這不就耽誤乾活了嗎?”范嬤嬤身後跟著的幾個嬤嬤,也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來了,枕霞樓像是圍了八百圈的蒼蠅,嗡嗡的吵個不停。
劉媽媽騰的一聲站了起來,正要開口罵人,紋瑩卻在底下拉了拉她的手,劉媽媽看了看這些個刁仆,忍了又忍,總算坐了下來。紋瑩笑了笑,不著意的道:“媽媽先坐,一大早風風火火的傷了和氣,我的飯已經端了上來,總不能吃上一半不吃了,到底我今天第一天當家,總該賞大家一點子心意,也好辦事不是?”
紋瑩這話一出,嘰嘰喳喳的聲音倒是小了不少,到底也沒什麽人和錢有仇,范嬤嬤瞧著紋瑩按住了劉媽媽,膽子大了不少,不甘心的接著道:“姑娘,咱們都是府裡的老人兒了,跟在老爺和夫人家裡伺候了幾十年,若是姑娘要問話,隻管差人來叫就是,這耽誤了活計,相爺怪罪,我們也吃罪不起的。”
紋瑩勾了勾嘴角,但手裡的杓子也沒停過,隻自顧自的吃起來了,而且吃飯的速度更是細嚼慢咽,每一口都吃出了大家閨秀的精致感,范嬤嬤還想再上前一步說話,劉媽媽一個眼刀就砍了過來,她氣焰被殺掉了不少,安靜下來,眼巴巴的看著紋瑩一口一口,繡花一般的吃飯。那些個嬤嬤早都等的煩了,但聽見有賞錢,都隻好忍下來,少不得乖乖的等紋瑩把飯吃完。
眼看一個時辰去了,紋瑩碟子裡總算還剩了半個松瓤卷兒,嬤嬤們總算松了口氣,枕霞樓的外門小廝竟真的抬上來一個大筐子,等走近了大家看時,是滿滿的一筐錢。紋瑩放下筷子道:“眾位嬤嬤們,我自是說話算數的,每人今日都是一吊錢。”嬤嬤們都高興了起來,恨不得現在都將筐子抬走。
“但是,大家瞧見夏嬋和春雪那裡的案桌沒有,若是有人肯去將自個兒家門報的清清楚楚,那便再得兩吊錢。”
紋瑩這話一說完,嬤嬤們都面面相覷,不知道她這葫蘆裡賣的什麽藥,范嬤嬤左看右看了一會兒,上前一步陪笑道:“姑娘,都是府裡的老人兒,怎麽就要把身家報的這般清楚了?”
秋雲頓了頓道:“嬤嬤也管的甚是寬了些,
願的兩吊錢的自去登便是了,有什麽打緊。” 范嬤嬤不滿道:“大娘子登記的冊子都是清清楚楚的,姑娘莫不是疑惑大娘子理不好家?”
劉媽媽罵道:“你當真是瘋了,主子要做何事,也犯得上讓你插嘴,你若是願記,便過去把你叫什麽,家生還是外買,做過什麽事,在哪房伺候過,都擺的清清楚楚,若你不想得錢,那就自去做事,這裡也有你上趕子的地方?”
這通話一罵,范嬤嬤隻好退下去,左右為難,瞧見有人拿錢,她也眼紅,但去報身家,她也不敢。她既不是家生,也不是外買,她是大娘子侯府裡的家生奴才,因為在侯府連二門都沒上,隻好托了人,不知怎麽求到了孫嬤嬤家裡,才得了相府的差事,孫嬤嬤是個仁義的,帶她見了大娘子,倒得了重用,把她安頓在了孫嬤嬤身邊,做了一個小管事,她也撈了不少油水,夜裡吃酒賭錢,吆喝廚房做下酒菜,她在秦家侯府的本事全都乾乾淨淨的帶了來。自打換了對牌鑰匙,她便心裡打鼓,私下裡去找了品蘭,品蘭笑話她沒出息,跟她說:“郡主那就是個不經事的黃毛丫頭,隻管給她下馬威,場面鬧的越大越好,鬧的越厲害越好,相爺是個讀書人,要臉面,出了這樣的事情,相爺也不好再把管家弄給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到時候大娘子重新管家,少不得把身契給你要回來,相府的榮華富貴都是你的。”她惦記相府她說一不二的場面,自然要把場面折騰起來,可紋瑩跟入了定的老和尚一般,她怎麽說話也不見得惱怒,反倒是好脾氣的又發錢的,她鼓動這些嬤嬤跟郡主對著乾的話,白說了一晚上,到底抵不過郡主這筐真金白銀,隻好尷尬的站著,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站了半晌,嬤嬤們把自己個兒的出身都報備完了,她還尷尷尬尬的立在廊下,紋瑩早就打過招呼了,這些丫頭們也沒人跟她說上一句話,瞧見沒人來接著登記了,登時便將桌椅都收拾整齊了。她這麽一瞧,隻好心裡憋了一口氣的回去了。
她一走,劉媽媽氣的渾身直哆嗦,罵道:“這起子混帳東西,乾活不見得哪裡強氣,吃酒賭錢是一等一,夜裡主子的譜兒都拿出來,白天還在這裡拿喬,要不是姑娘你攔著我,我非要撕了她的嘴臉不可。”
紋瑩頓了頓道:“咱們府裡,這樣的人多了,都是大娘子養出來的根基,她們互相包庇,盤根錯節,行差踏錯一步,那都是大娘子後面的把柄,咱們現在與她們撕破了臉,總要名槍暗箭都防著,若我真讓你撕了她的臉,八成明日一早,東京城就會傳我行事惡毒,責罰舊仆。或者她再煽動些婆子鬧起來,我便又成了無力無能,家宅不寧。”
秋雲皺眉道:“姑娘說的當真在理,既然撕破臉,什麽地方都不能再吃虧了,剛剛登記造冊的時候我看了一眼,有幾個婆子說確實這個范嬤嬤昨夜請她們吃酒來著。”
劉媽媽眉開眼笑,笑著笑著眼中卻流下淚來:“好姑娘,你當真成長了,我還當你是孩子,我可算是放了一大半心在肚子裡了。”
春雪和夏嬋總好了冊子拿了過來,歎了口氣道:“姑娘,你果真是料事如神,這府上的冊子和這些人自己寫的冊子,出入也太大了,人跟人之間對的上的少之又少, 家生子多半都是從大娘子院裡出來的,還有不少人竟然還是秦侯府的舊仆,咱們這裡連身契都不曾有,發賣都不能了。”
紋瑩笑道:“這才看了府上的人口,你們都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明日咱們還有更難啃的。”
春雪嚇的臉一白道:“啃什麽?”
紋瑩抬了抬手裡厚厚的冊子道:“帳本!”
夏嬋也重重的歎了一口氣道:“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
夜裡,二更天了,秦氏屋裡的燈還昏昏暗暗的亮著,秦氏的臉影影綽綽的在陰影下,顯的陰沉不定。蘇紋瑩這個臭丫頭,倒小瞧了她,先前裝的恭敬客氣,如今撕破了臉,本事竟然越發大了,今天那幾個婆子鬧了一場,她不聲不響的一點銀子就解決了,還把那些婆子一個一個摸的清清楚楚。品蘭低聲道:“大娘子,外帳和內帳管事我都一一說明了,咱們隻要提前說的清清楚楚,光憑帳本,看不出來什麽。”
秦氏冷笑一聲道:“樹倒猢猻散,誰知道他們安的什麽心,帳目上的事情豈是女人想查就查的乾淨的?老爺心裡都是亂帳,糊裡糊塗的大家都好,她既然知會了今日查帳目,也該讓她試試深淺。”
“大娘子明斷,最近我安頓人到了方小娘的屋裡了,她屋裡四哥兒的奶母子我安排人下了點東西進去,常常發高熱,如今已經送出去了,新來的奶母子和她身邊的閨女,都是我的一個遠房親戚家,不會出差錯的。”
秦氏點了點頭道:“明日且有好戲看,溫水煮青蛙,都得一樣一樣剝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