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裡了,涼津津的風總在紋瑩耳邊吹著,紋瑩向左翻,臉邊是陸小娘憨厚的笑,她一邊笑一邊眼角還帶著淚花道:“郡主,我弟弟高中了,請你吃酒席的。”紋瑩正要笑著去攜她的手,卻見吳大娘子舉著刀,劈頭砍了過來。紋瑩嚇的一身冷汗的坐了起來。春雪睡的極死,她輕手輕腳的繞過她,走到窗子邊上,發現都關的好好的,且這些窗戶都是去年新漆過的,夏日裡都沒進過蚊子。
紋瑩笑了。她笑自己草木皆兵。十幾年了,府裡秦氏雖然沒揣著好心,可明裡暗裡都扮演著嫡母的角色,無非就是流言蜚語敗壞敗壞名聲,府裡的日子好熬。可是,若是自己真的被太后嫁進輔國公府,往後的日子再也不會像秦氏這般小打小鬧了,權位爭鬥是個泥潭,隻要陷進去了,那都是一個死,若是真有菩薩保佑能不死,在那高高的宮牆下,一定是活的不自在,枕邊是白日裡敏妃遞給她的盒子,在馬車上她想打開的時候,忍住了。她摸了摸雕花盒子的邊緣,還是沒有打開它。可是,紋瑩躺下以後,陸小娘說話的語氣,陸小娘的親熱質樸,都像刻在她腦子裡了一樣,她努力不去想,卻被折磨的毫無睡意。
她翻了個身,又坐起來,盒子還在手邊,她抓起來,想也沒想的打開,發現盒子裡,是一張紙條,而那張紙條上面,什麽也沒有寫。
紋瑩突然懂了。天意,這一切都是天意。敏妃這張紙條,或許是她不知該怎麽給紋瑩送這份禮,更或許是她在教紋瑩要認清自己的心。紋瑩將這張空白的字條放在自己的心口,果然踏實了很多,陸小娘是個好人,更是一個可憐的人,我並沒為她做些什麽,可我若是有朝一日也在這樣的困境裡,她會豁出性命救我,紋瑩這麽想。
暗暗的屋裡,豆大的油燈連個燈罩都沒有,陸識卻專心致志的在翻閱邸報。說是邸報,紙張卻連手紙也不如,極粗極壞,陸識對著燈,用筆在圈圈畫畫,他的墨已經兌水兌的勾畫隻有一個小小的印子,但是一張不算是邸報的邸報上,還是勾勾畫畫了不少東西。他每隔五日給看他的小廝一樣東西,讓他去換一張邸報,四年過去了,他的東西,全都變成了一張又一張的邸報,他的書箱子子也空了,裡面有章先生送他的不少絕版書。邸報被分成了好幾類,一拓一拓的折了角放的整整齊齊,窗戶偶爾會漏風進來,每拓邸報上還壓著一顆青色的卵石。
門外的小廝榮華歎道:“這位陸公子,看著人也不癡傻,卻三棍子打不出個屁來。老爺說要把他放出來,我們這興衝衝的來說,他倒是嗯一聲就完了,當真是急先鋒碰上慢郎中,你急他不急。”另一個小廝富貴抿了抿嘴道:“我覺得陸公子是個好人。”榮華嚷道:“你當然覺得他是好人了,他有事也隻使喚你,你從他那不知道撈了多少了!”富貴當即漲紅了臉,站起來道:“你胡說,陸公子是讓我去當東西。”
榮華一步上前,一把從富貴的後腰上抽出一個本子來罵道:“你打量我是瞎子,你也忒不厚道,有油水也只顧著你自己撈。”一邊說一邊還翻看這本小冊子,七七八八都是些黑字兒,他也不識字,左看又看都是些黑帳,翻了好幾遍一把將這帳本甩在了富貴身上繼續罵道:“別以為現在陸小娘得了夫人的抬舉,這陸公子又是個識文斷字的,你就背靠著樹了,包婆子早說了,這位陸公子是秋後的螞蚱,蹦噠不遠了。”
富貴拉住榮華問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榮華冷笑一聲道:“不懂麽?開封府是大娘子當家,
你還真以為,老爺都開了眼,想起這犄角旮旯裡還有個徐娘半老的嫡嫡娘子?” 富貴心裡確實打鼓,他是府上的家生子,他娘是後廚上做膳食的,他爹通些文墨,是門房上的管事,從小到大,他從這些仆婦口中聽到無非就是大娘子又打了哪個奴才,大娘子又罰了哪一房的丫頭,大娘子下手最是黑,大娘子連印子錢也敢放……等等這些話,可是現在,大娘子對陸小娘好的都有點不像她了。假如真是像榮華這麽說的,那,那陸公子不是有危險?
富貴想了想,立刻抬腳進了院子,榮華一把過來,將他推翻在了地上,大罵道:“小王八羔子,你是不想要命了?大娘子的事情都壞?”富貴啐了一口道:“我當你是個好的,你也是有爹生沒爹教的,傷天害理的事情做了,閻王爺都要早一二十年來拿你。”
榮華一個大耳刮子在富貴臉上呼嘯而過,他破口大罵道:“你是吃昏頭了?你是家生的奴才,凡事不該給主子想嗎?這陸公子給你吃了多少蜂蜜屎,你這麽死心塌地?”
富貴爭辯道:“陸公子好不好,你不瞎,看的見,上次你吃酒醉了,沒看好燈火,差點點著了院子,大娘子派人來打板子,陸公子都替你認了,你還當沒人看見你吃酒,那天陸公子就在你吃酒那個窗子裡頭。白娘子都知道回去報恩,你是個沒心肝兒的。”
“你們兩個鬧什麽?”桂嬤嬤嚴厲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富貴嚇得一個骨碌翻起來,榮華忙道:“嬤嬤,隻是鬧著玩。”桂嬤嬤厲聲道:“當差不見得你們多機靈,玩倒是一點場合地點不分,耽誤了差事,你可仔細你的皮!”
富貴和榮華連忙退到了小院門口,老老實實的站定了。桂嬤嬤身後站了五大三粗的漢子,留著串臉的胡子,凶神惡煞的一直看著亮燈的屋子不耐煩的道:“頭回辦這麽麻煩的差事,這也不能,那也不能,時間,地方都是選好的,麻煩。”桂嬤嬤道:“差事辦好了,自有你的好,這會子麻煩,後面就省事了。”
“你們這些官宦家,說話都跟放屁似的,我隻要我的珠丫頭,別的我也不求。”關大有仔細將頭往進去探了探,又用手指撚了個洞,看了一會兒,也不真切,隻是囫圇道:“交給我的,我都能辦好。”桂嬤嬤不敢再看關大有,忙低聲道:“一會兒陸小娘要來接這個冤家去別的院子,你就藏在這個院裡,看清楚他的臉。”關大有罵罵咧咧的躲到了院裡的草叢後面,桂嬤嬤忙低聲接著道:“大俠,我們夫人是個暴脾氣,但也賞罰分明,你差事若是得力,認了你閨女做乾女兒也無不可,到時候你也能搭著你閨女好好享福。”關大有懶得再與她廢話,蹲好了胖大的身體,一動也不動的,桂嬤嬤自討了個沒趣,揣了一肚子火,出了院門罵道:“這院裡一會兒要來人,你們仔細差事。”富貴和榮華連連點頭,桂嬤嬤這才滿意的走了。
吳氏聽了桂嬤嬤的安排,冷笑一聲道:“你這安排,還不如舉個牌子喊咱們是開封府的,開封府的要殺人。”桂嬤嬤慌的連忙跪倒道:“奴婢沒讀過幾本書,隻是粗通,大娘子盡可以自己安排的清清楚楚。”吳氏輕抿了一口茶道:“你告訴關大有,時間有人通知他,殺完了怎麽跑殺之前也有人告訴, 自來也沒見過人還沒殺,把什麽都告訴那個莽漢的,他若說漏了嘴,我們都沒好下場。”
“是是是,正是,我老糊塗了。”桂嬤嬤連忙義憤填膺的道:“擋了大娘子路的,都該殺。可惜的是,郡主,咱們把她沒辦法。”
吳氏冷笑道:“她?汴京裡多的是恨她恨的飯也吃不了,覺也睡不好的人,昨兒我去娘家,聽我母親說起,太后與敏妃相看了郡主,這麽一來,還用咱們動手?”
桂嬤嬤支吾道:“還請主母明示。”
吳氏站起身來恨恨的道:“她手都伸到別人家的家事來了,也該想到有今日,敏妃還能相看什麽,無非替她兩個外甥議親罷了。紀王妃心裡早就惦記上輔國公府趙三郎了,這個便宜要讓她得了,一定會想法設法讓她死的很難看的。”
“那,那若是替二公子相看呢。”
“那有什麽打緊,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紀王妃心裡惦記著,哪怕是給趙二郎,沒敲定前,她也得疑惑到三郎頭上。”吳氏輕輕吹了一口熱茶,陰燦燦的笑道:“這樣的好消息,恐怕紀王妃還不知道,明兒上門再好好給她提個醒。”
趙雲及平白打了一個噴嚏,阿歲連忙把披風拿出來道:“爺,披上吧,小心衝撞了。”趙雲及放下手裡的鞋樣子問道:“阿歲,你說,你要是有個皇帝做舅舅,你得是什麽樣的?”阿歲想了想這個畫面,幸福的說:“那我,肯定走路,都是橫著走的,看誰不順眼了,我就幾個巴掌過去。”趙雲及笑了笑,摸了摸蜀錦的花樣子,淡然的笑了笑,繼續看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