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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妝》第四百二十一章 青衣
說來,安氏已經有些日子沒見朱氏了。

 前番王府遣人來莊上,隱有接二人回府之意,安氏滿心以為,此事必是十拿九穩,連箱籠都收拾了。

 卻不想,左候無音、右等無信,這事兒竟是再沒了下文,顯是王爺又改主意了。

 安氏又是氣、又是慪,料定必有小人作祟,說不得就是五房在背後搗鬼。

 過後她方知曉,縱使回府之事成了,亦隻得朱氏一人受益,至於安氏這個三夫人,卻是根本就不在那名牌兒上。

 安氏由是便換了個心思。

 怨忿自還是尚存,然心底裡又添了一重快意,想著,朱氏這也是咎由自取。

 鎮日裡就知道搓磨兒媳、作喬作致,如今可不是報應來了,正所謂“自作孽、不可活”。

 再者說,多個人陪著自個兒過年,總好過一個人形影相吊,安氏自是樂見的。

 也就是從那時起,朱氏閉門不出,連定省亦免了,細算算,二人倒有十多天不曾謀面。

 而今日這一見,安氏著實唬了一跳。

 朱氏瘦得幾乎脫形。

 原還有三分水秀的一張臉,如今乾癟得都凹下去了,眼眶似兩個黑窟窿,顴骨突立、眼角下垂,前額與唇畔的皺紋一下子多了幾十根,鬢邊亦有了白發。

 這真是朱氏麽?

 安氏不由得眨了幾下眼。

 這才多久未見,王妃何以變成了這般模樣?

 難不成沒日沒夜瞧話本子,連吃喝睡覺都不顧了?

 此念一生,安氏便有些想笑,忙佯作咳嗽,舉袖掩面。

 真真她這婆母是個人才,也不知那腦瓜子怎麽想的,竟把那村話野語奉作圭臬,學著話本子裡所謂“棄妃”的作派,硬要王爺在她跟前低頭。

 這是喝了多少啊,醉成這樣兒?

 安氏簡直不知該挑哪頭兒說起了。

 那般的好局面,便生生教朱氏一通王八拳給攪得亂七八糟,完全是自作自受。

 不過麽……

 安氏微斂了眉,悠然地理了理腰畔的玉禁步。

 還是那倆字兒——

 活該!

 “奴婢見過王妃。”

 “奴婢給三夫人請安。”

 馬家的並麻婆子的請安聲驟然響起,安氏一下子醒過神。

 她低下頭,邁著恭順的碎步趨近朱氏跟前,屈了屈膝。

 “走開!你這賤婦!”

 請安的話尚未離唇,朱氏已然趕蒼蠅似地揮了揮手,還作勢拿手在鼻前扇了幾扇,一臉地嫌棄。

 安氏抿唇而笑。

 咱不跟瘋子置氣。

 “我說,你們是死的麽?我方才不是說要八抬大轎、誥命大服?怎麽還不給我拿來?”

 朱氏早將安氏拋在了腦後,尖著嗓子罵將起來。

 馬家的忙陪笑:“回王妃,東西都在外院兒備著呢,請王妃移步。”

 朱氏直上直下掃了她幾眼,驀地冷笑一聲,二話不說,抬手照著馬家的臉上就是一巴掌。

 “啪!”

 脆亮的耳光聲驚飛了雪片,亦震驚了場中諸人。

 所有人都呆住了。

 馬家的更是給打懵了,身子連晃了幾晃,下意識抬手就去捂臉。

 朱氏趁此機會將胳膊一拐,直將馬家的給甩去一旁,旋即撩裙抬腿,一個窩心腳便踹了過去。

 可憐馬家的,多少年都不曾挨過打,竟連個取巧閃避的想頭都沒有,就這麽硬生生挨了一腳,“噗嗵”一聲坐倒在地,登時那眼淚就淌了下來。

 委實是這一腳踢得頗重,馬家的疼得臉都白了。

 場中有一瞬間的死寂。

 數息後,麻婆子方才“哎喲”了一聲,上前欲扶。

 不想,她身形未動,朱氏已然扭臉看了過來,冷冷地道:“怎麽?媽媽也想來挨幾下不成?”

 麻婆子一時為她氣勢所懾,猶豫片刻,到底沒敢往前湊。

 朱氏翻了翻眼睛,面上隱有得色,淡聲道:“不過一個奴才罷了,真當我治不了你們?”

 言至此,她忽爾一笑,伸臂指向四周,捏著嗓子道:

 “也是我素常待你們太寬,教你們忘了高下尊卑。爾等且聽好了,我再怎麽落魄,也是你們的主子!是高貴的王妃!我的尊嚴,絕不容爾等小人踐踏!”

 一席話抑揚頓挫、拿腔拿調,若閉眼聽著,與那台上戲子念白沒兩樣。

 安氏瞬也不瞬地看著朱氏。

 這位是吃錯藥了?

 合著這麽些天不出門兒,淨琢磨這些了?

 您老這是要開啟登台獻藝之路了麽?

 怪道做夢還夢見聽戲呢,卻原來應在了此處。

 安氏一時不知是鼓掌喝彩好呢,還是假裝沒看見好。

 見所有人皆目注於己,朱氏終是笑起來,隻那張臉狀若骷髏,笑容說不出地瘮人。

 她好整以暇地向鬢邊撫了撫,倏然轉身,招手笑道:“青衣,你來呀,我給你出氣了呢。”

 青衣?

 誰是青衣?

 莊子上有叫青衣的麽?

 安氏心下疑惑,卻也沒敢多問,隻望向上房的院門。

 不一時,一道窈窕的身影便應聲而出,卻是個丫鬟打扮的少女,年不過十四五,膚色微黑、眉目普通,模樣極不起眼。

 “青衣見過王妃、見過三夫人。”

 那叫青衣的丫鬟倒是頗守禮,端端正正請了安,行止規矩皆不錯,瞧著倒是個好的。

 是莊上新買的丫頭麽?

 此時,那青衣已然行至馬家的跟前,怯怯地道:“媽媽,我扶您起來罷。”

 “別理她!”朱氏立時攔在了頭裡,將她撥去了自個兒身後,又目視馬家的道:“她雖只是個二等的,那也是我的丫頭,除了我,誰也不能使動她。”

 頓了頓,蘭花指一指馬家的:“你也不成。”

 言辭之間竟大有回護之意。

 安氏都快看傻了。

 這又是唱的哪一出?

 馬家的倒是像識得青衣的,苦著臉道:“王妃言重了,奴婢斷斷不敢。”

 朱氏不理她,隻朝麻婆子等人點手兒:“你們幾個去瞧瞧她去。”又柔聲向青衣道:“你扶我去那一頭坐坐,我乏了。”

 離著上房不遠有個草寮, 原是農人歇腳用的,倒也收拾得乾淨。

 青衣應了個是,主仆二人徑自去了,卻將個安氏丟在一旁。

 安氏自不會去湊這個熱鬧。

 朱氏腦子完全壞掉了,誰挨誰倒霉,馬家的就是先例。

 且不說安氏如何作想,卻說這廂,眾婆子七手八腳將馬家的攙了起來。

 說來也可憐,這位管事媽媽才挨了打,又在雪地裡坐了半天,竟是無人敢管,此時身子早麻了,起身後手腳都不聽使喚,兩個婆子架著她走了幾步,方才活過血氣來。

 因她本就是眾仆之首,故包括麻婆子在內的幾人皆十分上心,這個拍雪、那個擦靴,圍著她忙活了好一會兒,安氏亦在一旁噓寒問暖。

 待終是收拾停當,眾人再回頭去尋朱氏時,這才發現,草寮裡空空如也,鬼影子都沒一個。

 朱氏與青衣,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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