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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後街》四十七章(下)
  “吱——”
  一道清脆的哨聲在車間內響起響起,打斷了岑新銳的回憶。他抬頭一看,工友們已到得差不多,各就各位了。
  岑新銳站起身來,將文一清的來信塞進上衣口袋,開始往鬥車裡裝鐵塊。鐵塊很重,但他裝得很快。這固然與他在巴陵湖練出了一身好力氣有關,更在於他天性做不來投機取巧的事情。
  哨聲再次響起來,裝填開始了。在李工的調度下,岑新銳和裝填班的工友將一車車生鐵塊和焦炭按比例一層層地傾倒在衝天爐內。爐子很大,完成裝填足足要一個半鍾頭。
  為了趕時間,哪怕勞動強度很大,工友們也得抓緊上料,中間不得片刻休息,就連喝水、小便都不行。好在裝完之後工作便告一段落,而且工段長自始至終都和大家一起推著鬥車,故此大家也沒有什麽怨言。
  要說心裡有什麽不舒服,那就是怪自己運氣不好,招工進廠之後被分到了這個工段,勞累不說,連帶著女朋友都難找。本也是,一聽你是鑄造車間的,女孩們首先想到的就是一沒技術、二沒情調,整一個傻大個,誰會蠢得不能再蠢,要和這樣的人談戀愛!難怪廠子裡最流行的段子是“車鉗銑,沒得比;衝鉚焊,湊合乾;學翻砂,不如回家。”
  終於,爐子裝滿了。隨著工段長一聲令下,爐前工關好爐門,點起火來。在鼓風機的巨大轟鳴聲中,看著看著爐內的火焰便升騰起來,盡管爐壁很厚,偌多焦炭燃燒所發出的巨大熱量還是傳了出來,致使坐在老遠的工友都仿佛感受到爐內的劇烈氧化反應及所發出的熾熱。
  工友開始小憩,等著鐵水出爐後的下一輪裝填。李工和廠部檢驗科的檢驗女工在衝天爐的風眼處觀察著。看到李工滿意的神情,工段長知道一切正常,故此放心地向著料場這邊走來。
  瞅著工段長走到自己跟前,岑新銳將屁股下的鐵皮小板凳遞給了他,自己則坐到了鬥車的車把上。
  目睹岑新銳這個舉動,一絲淺淺的笑意浮現在了工段長的嘴角。他很欣賞這一點,這不僅是因為其他工友很少這樣,而且在於岑新銳做得非常自然,全無刻意討好的成分,一看便知是修養使然。
  “這個星期天怎麽安排?”工段長坐下來,掏出香煙,遞給岑新銳一支。見他擺手謝絕,便自己點燃,狠狠地吸了一大口。
  “啊,準備回趟家,看看爸爸媽媽和奶奶。”岑新銳看著工段長,隨口回答道。他很奇怪,車間裡夠煙熏火燎的了,工段長為何還要吸煙。
  “看爸爸媽媽和奶奶是應該的,做人嘛,就要對長輩孝順。”工段長眼睛看著爐子那邊,嘴裡表示讚同。
  看著工段長這樣子,岑新銳笑了笑,作為回應。在他看來,工段長工作負責、關心工人,無疑是個好人,但真要想想他的行為方式,又會覺得,他不是自己能與之深交的人。因為他雖然能公平對待每一個工友,卻不知道他們想什麽要什麽。似自己,就由於有幾次在休息時看了看上班前寫在紙條上的力學習題,便受到了他不點名的批評。
  想著這些,岑新銳不由得感慨起來:盡管都是好人,但人與人還是有很大的差別的。像自己所遇到的人當中,郝治國、文一清等就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好人,而是或能給自己的人生選擇指點方向,或能慰藉自己寂寞鬱悶的心靈,而且有趣的是,他們都是衙後街的居民,足見荔川縣的傳聞不假,此地確乎是文脈聚集之地。
  一想到這裡,岑新銳心裡便有點小小的激動了。他之所以要在這個星期天回家去,除了要給奶奶和可可帶去買好的雞蛋外,還有一件事,那就是要告訴爸爸媽媽,自己臨離開巴陵湖時出人意料地見到了馬嬸,她是被早在這裡落戶的兒子文一清接去的,尤其是文一清,待自己很不錯。
  “岑新銳,有人找!”又是陳麗的呼喚,打斷了岑新銳的沉思。
  “誰找我?”岑新銳從鬥車的車把上站起來,循聲望了過去。他覺得有點奇怪:自己進廠不久,廠裡沒有什麽熟人,至於原先的夥伴,一時半會也不會找到這裡來。
  “是個女的。”從車間大門口走過來的陳麗嘻嘻地笑著,“是你女朋友吧,長得還頂靚的。”
  “你別尋我——”岑新銳不信了,可還未等他說出下面的“開心”兩字,就住了口,因為他分明看見,陳麗身後,巴陵湖公社中學的外語教師鄒瑩已站在了車間的大門口,正朝著車間裡面探望。
  岑新銳很有點訝異了。他沒有料到這個女子會來找自己,盡管他離開巴陵湖中學的前一天晚上她到過他的宿舍,說是以後會到清江拖拉機廠來找他,但在他看來,那不過是一句客套話。
  在眾多工友的注目觀望下,岑新銳回頭看了看工段長,他知道上班的時候是不能接待訪客的。
  工段長猶豫了一下,但最後還是對他說:“你領她到工段辦公間去,有什麽事抓緊時間說”
  “好的。”聽工段長這樣說,岑新銳朝著鄒瑩走了過去。他知道,這事要在“整頓”時期是根本不得行的,按規定,不是本廠的職工,不僅進不了車間,在廠門口就會給門衛攔下。但時下在反擊“右傾回潮”、批判“唯生產力論”,規矩沒那麽嚴了。
  “鄒老師,我在這裡。”看到鄒瑩還在四下張望,岑新銳向她揚了揚手。
  “哎呀,還真認不出你了。”看著身穿工作服、腳蹬翻毛皮靴的岑新銳,鄒瑩很有點士別三日的感覺。
  “鄒老師,你怎麽想起到我這裡來了。”岑新銳一邊帶著鄒瑩往工段辦公間走,一邊問道。
  “我們不曾是同事嗎?”鄒瑩好奇地打量著車間裡的一切,從衝天爐、鐵水包到行車、砂輪機,等等,嘴裡則漫應著岑新銳的問話。
  “來,先到這裡坐一會,上午完工後我們去吃中飯。”岑新銳拿出自己的缸子,給鄒瑩倒了杯水。知道她很講究,還先用開水涮了涮。
  “這是你的辦公室?”鄒瑩接過茶缸,觀察著四周。
  “我哪有辦公室?”岑新銳聞言,有點赧然了,“這是我們工段開會的地方,平常也就是工段長在這兒辦事。”
  “那你在這裡——”
  “我只是個普工,負責給衝天爐上料,那些技術活,像什麽做木模、造型、澆築等,都輪不到的,尤其是爐料配比、熔煉時間等的計算和控制等,更是技術人員的事情,與我們沒有關系。”
  原來如此!聽著這話,鄒瑩臉上明顯露出了失望的神情。
  就在此時,外間想起了李工的呼喚聲:“小岑、岑新銳!”
  “你先坐會,我們車間李工在叫我,完事了我馬上過來。”岑新銳對鄒瑩做了個對不起的手勢,走了出去。
  看著岑新銳匆匆而去的背影,鄒瑩覺得不是味道,但又說不出為什麽。在辦公間裡坐了片刻之後,她走到門口朝車間裡張望,發現在衝天爐前,一個技術人員模樣的中年人在對岑新銳說著什麽,而岑新銳則連連點著頭。
  這只怕就是他剛才說的李工了,鄒瑩暗暗地猜想著。也就在此時,她發現李工說完之後,岑新銳轉過身,朝著車間大門外走去。
  他這是要去哪裡,什麽時候會轉身?看著這樣子,鄒瑩很有點不自在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好一會,岑新銳仍然沒有回來。鄒瑩想來想去,覺得不能在這裡等候下去了。她於是從隨身帶著的小包中拿出一個記事本,撕下一頁,寫了幾句話,將它壓在茶缸底下,然後朝著車間外面走去。
  鄒瑩出去的時候,恰逢陳麗從木模工段走過來。看到這一情形,她很是有點訝異。本想上前問問,但一見鄒瑩那不甚愉快的神情,便將想說的話咽在了喉嚨裡。
  鄒瑩走後不久,岑新銳從車間外走了回來,手中捧著一堆圖紙和資料。
  “快去辦公間,先前來的那個女同胞只怕等得不耐煩了。”接過岑新銳從技術科資料室領來的資料,李工有點不好意思了。按說,這事他本該自己去的,但爐前走不開,吩咐其他人,他又不放心。
  “好的。”岑新銳口裡答應著,腳下向著辦公間走去。可他沒有想到的是,當他走進那小小的隔間時,發現鄒瑩已經不在了,桌上茶缸下壓著的紙片,顯然是她留下的。
  看著這種情況,岑新銳有點意外了。他走過去,拿起紙片,只見上面寫著一行小字:
  岑新銳:你太忙了,我不當打擾,就此別過。願後會有期。鄒瑩即日
  “怎麽,走了?”正在此時,李工捧著圖紙和資料走了進來。其實,鄒瑩一來,他就看見了。
  岑新銳看著他,點了點頭。
  “都怪我,不該使你去技術科。”李工有點歉然。
  “與這沒有關系的,”岑新銳搖了搖頭,“再說,現在是上班,她來的也不是時候。”
  “是你女朋友嗎?”李工關心地問道。
  “不是,”岑新銳實話實說,“就是在公社中學當民辦教師時共過幾天事。”
  “我看也不像,”李工看著他,說道,停了停,又說道:“小岑,你莫怪我說直話,就算她有意,也不適合你。”
  “為什麽?”岑新銳覺得他的話很有點意思。
  “感覺吧。”李工頗有經驗地說道:“一個待人以誠的人,既然是專門來訪,又沒有急事,能這樣走掉嗎?足見她對你只是一種觀望。說得不好聽,你如果此時有一份在她看來是體面的工作,就是再忙,也不會不辭而別的。還好,她還懂得一點禮貌,留下了一張紙條。”
  可不?聽李工這樣說,岑新銳覺得頗有道理。他記得在巴陵湖公社中學的時候,何老師就曾告誡過自己,在談女朋友的時候,一定要掂量一下彼此是不是志同道合,而決不能只看對方漂不漂亮,甚至一味享受對方的撒嬌發嗲,忘記了自己和對方是要做柴米油鹽夫妻,甚至要準備好迎接各種意想不到的困難和挫折的。
  算了,別想這些了,岑新銳對自己說道。說實在的,在找女朋友的問題上,都已是二十五、六歲的人了,要說他一點想法都沒有,那是沒人相信的。在鄉下時沒有條件,想也白想,而且就是有女孩子主動,也不敢接受,故此,可以說沒動過這方面的念頭。
  進廠後,似乎有了談戀愛的條件,大姐慧敏也給他介紹過,可那些女孩子一聽他在鑄造車間做普工,便再不願交往。這不免使他很有點受傷的感覺。盡管迄今為止,他很少和本工段的工友扯到談愛娶妻的事情,但他們聊天時說的那些話話他還是聽見了的。他們說,男人只要不是太不濟,最終都會找到一個老婆,這就叫做癟灶也能架口歪鍋。想想也是,無論是別人看不上自己,還是自己不中意別人,他岑新銳終究還是要找個老婆的,只是,那會是個什麽樣的人呢?她又在哪裡呢?
  想來想去,岑新銳最終得出,女朋友最終還是會找得到的,只是不是鄒瑩這樣的。要說她吧,雖然人長得漂亮、又受過高等教育,但對自己來說,不過是人生旅程中擦肩而過的一個路人,無須稍多一點的關注。說實在的,現在最要做的,是看大姐能否在廠基建科徐工那裡說項一二,如果能調過去,哪怕做最簡單的工作,在自己也算是學以致用了。而且真有那麽一天,是不愁找不到女朋友的。
  但岑新銳沒有想到,此時的鄒瑩並沒走出好遠。走在通往大門的廠區大道上,她的心情很是複雜。說實在的,這次來拖拉機廠,她鼓了很大的勇氣。因為她和他也就共事了四個多月, 關系遠說不上有多密切。他走後給朱主任和何老師分別寫了信,在裡面問候了不少人,可卻沒有提到她,這不能不使她有點失落。
  要說,他不僅身材、面容很符合她的審美標準,為人也很厚道,再加上所去的拖拉機廠是一個不錯的國營大廠,如果能找到一個這樣的男人,也還是可以的。只是她怎麽也沒有想到,在這個幾千號人的廠子裡,他竟然只是一個給爐子裝填生鐵和焦炭的普工,毫無地位和前途。要知道自己好歹是一個大學生,更何況長得也很漂亮,到哪都有回頭率。
  看來,自己對岑新銳的想法只能到此為止了,鄒瑩默默地想著,只是,怎樣才能離開巴陵湖這個窮鄉僻壤,並建立起一個自己一直向往的溫暖幸福的小家庭呢?看看巴陵湖公社中學,岑新銳走了沒多久,發生了好大的變化:何老師調回原籍了,朱主任去縣教育局任副局長了,他們都去了自己想去的地方。當然,也有調進的,像上個月縣裡就分來了一個叫武正盛的。一開始大家很奇怪,一個北京化工學院的大學生,怎麽會分到公社中學,後來才知道,他在文化革命中犯了嚴重錯誤,很早就被列為了“整頓”對象。
  算了,別想這些沒用的了,即將走出清江拖拉機廠的大門時,鄒瑩回望了一下鑄造車間。她覺得當務之急是找機會調離巴陵湖公社中學,途徑自然是找一個有能力幫助她達到目的的男人。至於岑新銳,只能說與自己無緣了,盡管他各方面素質確乎不錯,一如朱主任在給他開的歡送會上所稱道的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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