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身世坎坷的小女孩。
世間最痛苦的事情大概就是得到後又再次失去,江青城很慶幸,至少他沒有得到過,他腦海中關於父母的音容笑貌一點印象都沒有,大概只有這樣才能沒心沒肺的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吧。但林割韭不一樣,從一定程度上來講她害死了母親,也愁苦了父親,自打懂事起就,她或許每天都能看見床頭母親的遺照,還有父親深夜酗酒的惡習,她還感染重病在身.......然後,父親拋棄了她.......再然後,在療養院她收獲了一些,但失去的再怎麽樣都回不來了。
江青城此時此刻竟然能感同身受林割韭內心的孤獨。
在不少人的鼓勵以及期許眼神中,江青城再一次沉默站在東面最盡頭的這扇門前,透過小小的窗口看著病房裡安靜看書的林割韭,心裡泛著濃濃的酸楚,明明林割韭和他一點關聯也沒有,他卻真真切切感同身受。
沉默站在門前很久,勉強擠出一個微笑,他輕輕打開門走了進去,然後輕輕關上門。
只有微笑,沒有歎息。
房門的輕微響動很明顯,卻沒有打動林割韭,她還在自顧自的看書,眉頭蹙起生人勿近的弧度,直到江青城緩緩走到她身前,她的目光才微微抬起打量了一眼,然後繼續她的看書事業。
這樣很不禮貌,卻正是林割韭的脾氣,江青城微微一怔後笑著收拾飯盒,柔聲說道:“面怎麽樣,還不錯吧?”
要不是林婉兮的手藝不錯,要不是江青城剛才短暫的消失了十多分鍾,林割韭照例是不會給他好臉色看的,甚至不會理他,現在,只是淡淡說了一聲。
“還不錯。”
江青城露出一個邀功式的微笑,走進床頭櫃收拾飯盒,一不小心走近了林割韭的病床,甚至離她的小臉兩三個巴掌的距離,林割韭很注重距離感,在江青城靠近的時候,臉上神情滿是淡然的惶恐,然後身形微閃,朝床另一頭扭動了一寸,嘴角扯出一個乾癟的笑,看似禮貌又歉意,實際上禮貌中透著一分拒人於千裡之外的警惕。
看見林割韭的反應,江青城在床頭櫃上收拾飯盒的動作微微一僵,片刻後會心一笑,不等林割韭再有動作,搶先說道:“這不是我做的,是我家客棧裡的大師傅做的,說起來,跟你年紀也相差不多,或許你們有的聊,如果有興趣的話,可以出門去東面客棧玩幾次,名叫老客,很好找的。
“不用了,我恐怕去不了。”
林割韭微笑回應,轉過頭去看窗戶外的明亮天空,淡淡的雲彩和稍遠一些的山色等等,很明顯,這是個謹慎又恐懼的小女孩,唯恐別人觸及她的內心。
“怎麽會,客棧離這裡也不遠。”
“我說了去不了.....”
江青城三番兩次示好,三番兩次被毫不留情地推卻,病房內的氣氛驟然變得有些凝固,林割韭回頭看一眼江青城的嘴臉,想著從他進門到現在的一舉一動,忽然有了些許憤怒,揮手阻止了江青城的進一步說話,硬生生警告說道:“你是單純送飯的,還是被別人請來的救兵?”
江青城稍一沉默,應道:“這話怎麽說。”
林割韭嘲諷一笑,看著江青城略顯笨拙的動作,說道:“你如果只是來送飯的,飯盒就在桌子上,我都收拾好了,你可以拿著走人了,沒必要多說別的。”
“如果是被人請來的救兵,其實也沒有說話的必要。”林割韭轉過頭來,
眉尖微蹙,言語變得犀利。 “我跟你說面不錯,僅僅因為味道真的不錯而已,跟你這個人沒有絲毫關系,要不是面不錯,我都懶得和你說話。”
江青城想起剛才楊老頭和另外幾個人對林割韭的看法,這樣的表現也無可厚非,自嘲一笑說道:“小屁孩,你知不知道這樣很沒禮貌,天色明明這麽好,為什麽感覺就像是暴雨天一樣。”
他看著林割韭的眉眼,認真說道:“可是你都跟我說了這麽多了.....那你知不知道我來的目的?”
林割韭微微一怔後嘲諷說道:“我應該知道還是不知道?你以為你演戲很好?你以為這事情能瞞很長時間?要是我沒猜錯的話,應該是楊伯伯他們叫你來的,我想不通,就為了這一碗面?”
江青城微微搖頭回答道:“他們耍了花招,只是怕你不肯吃麵而已。他們怕生日這種事情再次犯了你的忌諱。”
想起林割韭的經歷,江青城深深蹙著眉頭,倘若一味的賣好沒有作用的話,沒辦法只能想點別的招數了,也不知有沒有用.....正想著,江青城臉上的表情已在不知不覺間變得尖銳,聲音低沉乃至沙啞,顯得有些冰冷,還有些嘲弄意味。
“有這麽麻煩,是因為生日的時候總得有親人給你慶生,但你卻沒有,這碗象征美好意願的面應該在你父親的注視下吃完,但是他不在,所以一切的美好一切的期望就全是狗屁。”
林割韭不再理會江青城,言語上的交鋒其實是心底裡的博弈,被人戳到了痛處,終究落得下風,再好的技巧都沒有用,林割韭的這些破綻被抓的死死的,根本沒有和江青城抗衡的資本,可是江青城依舊不依不饒,灑然一笑說道:“你覺得你很委屈,你沒人疼愛,但你錯了,你知不知道,此時此刻牆角跟就趴著不下十人的隊伍,很擁擠很賣力氣,他們都是為了你,而且我相信你也應該看得出來,他們費盡千辛萬苦想逗你開心,去看他們或許並不喜歡的綜藝節目,只是想讓你開心點。”
似乎被江青城尖銳的話語刺激到了,林割韭沉默片刻,看著他神情凝重說道:“你很煩知不知道……”
江青城再次加重語氣:“還有更煩的。”
搖了搖頭,他繼續認真說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身世坎坷,想著法子哄你開心,把你當親孫女養著,哄你開心,你呢,天天窩在病房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你以為自己很了不起嗎?人人都得圍著你轉,難道你就可以什麽都不管?難道你就可以置身事外?”
“別人都在逗你開心,我偏偏不想恭維你,是,你是身世坎坷,但不代表你就可以這樣無視別人的努力,不代表你就沒有其他的收獲,別人都是謹防提及你的傷口,但我真的想說一說,你這點痛算什麽。”
江青城靜靜看著她,語氣沉重而又陳懇,一字一句道:“你體弱多病從小就沒了娘,後來又沒了爹,但是這又代表這什麽,人生的路還很長,你才十歲多,以後還有六十七十年的光景,老天改變了你的身世,難道你就不能改變你自己的生活?你也不笨,應該知道我在說什麽,你必須做些什麽事情。”
“而你現在所做的一切只是在逃避。”
“我罵你這麽多是因為你曾經擁有過,你還能記起你母親和父親的相貌,我呢,我什麽都沒有,不相信吧,其實我跟你一樣是個孤兒,只有一個爺爺帶著長大,我腦海中甚至沒有他們的模樣,大學也是半工半讀將就下來的,難道我也該像你一樣什麽都不做?別拿病情找借口,你自己心裡清楚。”
江青城尖銳的話語一度超出林割韭忍耐限度的極限,但她卻沒打斷江青城的話,或許是麻木了,或許是想看看江青城是如何坎坷的。
相互沉默了很長時間,江青城看著她柔聲說道。
“……霧都孤兒,你應該是看過的吧……上次你合上書頁卻能快速找到,說明你看過很多次了……那裡面的故事你該知道吧,雖然看著是個悲劇,其實是個略悲情的喜劇,奧利弗最終得到善果……你不停翻看這書,其實內心深處是有期望的吧,既然想要,為什麽不自己伸手去拿,還要別人來喂,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林割韭還是沒說話,不過神色已經有了改變。
江青城堅定地看著她,說道:“最關鍵的是,不管十年二十年,你總會想通這些的,然後自己站出來,現在磨蹭掉的時間,以後可找不回來……”
“你怎麽知道我.....”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江青城笑容一展,如同窗外透雲而出的驕陽,大手一揮指著窗外日頭,他搖頭說道:“知道就是知道,別問我為什麽,還有,你知不知道割韭的意思?”
林割韭眉尖微蹙說道:“人死了就像割韭菜一樣。”
江青城一笑:“不是,韭菜是割不完的,就像野火燒不盡野草一個道理,只要它的根還在,就能長出來一百次一千次,就跟人一樣,沒有什麽可以打倒自己。”
隨即一攤手:“沒有那個韭菜不長的。”
……
……
在江青城印象中,林割韭是個生人勿近的大人物,其實不是,她只是個怯怯弱弱的小女生,在生活面前永遠拘謹小心,好像一隻森林中生活的刺蝟,張開的利刺只是一種生存的本能,在利刺底下,是一顆炙熱的心。
從小便可憐的她滿眼都是對生的渴望,對生活的向往以及對生命的熱枕等等,只是以往這些都被她埋葬在深深的眼眸之下。
現在被人點醒,她的眸子便逐漸有了熱度,黑的透亮。
江青城隨後一震,別看他剛才叫喊的氣勢磅礴,其實內心虛的一匹,好不容易見起了點作用,總算沒白費這些口水,下一刻又怕嘴禿嚕了,急忙轉過身立在窗前去看窗外的景色,假裝世外高人。
林割韭小臉蛋紅撲撲,那雙飽含世事的眸子裡帶著點不一樣的意味。
沉默許久,江青城轉頭對林割韭輕輕一笑,最終補充了一句,“要不要去客棧裡坐坐,順帶給你介紹個人?”
林割韭微紅小臉,似乎有點哭笑不得,低聲道:“我沒有錢。”
江青城強忍住笑意,嘀咕道:“那好辦,就算在楊老頭帳上就好。”
……
……
江青城承認他的某些話語太過誇大,為了營造煽情的氣氛刻意用了很多比喻排比反問的語句,好像效果還不錯的樣子,他也沒想過能立竿見影便讓林割韭下了病床,但看她已經有了一絲衝動,這就夠了。
為了防止自己高深道行不露餡,微顫著收拾好了飯盒除了門,果然就在門口遇到了歪七扭八的人群,各個眼神放光看著他,就像是餓狼看見肥羊似的,分外嚇人,一行人害怕打擾林割韭休息,紛紛簇擁江青城跑到了大廳, 邊走邊誇江青城本事大,還有說楊老頭心思縝密、眼光毒辣的,按平常楊老頭必定高舉雙手把功勞全往自己身上攬,可今天有點反常,被眾人一誇心下一個寒顫,後怕不已,再看江青城竟然有一種看似崇敬又好似埋怨的感覺,喃喃道:“算你狠,我叫你來隻想讓你開導開導九哥,沒想到你竟敢把九哥這一頓罵,你就不怕走不出這療養院嗎?你應該很清楚,九哥對我們療養院而言是何等重要的存在,要是不成功,意味著什麽?”
說實在的,江青城除了技能包不熟的膽戰心驚之外,對於這件事情的初衷,倒是不帶一點怕的。
“越是危機關頭就越是需要力量,重症得下猛藥,這古話我不信你們沒聽過,也就是因為你們都是熟人才下不了手,或者找不到方法,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應該就是這意思吧。”
楊老頭神情凝重望著江青城,沉聲說道:“既然用了猛藥,就必須再加把勁。”
江青城看著幾張緊張的臉龐,緩緩點頭說道:“隨叫隨到。”
楊老頭點頭說道:“有你這話我就放心了。”
“要沒什麽事我就先走了,客棧還開著呢,這都忙活半天了,留林婉兮一個人忙不過來。”
江青城招呼一句要走,把楊老頭拉到一旁,好奇看著他,沉默片刻後問道:“其實我還有個問題要問,九哥,是不是第五個人?”
關於那個第五個人,神秘的第五個人。
楊老頭輕拂衣袖說道:“當然不是了。”
神秘的第五個人,還是沒半點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