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林婉兮漫步在江南街頭,徐行於青石板的雨巷間,流連於烏篷船頭,這時間就自然過的慢一些,後知後覺,才發現江南的害羞與大膽,像一個秀帕裡半躲半藏的姑娘,還要睜大了黑烏烏的眼睛瞧人。
林婉兮,也是如這般的姑娘。
輾轉了一個下午,從買豆腐大娘鋪子裡出來也不著急回客棧,兩人並肩在小鎮裡溜達,江青城是因為解決了心頭大患心情不錯,林婉兮則是瞧著新奇事物心情不錯,手裡拽著個糖葫蘆,嘴裡舔著照她模樣捏出來的面人,江青城不覺看的癡了,這畫面太美,美於內涵,這時間太短,稍縱即逝。
小鎮雖然不大,也不是一天兩天的功夫能看完的,兜兜轉轉了半天功夫,終於在擦著黃昏的時候回了客棧,才轉過一個牆角,就看見客棧正門外無聊坐著的三個閑漢,可不就是嚷嚷著還會再來收保護費的小鎮四霸。三個老頭緊等慢等終於等得江青城回來,看江青城的眼神就跟瞧深夜不歸的自家婆娘一樣,那叫一個幽怨,江青城趕緊抖了三抖,把這種奇怪的感覺驅除體外,趕緊開了門,畢恭畢敬地請這三個國寶級的人物進來客棧。
說實在的,江青城起先對三個老頭是怕了又怕,唯恐驅之不急,打不得罵不得,甚至連摸都摸不得,要來兩三個鬧事的年輕大漢,都不見得比這個麻煩,隻是聽人一介紹便也覺得沒啥,幾個揮灑最後青春的老頭,還能翻得了天?跟江青城尋常見得小老頭子小老太太沒多大區別,要硬說區別,就如蹦迪,人家蹦的是正經迪,他們蹦的是野迪,僅此而已。
甚至關於他們琴棋書畫四絕的流言,江青城悄然猜測或許不像隱士高人一樣驚世駭俗,但總該有點本事,這樣一想,三個老頭反而變得可愛活潑起來。
雖然進了客棧,三個老頭的眼神仍舊幽怨,晌午時分還下著小雨,差點沒把身子骨本來就弱的三個老頭凍結實了,加上客棧屋簷又窄,躲雨的地方不大,等來等去始終等不來人,這耐心和囂張的氣焰就全等沒了,好不容易等了主人回來,他三個原本猜測江青城八成是偷偷拿行李跑路了,事到臨頭才發現人家隻是優哉遊哉地遊玩了一圈,這幽怨啊,又加重了些。
客棧門關上,相顧無言,江青城坐到主位上沉默了很長時間,隻得低聲道:“先泡壺茶來。”
“好。”林婉兮應聲道,拉了電燈,溫了壺新茶,看著茶沫子在紅泥壺裡上下翻滾,客棧才亮堂起來,江青城率先打破沉默,喝了口茶打趣了兩句,無人應聲就又停下,笑了兩聲,笑聲難免有些乾澀。
說來也怪,原本還惡人惡相囂張跋扈的老頭現在一言不發,不管是良心發現還是鎮子調解員發揮了作用,總之是好事,一直喝茶也不是個事,忽然間肚子咕咕一聲叫,江青城知道是亂逛了半天的結果,愣了半秒鍾後迅速吩咐自家小廚娘準備晚飯,末了對三個老頭愧疚道:“老前輩,這次是對不住你們了,讓你們等這麽長時間,不如就在客棧吃頓便飯如何?”
江青城多少還有點自得,自得於他沒有在這個時候冷眼旁觀,反而對仇家伸出了援助之手,要知道,關乎這一類空巢老人,最缺少的就是愛,用愛感化,百試百靈,這種事情電視上講的多,江青城學的也快?………心裡是這般想的沒錯,甚至預想到了接下來將會是客氣再加客氣,你推我讓的場景,只可惜富態老頭很快便讓江青城失望了,他頭都沒抬,隻是淡淡地說了句:“西紅柿炒蛋,
多加兩個蛋。” “額額~”江青城一陣凝噎,又看著老頭那張毫無愧疚和理所當然的臉龐,又自覺把言語塞了回去。
“有問題?”富態老頭一臉狐疑。
“哪能啊,我是那麽小氣的人?”江青城哭笑不得道,不敢說小話弱了志氣,也不敢說大話怕老頭再提出別的過分要求,慌裡慌張催促林婉兮趕緊去做飯。等林婉兮去忙了,江青城就在三個老頭身邊端茶送水的不停噓寒問暖,把這幾個剛剛還是言語冰冷氣氛凝滯的仇人伺候的像個大爺。
好像有哪裡不對,他們本來就是大爺……
江青城本想詢問是不是派出所出了什麽變故或者給了什麽警告,最後硬生生止住了,這件事情倒無關臉面問題,雖然有些無恥,但江青城既然做下就一定敢認,這是他自以為毫的優點之一,隻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假如本來沒事又多出事來,反而麻煩。
就在這詭譎的氣氛中,爾虞我詐的試探下,江青城也確實得到了一些更加確切的信息,為首的富態老頭叫楊不休,算是半個有錢人,住在鎮子療養院裡,名副其實的遊手好閑,另外兩個揚言要送匾額的書生叫呂千草,怪裡怪氣的名字,也不知書生總是姓呂,還是姓呂的多是書生,總之是叫了這個,寫書賣字為生,製作匾額也是他生意,剩下略精壯的老頭名叫白守人,畫畫功底了不得,賣傘為生。
來找麻煩是因為這一段時間以來老客成了父老鄉親茶余飯後的最大談資,幾個人心有不忿前來張牙舞爪出出氣。
當然,後面這句是江青城旁敲側擊揣摩出來的,準不準就不知道了。
……
說著話的工夫,林婉兮已經做好了飯,雖然是幾樣家常小菜,卻也少不了某些人無理的要求。
值得一提的是,小鎮雖然偏僻,卻也不是破落,鎮子裡通電通網江青城為了做飯方便還買了個電飯鍋,林婉兮上手也快,幾天的工夫裡裡外外全摸熟了。
還不僅是這樣,這幾天,林婉兮一有空就拎著江青城的破爛手機神神秘秘地角落裡翻來翻去,也不知小妮子在想些什麽。
有飯有菜,正好餓極了,張手就要動筷子,富態的楊老頭又多盛了一碗飯,多要了一雙筷子,然後在唉聲歎氣中從褲兜拿出那張揉碎不成樣的黑白照片,看著上面人影抿著嘴淡淡的笑意,一陣風穿堂而過,正好吹得人涼颼颼的,江青城就跟見到鬼一樣,臉上足足半分鍾沒有表情,後來打了個寒顫才好一些,苦笑道:“楊老頭,怎麽又拿照片嚇唬人,夠埋汰的。”
“埋汰個屁,誰有閑功夫嚇唬你。”楊老頭依舊是生人不熟,熟人不忿的模樣,呸了一口,緩緩開口道:“咱們吃頓好的,就忘了大哥,豈不是更埋汰,我們四絕向來是同進退的,你個小年輕懂什麽。”
江青城撇了撇嘴,頂了一句:“現在不是三個人,還不改成三絕?”
楊老頭依舊自顧自吃喝,嘴裡咽了一根菜葉子,仍舊耿著脖子罵道:“你懂個屁,琴棋書畫自古以來都是配套著說的,那叫成語懂不懂,缺個腿子像話嗎?”
楊老頭說話的方式簡單,道理也簡單,可裡面的人情味卻不簡單。雖然相處的時間不長,江青城卻深有體會,愈發覺得楊老頭隻是個喜歡侃侃而談的老人,最多喊上幾句髒話,僅此而已。看著這位滿頭白發仍舊精神颯踏的老人,望向老舊照片的追憶模樣,江青城仿佛想起了小時候爺爺終日喝酒的情景,模糊記得那個時候的爺爺也喜歡追憶年輕,也是老來張狂,不受村裡人待見……
回憶的線約拉越長,一發不可收拾,江青城聽著楊老頭滿是不屑滿是抱怨的言辭,默默記於心中。
幾個人圍成小圈坐著,各自扒拉著碗裡飯菜,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楊老頭看著江青城偷偷的賊笑和暗藏玄機的含情脈脈, 看著倒像是鴻門宴,吃了兩口不吃了,抬頭問道:“小老板,你們是不是做了什麽對不住我的事情,不會是飯裡下了毒吧?”
偶有感觸卻被人誤解,江青城也不知該怎麽解釋,擺擺手笑道:“哪能啊,這可是法治社會,這頓飯也值不了幾個錢,犯不著。”
桌子上呈現風卷殘雲之勢,本來還想矜持一下的江青城見勢不妙,緊趕慢趕,也始終敵不過面前三個餓死鬼投胎動作敏捷,很快,桌上已杯盤狼藉。
就在江青城和林婉兮目瞪口呆之際,楊老頭已拿著牙簽悠閑剔著牙,清了清嗓音,低聲神秘道:“保護費就算了,估計你也掙不了幾個錢……看過《葉問》沒有?”
江青城點頭,莫名奇妙問道:“嗯。”
楊老頭來了精神,“既然你知道就好,開館教武就得講規矩,就得先讓其他師傅掌掌眼,在我們小鎮,也是這個規矩,要想開店就得先過我們哥四個這一關。”
江青城略微有些沉默,怎麽看都有點欺負人。
楊老頭疑惑道:“怎麽,有問題?”
江青城漲紅了臉,給出答案,道:“我家小廚娘應該.....手藝應該不錯....”
安靜,安靜得讓客棧裡的風聲都大了一籌。
終於,傳來一個鄙視的眼神,楊老頭的蒜鼻頭更紅了,笑了笑,一本正經道:“當然不是比廚藝。”
而後慢慢地,笑聲收斂,理所當然般說道:“琴棋書畫隨便你挑。”
這也行?
江青城深深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