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客棧新開張的日子,忽然就來了三個搖搖晃晃的老頭,為首的凶樣畢露,進來鋪子一拍桌子,大吼了一句收租。
收租?收什麽租?
客棧是居委會的地盤,江青城也是和居委會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簽過合同的,白紙黑字的自然錯不了,那麽後來的這位老者口中的收租之說從何而來?新開張還沒迎來第一位客人,反倒是又要來個收錢的,怎麽看都不像是好兆頭。
躊躇著,江青城小心翼翼問道:“租的不是居委會的地嗎?租金也早已付過了,這其中是不是有些誤會?”
所謂收租,自古以來能被想到的就隻有兩層意思,一是正兒八經的收租,二是收保護費,關於後者,江青城也不是沒有考慮過,隻是看著面前三個走路都搖搖晃晃一陣風都能吹倒的老頭,這是來收保護費的?確定不是養老費嗎?
江青城在心裡腹誹著,三個老頭卻不管他,很明顯,他們就是後者的意思,拇指和食指擠在一起搓了搓,典型的要帳手勢,也不搭話,腳在凳子上踩著仍不放下。
這麽一來便是談不攏了,江青城無奈地翻了翻眼皮,斷斷續續問道:“收……收保護費?”
為首的老頭仍不答話,氣勢十足,隻是輕微的點頭,果然是來著不善。
當然,江青城想的不是來者善不善的問題,他隻是覺得糟心,收保護費也就罷了,這種事情他又不是沒見過,關鍵為什麽是三個糟老頭子來收保護費,誰遇到這種事不糟心?
……
……
江青城在與三人對峙了半個小時之後,終於再次確定了事情的棘手程度,打是肯定不能打的,轟走也不行,一不小心惹出點什麽事,事後的養傷養老費肯定比保護費來的更高,講道理就更不行了,自從上次在菜場和大叔大嬸糾纏了半響時間,江青城早就對討價還價失去了信心。
江青城望向中間這位一直都是他在說話的頭目,富態臉面,偏生惡人惡語,胡子都花白了也不知哪來的精神還能收保護費,至於其他兩個,一個揚言要送匾額,一個安穩坐著只顧吃茶,給江青城的影響還蠻不錯的,尤其是那位揚言要送匾額的,江青城還倍有好感,要不是這當頭,指不定要留他吃頓便飯順帶恬不知恥求一副匾額,可惜,中間有個攔路虎,江青城低聲道:“大爺,我們這小本生意,也就是混口飯吃,本來小鎮賺錢就不容易,怎麽還要收保護費?”
頓了一下,江青城勉強抹出個笑臉,笑道:“來客棧裡吃頓飯,這頓飯我請了,就當交個朋友,以後還請大爺們多關照。”
林婉兮聽了前面的動靜,適時地從後廚趕過來,手裡還拎著一根擀麵小棍,來了立刻站在江青城前面,大有母雞護崽之勢。
江青城愣了一下,似乎腦袋有點轉不過來,而後順勢把林婉兮拉到了身後,他不是斤斤計較的大男子主義,卻也沒臉皮讓個女的頂在前面,而且以江青城的眼力見來看,事情不宜鬧大,順勢從林婉兮手中卸下擀麵杖,躡手躡腳推著林婉兮退到後廚門口,悄聲道:“別別別,真打起來,事後光醫藥費就得花好幾百,放心好了,隻要你狠下心不掏錢,他們能拿你怎麽樣。”
林婉兮眼神詢問,撲棱兩下眼皮子,江青城再信心十足地安慰道:“放心,有我在呢!”
林婉兮被拉到江青城背後躲著,看著江青城不甚寬闊卻結實的臂膀,莫名多了一絲信任感。
本該在這裡使些手段培養培養感情的江青城此刻卻沒有,
他又楞了一下,直到現在,他才終於明白前幾天關於客棧將有大事發生的預感是什麽,他才終於明白居委會那幫人力求達成交易,生怕人跑了,而且租約一簽就是半年的真正原因了。 無奈地朝地上淬一口,江青城小聲罵道:“這幫奸商!”
……
……
江青城說這三個搖搖晃晃來收保護費的老頭很好解決,實際上……
實際上要更加容易才對。
為首的富態老頭背著手,腳踩在凳子上不放下,四處打量了半天也不知道在看些什麽,送匾額的老頭正襟危坐,稍微壯實一些的老頭只顧喝茶,喝著喝著,品出點好來,滋滋兩口對身旁兩人說道:“你別說,小老板的手藝不錯,這茶味清遠悠長,引人入勝。”
這句話卻是正兒八經的稱讚,江青城抱拳應了聲,精壯老頭再微笑回應,氣氛就此放松下來,如此你來我往、推心置腹自然令為首的富態老頭很難堪,惡狠狠地瞪一眼身邊的精壯老頭,“就你話多,那是後院梧桐井裡水好,跟手藝有什麽關系。”
“可總歸是好久沒喝這水了。”精壯老頭滿是追憶之情,點頭問道:“老二,要不算了?”
乍一聽老二這個不甚雅觀的詞語,富態老頭當時就炸毛了,又是狠狠一拍桌子,張牙舞爪道:“要叫二哥,二哥,懂嗎?”
說著說著兩人竟吵了起來,聲勢不大卻足以引人發笑,就這水平,也能收到保護費?江青城離得稍遠,窩在後廚門口看似毫不關心,實際上耳朵卻豎了起來,仔細聽著兩人接下來會說什麽,聽著聽著還真聽出了些許門道。
原來後院那口八角井名為梧桐井,原來他哥三以前常來喝茶,很明顯,這是一個富態老頭帶著兩個小弟,卻又人心不和的故事。
吵著吵著便口乾舌燥,桌上的清茶見了底,富態老頭招呼上茶,江青城見躲不過去,才又再次現身。
添了一壺新茶,富態老頭嘬了一口,轉頭問江青城道:“小老板,想清楚了?”
江青城微微搖頭。
“那我問你,這客棧是你開的?”
“確實是我開的。”江青城身子微微前傾,禮貌回應道。
“那就錯不了。 ”富態老頭沒再說什麽,又看了會兒後搖頭惋惜歎道:“嘖嘖……既然你都認了,這事就有說法,也罷,今日這茶不錯,既然喝了你的茶,算你運氣不錯,勉勉強強稍微意思意思就算了。”
江青城望向三人問道:“這位大爺,不知你要收多少。”
“小鎮子裡開客棧,確實也賺不到多少錢,這樣,就收你每月五百罷了,小夥子,小老兒給你的可是良心價。”
江青城差點一口氣上不來,五百,跟租金都差不多了,怪不得居委會五百塊的轉讓費都省了,原來是在這等著了。
江青城沒了好臉,他剛才有心情問一句也隻是覺得好笑,至於現在不好笑了就自然沒了興趣,放下茶壺趕人,嚴肅道:“要茶有茶,要錢,一分沒有。”
富態老頭也變了臉色,冷色質問呵斥道:“你這少年,怎如此不識抬舉!也就是見你茶好,我們四個才誠心誠意跟你說這麽許久,可別怪老夫不客氣了。”
江青城搖頭笑了笑,胖乎乎的老頭站在你面前說他要不客氣,難免有些詼諧,隻是笑著笑著,忽然間想到了點什麽,笑容戛然而止,此時客棧五個人,江青城和林婉兮一邊,剩下三個老頭一邊,可他剛才聽的清清楚楚,對方說的是四個人!
四個人?從哪來的四個人?莫非還鬧鬼了不成?
看著窗外莫名其妙下起的一場春雨,隱沒在雲層中若隱若現的電光,還有門外使勁搖頭的老楊樹,紋理粗糙,樹骨猶如虯髯附在樹乾之上,江青城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磣。
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