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忙碌碌三兩天,客棧總算被收拾出樣子來。
草草吃過早飯,江青城取來硯台筆架,在桌子上鋪開方紙,注水研墨,十分正式且端正的拿起那支硬毫筆,卷起袖筒裝作大家模樣,蘸飽了墨,提筆在方紙上寫下“老客”兩個字。
姿態是做足了,隻是方紙上的字,怎麽看都差著火候,而且差的還不是一點兩點,看著紙上歪歪扭扭的字,再看著林婉兮局促的笑,江青城頓時臊個通紅,發了脾氣把筆一扔,筆尖內的濃墨水漬頓時在桌子上洇暈出大片痕跡,惹得林婉兮哎呀一聲又得趕緊去拿抹布。
“這什麽垃圾毛筆,回頭買副好的來,再讓老爺試手。”
所有的筆墨紙硯都是前東家留下來的貨物,雖談不上好倒是齊備,以前能用,現在就自然也能用,寫不好便是寫不好,偏生怪罪到毫筆上,確實沒太多道理可言。
關於毛筆字,江青城自然是不行的,他的鋼筆字不錯,便以為萬法皆通,等真正接觸使用之後,才知道大錯特錯。清早忽然有了動筆寫字的念頭,也完全是因為手邊竟隻有毛筆可用,於是,古香古色的小鎮在江青城口中瞬間變成了因循守舊。
林婉兮擺了一副臭臉,桌子上油墨化開的痕跡一時半會擦不掉,墨汁浸透木頭桌子發出一股濃濃的墨臭,林婉兮再加大力度加大頻率擦拭桌子,動作頗有埋怨之意。
小跑堂的臉色看上去不怎麽好,但江青城顯然並不在意這些,臉上滿是壞壞的笑,伸手又拿起了紙筆,定定在紙上寫了“S縣小吃”四個字,你還別說,真要比剛才的“老客”好看。
江青城居高臨下觀摩自己的傑作,大加讚賞:“我就說嘛,肯定是名字起錯了。”
被嚇壞了的小廚娘哪敢再發脾氣,輕輕擦了兩遍,轉移話題道:“桌上的油墨一時半會擦不掉,待會用皂脂來擦,一準就好了,沒事,沒事。”
相互之間打了個哈哈,江青城這點不入流的小手段,放在自家小廚娘身上,百試百靈。
沒再管桌上的墨漬,林婉兮湊過來也開始觀摩江青城的傑作,仿佛躍躍欲試之勢。
林婉兮以前就曾說過她會寫書、作畫,江青城沒放在心上,然而林婉兮又說了她會做法,並且手藝還相當不錯,要是按照同等法則推論過去的話,林婉兮提筆杆子的手藝應該也不錯才對,現在瞧著她躍躍欲試的模樣,江青城也來了興趣,將筆杆子遞過去,輕輕問道:“試試?”
林婉兮提筆入墨微微一旋,吸足了墨汁在硯台口一碾,站的筆直,規規矩矩在方紙上寫下老客兩字,動作敏捷,紙上的字猶如曇花現世,提筆還硯如寶劍歸鞘,足見大家風范。
紙上的老客二字秀氣盎然,纖細瘦金,卻少了一些風沙,不足以稱之為“老”。
江青城黑下臉,淡淡然評價道:“一般般吧,秀氣歸秀氣,終究少了兩分味道,還是得多練練,明白嗎?”
林婉兮輕輕點頭,江青城臉色更黑了,大吼了一句:“明白還不去做飯,想餓死老爺啊!”立刻將林婉兮轟進後廚,而江青城呢,在林婉兮離開之後,珍之又珍地捧起林婉兮才寫的字,如同捧了一張聖旨,鼓起雙頰吹乾墨跡,惜之又惜地疊成方塊收進懷裡,滿滿的得意。
趁著筆墨未乾,他又再次提筆,這一次沒有刻意的運籌運勢,隻是隨意的在紙上亂寫亂畫,不多時候,一副歪七扭八而又質樸無華的字臨空出世。
上面是一首節抄的四行五律。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今夕複何夕,共此燈燭光。”
……
……
某一日的某一個清晨,在用過一頓豐盛的早餐後,這個位於老街東面角落的“老客”終於開始嘗試運營,一如想象中的悄無聲息,甚至連塊匾額都沒有。
雖然沒有匾額非常不正式,但問題不能這麽想,就算有匾額又能怎麽樣,難道還能有人送花不成?難道還能請來大人物為你剪彩不成?依舊是這個樣子。
言而總之,總而言之,在給父老鄉親、街坊鄰居送了兩品林婉兮新蒸好的發糕之後,一間名為“老客”的客棧開張了,街坊也極給面子的前來道賀,點了三卷鞭炮,算是小鎮子裡為數不多的大事。
送走了賓客,熱鬧再次落幕,江青城捧著把古舊的小茶壺,站在門外不時指點兩句,眼裡笑開了花。
“新日子新氣象!”
他滋滋啜了口茶,看著門扁上空缺的匾額,還有上面早已準備好的木楔子,搖頭道:“還是得找機會補一副匾額,不然總覺得少了點什麽。”
迎面走來三個賓客,打眼一瞧面容卻生,不過雖然陌生,三人卻皆是鶴發童顏的耆宿長者,看著便有股親切感,三人剛好結伴走到老客簷下,恰好聽著江青城這句話,下意識抬頭看了江青城一眼,微微一笑。右邊的老者是個書生,一襲青衫顯得落闊,抱拳笑道:“小老板若少一副匾額,改天送你一副。”
這可真是好事,江青城正要抱拳答謝,被對面為首的老頭打斷了,那老頭走在中間,瞧著像三人的領軍人物,面容清臒卻又鸛骨高瘦,非正非邪,一揮手打斷了適才好意送匾額那人的話語,毫不客氣說道:“老三,說這麽多好話幹什麽, 忘了咱們是來幹什麽的了?”
為首的老頭帶著另外兩人,踱步到江青城身前,就站在門檻下面,雖比江青城低了一個腦袋,氣勢卻高高在上,江青城見了趕緊到下面空地,仍舊高出半個腦袋隻得躬身哈腰,以示尊重,微笑問道:“三位長者不知……”
又是沒等江青城把整句話說完,為首老頭揮手打斷糾正道:“還是別叫我們長者的好,說不定你等會就不想叫了,到時候多尷尬啊!”
“這那行啊,長者終究是長者。”江青城並沒有改變稱呼,這點為人之道他還是明白的,躬身笑著問道:“小店新開張,不知三位長者大駕光臨,有何貴乾?不管怎樣不妨先進去喝杯茶再說。”
為首的老者語氣生硬,江青城也隻能這麽說了。
“小老板倒是會說話,隻是可惜,小老兒不吃這一套。”
為首的老頭語氣緩和了一些,微微一笑說道:“我隻是想提醒你,開鋪子就得有開鋪子的規矩,你懂不懂?瞧著你新來不容易,就算你少點,可這規矩卻不能破,也就是我好心才給你這麽一說,要換了別人,哼哼……”
這話說的,江青城像是聽明白了,又像是沒聽明白,先請人進來,微微蹙眉,望著此人問道:“到底是所謂何事?”
為首的老頭惡向膽邊生,將茶壺一推,巴掌狠狠拍在桌面,頓時如同銀瓶乍裂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一般的氣氛炙熱起來,老頭腳踩在板凳上,撩袍一震,喝道:“你是真不明白還是揣著糊塗,明確告訴你,收租。”
等等,收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