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清晨的春光是極美的。

　　第二天起早，在鶯鶯燕燕的提醒下，在林婉兮的催促下，沒睡好的江青城隻得睜著迷糊眼爬起來，繼續完成昨晚沒有完成的事業，該清掃的灶台要掃，該墊的桌腳要墊，該修的吱呀聲不斷的門窗也要修，忙忙碌碌卻也有忙忙碌碌的趣意。

　　泡了一壺清水，江青城在忙完手頭事情後又開始了他慣常的遊手好閑，抱著茶壺猛噙，認真踱步上下走了許久，江青城才對客棧有了更深入的了解，所謂客棧，上下共有三層高，整體呈“7”字形，最底層大堂用來開鋪子用，上面兩層住人，可上面兩層攏共隻有六間房，自己用了兩間還剩四間，根本不像開客棧應該有的規模，江青城在心裡吐槽個夠，怪不得生意不好，客棧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卻不是恰到好處的合適，而是恰到好處的尷尬，能有好生意才怪！

　　而且更怪的是門頭的那顆搖頭楊，纖體柔軟迎風搖曳，鎮子裡的人把它叫成搖錢樹，寓意是不錯，可實際作用呢?吃飯的人來門口一看，只看個慌裡慌張只顧搖頭的樹，這不是拒客於千裡之外嗎?

　　索性寒磣歸寒磣，卻沒到破舊的程度，門窗不漏風，屋頂不漏雨，兩層房間中，尤以第三層房間最好，推開窗戶能看見小鎮絕大多數美景，還包括橫穿小鎮的溪流，堪稱“海景房”，要不然，江青城還真沒處說理去。

　　那麽問題又來了，這裡開客棧真能賺到錢嗎?江青城瞧著很懸，畢竟客棧不能算是實實在在的產業，得看天吃飯，老天爺好心賞口飯吃，老天爺沒空就隻有喝西北風，舉個簡單的例子，假如這裡開的是豆腐鋪子，江青城敢肯定，來買豆腐的人必定比來吃飯的人多，生意就自然更好。

　　當然，這便是江青城的理想生活了……努力保持收支平衡，哪怕稍有虧損也沒關系，每天“拚了命”努力賺錢，就自然沒有精力去管別的事，這樣的消磨中，一天，兩天，一年，兩年，十年，一輩子……

　　想到這裡，江青城已經笑開了懷，回頭瞧了眼系著圍裙髒兮兮的某人，這笑聲又變大了，人生如此，還有何求?

　　然後因為太過得意笑得放肆，在髒兮兮的某人奇怪詢問的眼神下，這笑戛然而止。

　　……

　　……

　　關於客棧名字的說法，昨晚江青城也隻是隨口一提，卻沒真正確定下來，小心打量著借用人家商標會不會被人追著屁股唾罵，雖然小鎮子偏遠，被人追著屁股吃官司的可能性很低，但總歸是有的，林婉兮也不覺得S縣小吃的名字有多好，與江青城不同的是，她並不知道S縣的真正意義，隻是覺得在小鎮裡用別家鎮縣的名字太過高調，有喧賓奪主、鳩佔鵲巢的意思，這名字，就自然還在醞釀之中。

　　不過還好，客棧還沒有開張，名字還可以慢慢想，忙了半天的林婉兮一點也不累，反倒是一直喝著清水的江青城饑腸轆轆，叫停了林婉兮，擺了擺頭問道:“要不，找個地方吃飯去?”

　　林婉兮的臉色難免有點難看:“自家都是開客棧的，還要到哪去吃飯?”

　　話雖是這麽說，但畢竟人生地不熟，小鎮安靜的同時也代表了幽曠，清水雖好卻不能填飽肚子，冷鍋冷灶連根菜葉子都沒有，江青城嘟囔著:“理想雖好，可不能當飯吃，這不是還沒開張呢嘛。”

　　相比於江青城，林婉兮要更加堅定一些，對理想的信仰程度也更加高深一些，此時還在躊躇，摸一摸乾癟的肚子，

忽然間有了主意，俏聲問道:“要不，要不去菜市場轉一圈?”　　這倒是個好主意，林婉兮隻是自己說她會做飯，卻從未見過，開客棧的，要自己的手藝不夠，那關門也是活該，正好借著這機會實地考察考察，兩人商量片刻，肚子再一陣咕咕亂叫，立刻由江青城拍案定下:上菜場。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門，又沒多少東西，客棧的大門都不用鎖，江青城背負雙手走在前面，拱起腰身裝出一副老態縱橫模樣，加大了語氣嚴肅說道:“客棧的地段不好，前期生意可能不好，這主要和小鎮有直接關系，地方是好地方，可惜遊客太少，不過我相信日後總會好起來的。既然決定開客棧，就得好好乾，賣力氣，就得……就得有明確的領導方針，聽黨指揮，才能打勝仗不是……所以，以後，我就是客棧的老板，你就是客棧的服務員，畢竟我出了錢，還得養著你，這一點你得同意吧，所以，以後腦力上的髒活累活都由我來做，體力上所有的髒活累活都由你來做。”說著說著，江青城突然有點擔心客棧還沒開張就嚇跑了人家，又趕緊說:“當然，一個客棧而已，也沒什麽很髒很累的活，隻要勤快一點就好了，我還給你配股份，等以後咱們的餐飲行業上市了，那可就發了。”

　　打一棒子再給顆棗，關於帝國主義上層階級壓榨窮苦階級的必要手段，江青城用的還不錯。

　　隻是畢竟人家身份擺在那裡，不一定吃這一套，為此，江青城還準備了後續招數，只可惜，林婉兮不知聽沒聽懂，輕輕“嗯”了一聲表示明白，反倒把江青城噎住了。

　　小鎮不大，所以菜市場也不大，江青城在魔都與人勾心鬥角爾虞我詐多年，自詡手段還不錯，為此還洋洋得意為林婉兮傳授經驗，隻不過一到菜場他這些極有信心也是最得意的手段卻敗得一塌糊塗，混跡江湖多年的大叔大嬸哪是江青城能比的，砍價不利，忽高忽低碰上巍然不動，聲東擊西遇見兵來將擋，最後一招釜底抽薪，人家還有一招穩坐針氈……最後沒法，還是林婉兮出面解圍，大叔大嬸瞧著這極水靈的姑娘便喜歡，大聲高呼兩句是咱江南的姑娘，這菜錢，給的就低，看的江青城大跌眼鏡，憤憤無言。

　　“哎，這世道，還有沒有王法了，也不知誰才是大主顧，跟個跑堂小丫鬟親熱個什麽勁。”

　　江青城哀怨無比地說道，兩手臂上掛著七八袋蔬菜，帶著泥巴的青青蔥尾從袋子裡調皮的伸出在江青城衣服上一陣胡亂塗鴉，偏偏兩手佔著整理不了，又惹得一陣狂躁，回頭一看，卻發現自家小跑堂早已不知何時去了別的攤位。

　　“落在大爺手裡的這根蔥，遲早把你給燉了。”江青城惡狠狠說道。

　　林婉兮當然不知道江青城的惡言惡語，她還在不停宣傳著鎮子東頭即將開張的小客棧。

　　“大嬸，豆腐多少錢?”

　　“這麽貴，能不能便宜點?”

　　“我們小客棧馬上就開張了，以後肯定用得著豆腐，算便宜點兒怎麽樣?”

　　“大叔，這塊肉新鮮不?”

　　“我們客棧馬上……對對，就是那間鋪子，擱置好久的那間。”

　　“行，謝謝大叔你了。”

　　於是，滿小鎮都知道了鎮子東頭有間客棧要開張，主家隻有兩個人，好吃懶做滿臉惡像的老板，還有一個長得別提有多水靈的跑堂丫鬟。

　　……

　　……

　　對於林婉兮會做飯這種事情，江青城並沒有抱多大期望，這源於他心裡的慣性思維，這些慣性思維又和現代女性會掛擋便說會開車、會煮泡麵便說會做飯等等一系列的優良品德有關。

　　甚至，江青城已經做好了等會該如何做表情，如何處理殘羹剩飯等問題的準備，如何與林婉兮套近乎少吃兩口，如何轉移話題……這些都是學問。

　　江青城在這方面的學問應該不錯，這源於他在過去的一些經歷。

　　至於開客棧卻不會做飯該怎麽辦?江青城還真沒有太過在意，大不了找兩本菜譜從頭開始，江湖有言“好吃不過一把鹽”，隻要調料到位再加上別炒糊了，這飯啊無論怎麽都能將就的……說到底，江青城也沒抱著非得賺錢的態度開的這間客棧。

　　而現在，江青城對林婉兮做飯唯一的不滿卻是太慢，肚子餓的咕咕亂叫，這飯菜就是上不了桌，你說急人不急人，偏生他自己也不擅長此道，剛才還被林婉兮千叮嚀萬囑咐不準進去，於是隻好耐著性子等了又等。

　　幸好客棧廚房是老式廚房，燒柴火的那種，隻是加了個鼓風機，要是燒煤氣的，江青城還真坐不住。

　　痛苦煎熬的時間總是度日如年，終於在等過了一個春夏秋冬之後，從後廚傳來一點輕微的響動，江青城當即抬頭，拍了拍灌了半肚子清水的肚子，確定不是肚子傳來的咕咕聲，知曉終於等到了結果，揉著發酸的下巴唉聲歎氣，後廚又傳來聲響，這次更清晰了，是炒瓢劃過青花瓷盤的刺啦聲。

　　時間正式來到下午，忙了整整一天沒吃東西，江青城很肯定，哪怕林婉兮端上來全是炒糊了黑漆漆的一片，他也能狼吞虎咽匆匆下口，前頭為應承準備的東西完全是多慮了。

　　隻是這一次，他顯然又一次多慮了，桌上東西不多，一盤炒牛肉，一盤青椒豆乾，一盤素糕極具賣相，別的不說，就說炒牛肉，牛肉炒的嫩紅微微發卷，配上火辣的紅椒，盤裡胡亂堆成散開狀，怎麽看都要流口水。

　　單單看到這道炒牛肉之後，江青城就仿佛看到了新的生活在向自己招手。

　　“嘗嘗?”林婉兮遞來一雙筷子。

　　江青城吃了一口，味與色同佳，肉質細滑難以形容，一吃便停不住，嘗嘗是吃一口菜啜一口茶，一頓飯吃的極快。

　　吃完收工，江青城摸著肚子看著盤中殘羹剩飯，慨然道:“好吃是好吃，就是太慢了，哪有一頓飯的功夫等半天的。”

　　明明倍感滿意卻要矜持，裝作老態縱橫的模樣做下點評，臉上一副這次勉強不錯，下次加倍努力的表情，顯得有些滑稽。

　　林婉兮微微一怔，嘟著嘴委屈解釋道:“為了省錢買的牛肉也不是上好的牛肉，炒之前要焯水，又怕水太熱壞了質感，隻能溫水慢慢來，時間自然要多一些。”

　　江青城不免有些尷尬，他是外行人， 說得多便錯的也多，不敢多言，低咳兩聲裝作惡狠狠望向林婉兮，大聲吼道:“還敢強嘴！”

　　林婉兮嘟著嘴委屈極了，江青城轉頭望向屋梁，假裝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所謂老板就自然該有老板的派頭。

　　再假裝不經意間低聲勸解了兩句，派林婉兮去洗碗，看著後廚裡微弱的燈光，聽著不時傳來的摩擦聲，江青城越想越開心，好似找到了能打開某一件欣喜玩意的鑰匙，怡然自樂。

　　刷完了碗，林婉兮還是委屈模樣，小步踱回江青城身前，低聲問道:“江青城……”

　　沒等林婉兮把整句話說完，江青城笑著糾正道:“要叫我老板，早上不是說好了，我是老板，你是小夥計，怎麽，又忘了?”

　　“老……老板。”林婉兮顫顫巍巍改了稱呼，繼續問道:“客棧就要開張了，不知道你想用什麽名字?”

　　江青城毫不在意回答道:“不是說了叫S縣小吃的嗎?怎麽又忘了，什麽記性。不過要是有別的好聽名字的話，那就另當別論了……”

　　這話一說完，林婉兮立馬變得熱情，微微一笑說道:“我隻是想提醒你，咱們既然在老街，叫S縣就容易讓人誤會，說不定生意不好，既然在老街，不如就叫‘老客’好不好……溫爐暖老客，聊複此棲遲。”

　　江青城細細一琢磨，“老客~老客~聽起來好像不錯......”

　　林婉兮笑得開心極了，轉瞬間委屈已經消失不見，這傻丫頭，要的不多，得到一些便是極大滿足。

　　而江青城呢，要的好像也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