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青城在城中村租的房子算不上大,攏共也就一張床,要不是這些天氣候回暖了些,還真不知道該怎麽辦。
林婉兮的床,自然是爬不上去的。
房子不大,裝飾也極其簡陋,但好在房間之外有一片十多平米的小陽台,平日裡隻做晾曬衣物之用,底下是幾盆算不上花卉隻能稱雜草的綠色植物,在這個乾裂的冬天好歹有一分兩分暖意,夜裡雨雲皆散,少有的亮堂星光均勻揮灑在房頂上,雜草上,晾衣繩上,頓時鍍上一層極漂亮的銀暈。
小陽台並不是江青城的專屬之物,只因為他租的房間離陽台最近,他於是成了最大的受益者。夜逐漸深了,江青城踢踏著拖鞋在星光的照耀下走在陽台,看著眼前這間住了很長時間的房子,看著熟悉的花草等等,腳步不禁躊躇,畢竟這裡曾經埋藏過很多的過往,以及過往的那些人.......
時間都不禁變慢了些,在陽台上溜達了一圈,雖然很慢,但陽台並不大,無論多慢總有停下的時候,江青城站在陽台邊沿,瞅了眼糾纏不休亂成一團一團的光纖,被冷冷的風一吹,輕輕咳嗽了兩聲,暗罵自己神經病,準備回房間睡覺,走到門前看著門縫漏出來的燈光,卻又忍住了,拿出手機調小音量,點了一首紅玫瑰。
從背後抱你的時候,期待的卻是她的面容
說來實在嘲諷,我不太懂,偏渴望你懂
是否幸福輕得太沉重,過度使用不癢不痛
爛熟透紅,空洞了的瞳孔,終於掏空,終於有始無終
.......
說沒有心事是假的,說滿腹惆悵又太過酸情,沒過多久,房間的門被打開,吱呀的尖銳摩擦聲在夜晚太過明顯。
林婉兮瘦小的身影被白熾燈光拉的極長,因為覺得聲音太刺耳立刻放緩了開門速度,乖巧地竄到江青城身邊,認真打量了兩眼,用認真卻沒有太多情緒的聲音問道:“你是不是舍不得走?”
“哪有,也就是住的久了一時半會不習慣,沒你想的那麽複雜……”江青城下意識裡隨口應了聲,然後想起了什麽事情,“偶,對了,明天就走人了,你有什麽要帶的沒有.....算了,你什麽都不知道,還問你做什麽?”
江青城故意岔開話題的手段並不能算得上高明,以至於連小姑娘都騙不過,此刻他偏瘦的身軀在夜風裡微微搖曳的情形顯得格外孤單,林婉兮看著江青城,低聲說道:“我看的出來,你舍不得走,要不是我,你肯定不會就這樣離開的。”
不舍嗎?有還是沒有,有很多還有一點點,江青城自己都說不上來,此刻倒被一個相識不久的小姑娘點出來,平添了幾分怪異。江青城默然想著,抬頭看著林婉兮絕美的小臉蛋兒以及弱弱的眸子,挑眉說道:“跟你沒有關系,我總不能在這個房間裡呆一輩子,總是要到處走走看看的,說到這我還要感謝你,要不是你,我絕不可能這麽快做下決定。”
林婉兮臉上流露出若有所思的情緒,眼神若有若無,這讓江青城有了進一步細細觀察她的空間。她的年齡還小,卻已經生的極美,彎彎的卻月眉仿佛掛在人的心頭,加上那一頭需要常常被窩在帽子裡顯得紛亂不堪的頭髮,但盡管這樣還是有一種別樣的美。
美則美矣,最吸引人的還是她的眸子,她的眸子就好像剛剛融化了一半的冰,水沫子和冰碴都有,柔弱與堅硬並存,偏偏她又不懂得掩飾,在觸碰到她眼神的一瞬間,
仿佛已冒昧地窺視到了她的靈魂。 她的話很少,也就是和江青城熟稔了之後才多了三言兩語,但這不代表她笨拙或者呆滯,那隻是她對於未知的恐懼與防備罷了,沉默隻是她堅硬的外殼,深處卻是個聰慧到善解人意的姑娘。
沉默了很長時間,林婉兮忽然抬起頭來,咬了咬嘴唇兒,露出罕見的好奇又畏怯的情緒,問道:“都要走了……你要不要說說看……”
說什麽?又有什麽好說的?林婉兮這話沒頭沒腦,江青城卻聽的一清二楚。
“有什麽好說的,又酸又臭的故事罷了,怎麽,是想當個知心大姐姐安慰安慰我,還是聽完之後嘲諷挖苦我一套,喜聞樂見……”
江青城歎息了一聲,看著林婉兮徒然變得緊張的神情,頓時一笑,笑著安慰說道:“行了,逗你玩的,也沒什麽好說的,在你之前這個房子是我和另外一個人一起租的,後來那個人就走了,留下我一個人……事情就是這樣。”
對於這個明顯縮水了不少的答案,並沒有引起林婉兮的興趣,她低著頭毫無表示,江青城無奈一聳肩,皺著眉頭認真望著她建議道:“太遠了,不知從何說起……我說,你不會是真的想聽吧!”
林婉兮少見的起了興趣,這個平素淡淡然的少女竟然對這種八卦起了極大的興趣,江青城撓了撓頭竟生出一絲絲無力感,此刻的她緊緊抿著嘴唇,明顯陷入極劇烈的心理掙扎之中,很久之後她用蚊子般的聲音輕聲呢喃了兩句“嗯.....嗯......”
……
……
關於小屋子另外一個人,確實是值得上稱道的大事,可惜江青城並沒有多說的心情。入夜更深了,江青城乾淨利落地在轉角雜貨間摸索了一陣,借著微弱的手機弧光搬出一副折疊梯子,又在雜貨間頂部扣扣搜搜了半天,終於卸下了那把帶滿銅鏽的鎖,爬上梯子,翻過那道頂層通往房頂的暗門,然後借著星光找到房頂瓦片間那個最舒服的弧度,對著下面喊了一句:“快點,可別讓房東聽見了。”
月色當頭,初春的月光,又清又冷,淡淡的,柔柔的,如流水一般,穿過天幕靜靜地瀉在大地之上,將她能看見的一切鋪成銀色,她就這樣高高掛在天上,明明能看見卻感受不到她的溫度。
為什麽初春的月亮如此冷清?是天氣的原因,還是她自身便是如此?為什麽春日的月色總是比冷冬的月色更加傷人?
閉上眼睛,過了好久才聽到角落裡傳來悉悉@@的聲音,林婉兮小心扶著梯子慢慢爬上來,動作和以往的那個人沒什麽兩樣,今晚的舉動也仿佛和過去那些年頭沒有什麽區別,然而真實的情況是,人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人。
“你不是想知道嗎?這便是全部了。”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江青城睜開雙眼,看著林婉兮臉上的淡淡銀暈與汗珠子,出神說道:“頂層有頂層的好處,雖然說夏天太熱冬天太涼,但至少……至少能有個清淨地方,下面的小陽台算半個,可又太不隱蔽,遠遠比不上房頂來的好,坐在房頂上看月光,是文人墨客筆下最風流的事了,我倒沒那麽多感觸,只知道很涼快,被夜風一吹很舒服……可房東卻不這麽認為,他也顧不上風流不風流的,只知道很危險,三令五申無果後還加了把鎖,可惜沒多大作用,一撬就撬開了……不過也許久沒上來了,可能房東都不記得這事了。”
江青城說的話斷斷續續的, 有一搭沒一搭說著往事,卻又說不清楚,可林婉兮卻很認真地聽著,兩隻耳朵豎起來,生怕錯過了點什麽,說完,江青城翻了翻眼皮,望向黑漆漆的天空,低聲喃喃道:“可惜,許久未見月光了。”
星光雖有卻暗淡,屋頂只剩半層銀灰,黑暗中的林婉兮輕輕搖了搖頭,緊緊攥著裙角,雙眼眯起來,唇角卻掛著一絲極罕見的微笑,心裡想著,兩個人並肩坐在房頂看月色,又該是件多開心的事啊。
想的多了,竟泛起了紅暈,不知是何情緒的低聲輕輕問了一句:“江青城,你可是答應過送我回家的,可不能耍賴皮。”
江青城笑了笑,看著她說道:“放心,等以後攢夠了錢,一準送你回家,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林婉兮霍然閉上了眼睛,卻月眉半拱起來像極了天上細長的上弦月,乾枯紛亂的長發在夜空中隨波擺動,不小心搭在江青城的臉上,鼻上,江青城嗅了嗅,舒服地閉上了眼睛。
這種久違的感覺他很熟悉,或許是今晚之後要離開這裡的緣故,他大著性子說了很多,沒說的也有很多……他沒有心情多說,因為那都代表過去。
今夜,他要與過去一刀兩斷。
林婉兮本就是極美的女子,眼下雙頰泛著紅暈更添了幾分光彩,江青城轉頭看了一眼她的卻月眉,心頭奇怪,目光又看向掛在天邊的上弦月,對比了片刻,發現竟是絲毫無差,心頭沒來由地一緊,一種懵懂而又憧憬的感覺再次襲來,忽然想起以前見過的一句話,喃喃念道:“月從今夜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