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檢徽出去的很秘密,知道的人很少,不過連續消失數天連張雲伸的喪事都不管,就連張承唯都發現了問題,“你說我父親真的在書房裡嗎?感覺不像啊。”
“哪裡不像。”
“我父親做事很有章法,是有正經事的,祖父的白事不出來主持,不像他。”
李道衝心不在焉,隨口應著:“哦。”
張承唯也神思不定,咬著嘴唇糾結很久,才拉下臉皮靠上前來,小心翼翼開口:“軍師,我這幾天在府裡,走到哪裡聽到的都是我爹怕了張公素的話,還說他把大家丟下全都跑了,這……會不會……”
張承唯神情暗淡,氣氛陡然發生變化,李道衝覺得不能任由他瞎尋思,要恢復他對他爹的信心,“別聽那些人胡說,你知道的少。”
張承唯翻翻白眼,“就你知道的多。”
李道衝笑道:“知道的肯定比你是要多些的,少帥這次出城,做的就是你想的事。”
張承唯反應慢,好一會才明白,“他去打張公素了。”
李道衝點點頭,“師叔給他制定了個計劃,如果順利的話,或許能乾掉張公素。”
“那太好了,殺了張公素,咱們就不用去長安了。”張承唯一躍而起,接著去拉李道衝,拉了兩下沒拉起來,“什麽意思。”
李道衝沒言語,張承唯似是懂了,“你覺得陳先生的計劃不會順利?”
李道衝想了想,“承唯啊,你要明白,怕不怕是一回事,能不能成是另一回事……”
“不可能打不過……”
“不是……”李道衝斟酌了好久的語言,最後隻道出了一句,“我更希望打不起來。”
這幾天,李道衝越想越覺得這次出征像是一次秀場,專為了張檢徽面子的秀場。
張檢徽或許已經定下了去長安的心思,只是不甘心如張直方那般灰頭土臉的離開,所以才想著打一場無所謂的仗,死一堆無辜的人,在他心裡,戰敗離開要比逃命離開體面得多。
這種心思不好對張承唯說,李道衝便拉他坐下,終結話題道:“少帥出去的事情還屬於秘密,我跟你說是不想讓你難受,你別大聲嚷嚷弄到盡人皆知。”
張承唯立刻消停了,嘴裡嘟嘟囔囔說些含糊不清的話,隱約似是聽到了“張直方”三個字。
李道衝順著就把話題扯過來,“我請師叔幫忙打聽了,張直方從幽州走了之後,為非作歹,從頂貶到底……”
“他活該!!”
“這是什麽心裡。”李道衝納悶道:“人家從沒得罪過你們,是你爺爺把人家趕走的,現在聽到人家的悲慘遭遇,不僅不心懷一絲歉疚,還惡語傷人,這很過分吧。”
張承唯一怔,他突然意識到張雲伸也扮演過張公素的角色。
李道衝繼續道:“……貶到底了之後,相公鄭畋念及張中武武功,上書起複張直方,升其為左驍衛大將軍,年前康承訓遷河東大帥,他又補上了右金吾衛大將軍的缺,現在就在長安……”
張承唯覺出不對來,“我記得去你家找你的時候,你聽到張直方就表情不對,現在又專門去調查他,什麽意思……”
李道衝含糊了一下,“我想著少帥的事才打聽的。”
張承唯很想辯駁一句,“我爹跟他不同”,一想現在還不是說這話的時候,要等到張檢徽得勝回來才有說服力,就先壓了回去。
李道衝的心思卻飛到了別處,前世他參加過某大咖開辦的管理課程,
裡面有一節講人生價值的雞湯課,舉的例子就是張直方。 那些管理課程,李道衝已經沒什麽印象了,唯獨這個例子還記憶深刻,一是因為這個例子中還有兩個名聲震天的人,酗酒男子歐陽修和菊花王黃巢;二是因為那位老師看問題的角度非常奇特,是從字數看的。
他說張直方此人,在資治通鑒中僅佔一句話的篇幅,“晡時,黃巢先鋒將柴存入長安,金吾大將軍張直方帥文武數十人迎巢於霸上。”
沒了,僅這一句話,怎麽看都是個投敵的叛徒。
但在唐書中就不一樣了,新唐書中對他的描述從頭到尾將近三百字,其中還有著此人的結局,張直方在長安城破後,將諸多高官納入府中藏匿,時時尋找機會複城,失敗後被夷三族。
該老師在這裡偷換了一個很大的概念,通鑒是編年體而唐書是紀傳體,當然字數不同,但其中的精神李道衝領會到了。
張直方賭博殺人,走雞鬥狗,一生荒唐,據說他在洛陽任職的時候,飛鳥走獸都認識躲避他,除了人生最後的階段,就是實實在在一個紈絝,但就這麽一個人,能在茫茫多唐朝英傑中脫穎而出,在“逸馬殺犬於道”的歐陽修筆下搶下這麽大的篇幅,超過了諸多更為優秀的前輩後輩,醉翁在這其中難免不會有一絲是非功過留待後人說的意思。
老師的說法給李道衝留下了很深的印記,是以自打聽到了張直方這個名字,他就起了認識此人的心思,而張檢徽將是二人認識的關鍵,不過這裡的心思有些黑暗。
當年是張檢徽的爹夥同周林趕走了人家,此番張檢徽也被趕走,以傳言中張直方那混不吝的性格,得知敵人的兒子倒了大霉,還不得趕緊上門損上兩句。
這就是相識的契機!
要不然就憑李道衝一個小老百姓,是無論如何也見不到軍方最高大佬之一的,道士弟子的身份也不一定靠譜,他還不是呂洞賓,沒有一呼而萬家出的本事。
從定下去長安之後這兩個月,李道衝一直在糾結要做什麽,現在終於有了定計,去找張直方,如陳樸一樣,做幕僚,如果錯落時空中的兩個張直方真的經歷相似,那麽此人將會是黃巢亂中非常重要的一個人,靠上了這個人,便算是靠上了時代。
至於此人性格暴躁不好接觸,李道衝認為都不是事,張直方大節無損且為人至孝,這樣的人內心一定存在某種美好,相信憑借著自己的超高情商,一定能找到與其的相處之道。
而張檢徽和張承唯的感情,李道衝只能微微抱歉了。
其實要是說開了也沒那麽多事,張檢徽和張直方的立場不能說完全對立,二人的父親曾經是親密的戰友,張直方離開幽州時,張雲伸還盡力保了他一命。
說不定他們在長安見面後,他們還能因為同病相憐成為好朋友呢。
李道衝偷瞄著張承唯,暗暗想著基本不可能存在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