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慕師君,今年五歲了,是一個的可愛的女孩子,雖然說自己可愛有些自戀,不過好看就是好看,有什麽不敢承認的。
我們慕家是做皮毛生意的,我的祖父才智無雙,在他的努力下,我們慕家成為了幽州最大的皮毛商人,只可惜,我爹是小妾生的,是庶出之子。
如果我爹是普通的妾出也就罷了,可偏我親祖母不是良家,是一次祖父去長安經商時帶回來的西域女子,不僅是異族,還是女奴,是以祖父死後,族內長老沒有分給我爹任何東西,我爹也只能在家族裡做個普通管事,真是可惜了一身才華。
過年的時候,我爹對我說,我將去折梅書院讀書,折梅書院是幽州最大最好的書院,我本來是沒有任何機會的,所以能去,是因為長房主君家的堂姐要去上學,想要一個陪讀,於是就選到了同齡又可愛的我。
這對我來說,簡直再好不過了,長房主君,就是我大伯父是個很不錯的人,她家的堂姐雖有些呆呆的,但是性格卻極好,一定不會欺負我,所以二月初一那天,我早早的就收拾好了東西,背上好看的羔羊皮小包,跟堂姐一起上了馬車。
我們來的並不早,進教室的時候,屋裡已經坐了大半的人,女先生問過我們的名字,點了點頭就安排了座位。
屋裡不全是女孩子,有一半的同窗是男孩,因為男女有別,整間教室被幾座拚接的屏風一分為二,可我覺得這些屏風的象征意義遠大於實際意義,典型防君子不防小人,屏風接縫處大大的空隙可以清楚看到對面半區的場景,我的位置恰好就在縫隙邊上,縫隙那邊的位置還空著,希望坐那的人不會太討厭吧。
辰初的鈴兒一響,上課開始,我有些高興,縫隙那邊的位置還空著,估計是是沒人坐的吧。
女先生的第一課有些出人預料,她講的第一節課,是告訴我們為什麽學習,以及折梅書院的來歷,單講這段話就花費了將近兩個時辰的時間,這有什麽用啊,浪費時間,雖然不滿,我也沒有資格說話,只能老實地聽著。
讀書,分為蒙學和進學,蒙學就是認字,學生一般都在十歲以下,而進學則是在識字之後,為了理解書中道理經意繼續深造的學習,進學的年齡不設卡,但一般大型書院的子弟都在二十以下,二十若依舊沒達到水平,書院的先生會根據你的情況給出另拜大儒、出去雲遊或者乾脆放棄進學的建議,不會再留你在院內。
幽州是超越上等州的超品州,文化氛圍濃鬱,形成規模的大書院有三家,分別是幽州學宮,盧氏族學,折梅書院。
幽州學宮,幽州的官辦學校,學宮祭酒、先生拿的是朝廷俸祿,吃的是官糧,平時沒有壓力,悠哉遊哉,教書也不見得多用心,是以學宮在三家中水平最低。
水平雖低,但學生卻是最多,因為在學宮結業,可以獲得直接去長安科考的“生徒”資格,這個福利讓許多家中有本事的人都把子弟辦進學宮,然後再另尋大儒進修,當然這是學宮絕對不允許的,大家只能偷著來。
與學宮完全相反的,便是盧氏族學。
盧氏族學在這一帶的地位,相當於重點高中的實驗班,教育方法完全是為了科考的應試教育,盧氏族學不設對外的蒙學班,進學班選取學子也極為嚴格,需要幾度考察,挑選資質上佳之人,這也是應該的,盧氏之所以肯培養外姓學生,就是為了在其成器後,官場上有份香火情,是以當然以能科考為挑選弟子的第一標準。
因為高標準的招生,盧氏族學的學生最少,只有一兩百人,但弟子的成績絕佳,每科考試都能有三到五人中進士。
科舉分為大科和小科,大科是進士秀才,小科是明法明算等,若比中進士,盧氏族學碾壓一切,但若說考小科,折梅書院當是一騎絕塵。
尤其是朝廷為了河工、築城、鹽鐵等專開的製科考試,折梅書院更是每每折桂。
之所以會有這樣的差別,是因為該學院的教育方法與眾不同……書院從不強求弟子學經義,教書先生也更喜歡研究作詩,畫畫,百工,醫藥……這是一家追求素質教育的書院,是一家藝術學院。
能在這個時代開成一家藝術學院,這完全是難以想象的,可聽到書院創始人後,也便釋然了,折梅書院的第一任山長,是一個女子,喚為折梅夫人,她的祖母是武祖時代的一位女禦史,名為謝瑤環。
據說折梅夫人平生最恨經義,這也是應該的,親眼見到了儒家大咖翻臉不認人,毫不留情推翻了祖母輔佐武祖設立的諸多制度,能有好臉色都怪了,是以她所創立的書院不講經義,現在的經義進學班是她過世後很多年才開設的。
折梅夫人是一位才華橫溢之人,書法繪畫,詩詞歌賦,各方雜學無一不通,最後也就成就了這樣一個極為另類的書院。
還有一點,女子創立的書院,院內自然女子很多,比例佔到了全部學子的三成。
三成聽上去不多,可對比別處就有數了,盧氏族學裡一個女學生都沒有……
因為有女學生,所以書院的裝飾風格十分柔和,院內山水亭閣,廊橋回繞,竹林垂柳,紅樓綠水。
若是下點小雨,各類顏色經雨水衝刷對比鮮麗,一眼望去讓人神情氣爽,心生蕩漾,用一些古板大儒的話說,這就不是一個適合學子苦讀的地方。
那些大儒就是精神不好,你們說折梅書院不適合苦讀,那你們倒是收幾個女學生啊,自己不收女子,卻又來酸,真真討厭的很。
這是我聽完一上午的授課之後,起的唯一心思,同時我也下定決定,不僅要在蒙學班好好學習,將來還要去進學班,折梅書院有專門為女子開設的進學班,教一些詩詞插花,算帳管家之類的,我也要成為折梅夫人一樣的人!!!
中午吃過午飯,我回到位子剛坐下,突然發現屏風那邊有人了,正趴在案子上在睡覺。
這什麽人啊,看他的衣著都是布製短打,估計不是什麽有錢人家,人窮還浪費寶貴的讀書機會,不僅遲到了一個上午,還來了就睡覺,真是個廢人……
“李道衝!”
下午剛一開課,這個人就被點了名字,他似乎非常茫然,不過倒還算有禮,反應過來後恭敬地躬了身子,“先生好。”
先生似乎拿他很沒辦法,輕歎口氣,無奈地搖了搖頭,“坐下吧。”
“謝先生。”這個人坐下後,立刻換了一個姿勢繼續睡覺,我從沒想到一個人居然可以在坐著的時候用這麽多種姿勢睡覺,拄著額頭,拄著下巴,甚至什麽都不拄,就那麽直愣愣地坐在那低著頭,像個死人一樣。
第一天,我以為他是城外某個村子的,上午不來是因為趕路,下午睡覺是因為累了,可不曾想他第二天第三天都是如此……這我才知道他是隔壁烈武營的人,能來這讀書,是因為有個師叔是學院裡負責花草醫藥的先生。
李道衝此人,我十分討厭,這並不是因為他是烈武營的人,而是因為他在每天上午都不來且下午來後還睡覺的情況下,學習還好……
這憑什麽啊!
看到先生提問他後,表情從不解到驚訝再到欣慰,我真是太難受了,所以我努力背書,努力練字,然而最多也只能跟他五五開……
我與他偷偷的鬥氣,他似乎沒有察覺,我們也就相安無事,我也能勉強忍他走神、睡覺和一些奇怪的操作,比如先生講李太白的詩《上李邕》,他會在紙上寫李邕是誰?李白把他上了?在講首聯“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裡”時,他又會在紙上寫“你怎不上天呢”……
就算這些我都能忍,那今天,鹹通六年五月初七,我是真的忍不了了。
這一天上午,他依舊沒來,中午來的很晚,不同的是,今天來時,他渾身濕漉漉的,雖說衣服是乾的,不過頭髮身上無不顯出這人當了至少兩個時辰的水鬼。
濕濕的頭髮被一截布條扎在腦後,很懶散,讓人難受,這我可以裝沒看見,不過你一直哼哼是什麽意思,一會喘氣喘得像狗,一會憋氣憋到從嗓子眼裡發出蜂鳴,不時還嗯嗯啊啊,讓人心煩意亂,這是要吸引我注意麽?
哼,流氓!
李道衝有些莫名其妙,上了一節課,休息的時候先生居然把自己叫上前去問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早上忘吃藥了……
這是什麽道理,想著剛從先生身邊離開的小姑娘,李道衝心裡有數了,被告狀了啊,估計是練習喘氣……練習吐納的時候打擾到人家了。
回到座位上見人家正偷瞄自己,有些不好意思的李道衝歉意笑笑,哪知人家毫不領情,瞬間就把頭轉向另一邊。
對於慕師君,李道衝認為她是這個蒙學班裡唯一一個可以在智力上與自己抗衡的人。
當然李道衝的評定辦法挺不要臉的,是根據學習速度的快慢來對比,全然不考慮自己的工作只是把簡化字繁體化,而人家是實實在在的從頭學。
因為惺惺相惜,所以李道衝簡單了解了人家一番,了解後得出結論,這個人智商可以,情商很低。
既是陪太子讀書,那行事怎麽能只顧展示自己,完全不顧堂姐的感受,事事出頭固然證明了自己,但不是也把堂姐比下去了麽, 幸虧這堂姐是個沒腦子的,平日裡迷迷糊糊,要是稍微小心眼一點,去慕家主君那說些壞話,不是憑添麻煩。
智商高情商低,果然還是不如我啊,李道衝大著臉鄙視人家五歲小姑娘一番,感到無比寂寞。
告狀是告狀,李道衝也沒有放棄修煉的打算,只是放緩了節奏,盡量不打擾到別人。
在陳樸的規劃裡,每日寅正、巳正、申初、戌初四時,李道衝要分別用坐姿吐納一組。
動作標準是:盤膝而坐,手放在大腿上,雙眼三開七閉,舌抵上顎,用鼻吸氣至胸部、腹部,直達小腹部,做到小腹微鼓,氣沉於丹田略存後,全身放松,慢慢將氣呼出,呼氣時,舌尖放下,氣從口出。
鼻吸口出進行一十八次後,換口吸鼻出,依舊是一十八次,最後是嘴巴緊閉鼻吸鼻出,這個要進行六十次。
一吸便提,氣氣歸臍;一呼便咽,水火相見。
要把每一次呼吸做標準,需要十五到二十秒,一組吐納做下來需要兩個鍾,非常累,而且李道衝根本沒有連續吐納的本事,做三到五次就要緩一緩,然後再做,效果大打折扣不說,還多浪費時間,做一組要將近一個多時辰。
李道衝認為這根本不配叫一組……
李道衝也問過陳樸做一組要多久,陳樸淡定表示他已經時時刻刻都能保持這種狀態了。
行吧,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有模范生張承唯比對著,李道衝唯有努力,上午潛水下午靜息。
一浮一沉,一春一秋,一吐一納,一冬一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