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源有詳細的了解過補天坊，畢竟推動社會進步的‘自然科學’在生產力落後的情況下，大多都在吃飽了撐著的大戶人家子弟、工匠以及學者之間被發現。

　　而方家在推翻了俞家的統治時，作為領袖的方朝陽就察覺到了工匠的重要性——控制了鐵匠、木匠等能對原材料進行二次加工的工匠，就能控制握住其他人的命脈。

　　在‘控制’理念的基礎上，補天坊出現了。

　　這是一座將權貴的莊園改建而成的工匠樂園，其優渥的生活條件和豐厚的俸祿以及徹底將所有的工匠收攏在了裡面——不僅是學徒都沒有被放過，當時的濟衛甚至連屠宰匠和剃頭匠這些都沒放過……

　　最初的時候，工匠們種種要求大多得到了滿足。

　　然而方錢出現了，方錢的誕生意味著方朝陽也認識到了一般等價物與物資之間的關系，這同樣意味著工匠們幸福的時代也結束了——他們浪費了太多的物資去實現他們的奇思妙想。

　　方家還有那麽多濟衛、隱衛、舍生衛還有仆人(奴隸)要養，這些才是維持統治的關鍵，工匠又算得了什麽?

　　夠用不就行了?

　　從那以後，補天坊裡的工匠……或者說這個世界碎片裡的工匠，就逐步被扼殺了其創新創造的能力——甚至還嚴格限定了工匠繁衍子嗣的數量，確保補天坊不會進一步消耗更多的資源。

　　眼下，可能就這三個算是工匠中的天才人物還能打破那層無形的禁錮吧?

　　郝源是真不想浪費十多年的時間去培養出幾代合格的工匠，再碰運氣的等待這些工匠裡冒出一些‘天才’吧?

　　天才也需要生長發育的土壤啊，他哪來的資源去營造出這樣的土壤?

　　當然，不僅是工匠能夠攀科技，還有學者。

　　可學者……想到這裡，郝源有些頭痛，他不知道為什麽無論是老泰山還是那個學者，都不願意停下對遺跡的探索——明明我腦海裡的知識可以盡快派上用場，而遺跡裡的知識卻還需要解讀！

　　至於說大戶人家的子弟……現在，除了方家這四兄妹之外，哪裡還有什麽大戶人家的子弟?

　　想到這裡，郝源突然想起了小姨子口中的設計圖。

　　思媛不是說過那都是些玩具嗎?

　　玩具……或許不僅僅只是玩具，能有這個創新思維就很了不起了！

　　知道自己是病急亂投醫的郝源隨手從包裡掏出了筆記本，連忙在上面留下了龍飛鳳舞的字跡，將一時的靈感給記了下來。

　　這令跟在他身後的李月英有些羨慕，她的眼珠子滴溜溜轉了一圈，就在心裡有了個大膽的想法。

　　坐在圓桌邊上的方思媛斜了眼郝源，卻忍不住捂著嘴偷笑。

　　落座在她身邊的郝源沒好氣道:“有意思吧?要不我也給你畫一隻狐狸在臉上，來個成雙成對?”

　　這也能成雙成對的嗎?

　　方思媛沒回答，只是對著依次落座的三位工匠淡淡道:“我就是來蹭個飯的，你們無視我就好。”

　　然而她那與生俱來的氣場哪裡是說無視就能無視了——哪怕這三個人對於‘權威’都有著極高的抗性，但對方的氣場無視抗性怎麽辦?

　　禿了一半的老頭尤大郎也不吭聲，就拿起筷子試圖開始吃飯，他那在美味佳肴上遊移不定的眼神突然定住了，握著筷子的手都在微微顫抖:“這……這全都是牛肉?”

　　生產力非常不發達的舊社會裡，馬牛羊豬狗雞這六牲中。

　　馬最為珍貴，只有到了萬不得已的情況下，人們才會將之宰殺後充饑，能品嘗到馬肉的只有濟衛和過去的權貴。

　　牛就稍遜一籌，但因為其對於耕田的作用實在是太大，以至於沒只有等其自然死亡才有人能一飽口福。

　　羊還好，雖然飼養條件比起豬和雞來說要苛刻了不少，但因為十二村裡也有不少牧民，再加上過去方家等權貴在外有資源點能夠圈養山羊和綿羊，因此身為工匠的尤大郎自然不是沒有嘗過羊肉。

　　但牛肉可就是稀奇的玩意兒了。

　　尤大郎這一輩子五十多歲了都還沒嘗過一次牛肉——不僅是有牛的家庭裡將牛保護得很好，更重要的是權貴們將市場和牛監控得非常好，甚至連黑市裡都沒得賣。

　　在方思媛的示意下，一旁的隱衛以得體的語氣開口道:“這是市政府的誠意。”

　　感受到了話語其中所蘊含的傲慢，郝源忍住了捂臉的衝動，在三個工匠呆愣的刹那間低語道:“她是柯有月對吧?”

　　“這句話是你授意的還是她自己想出來的?”

　　方思媛有些奇怪道:“都有，怎麽了?”

　　“你說怎麽了！”

　　郝源的話還沒說完，就聽到尤大郎感動道:“嗚嗚嗚……牛肉……謝謝……我這條命就賣給你們市政府了……”

　　我的天呐！

　　一頓全牛宴就把一個不為權貴折腰的工匠給收買了?

　　啊不對， 收買太難聽了，這應該說是籠絡吧?

　　不管怎麽樣，郝源已經驚呆了。

　　以至於他甚至都沒有思考，就脫口道:“那前提條件呢?”

　　出口的刹那他就暗道:壞了，我還沒來得及解釋補天坊正在被改組為工程局的事情。

　　沒想到的是，抹著淚還在咀嚼著牛肉的尤大郎含糊不清道:“無所謂！嗚……我已經死而無憾了！”

　　郝源自認為堅定的三觀都多了些許裂縫。

　　你這話是認真的?

　　下意識躲遠了尤大郎的李月英也是面露糾結，在細細地咀嚼著牛肉的同時輕聲解釋道:“尤老頭的妻子和孩子在一個雨天被一頭受驚的牛給撞下了橋，他既找不到驚嚇了牛的是誰，也沒辦法殺了那頭牛……”

　　郝源不由地面露同情，同時心裡更加堅定了要解放生產力，推動科學進步的想法。

　　等到政府組織能力和管理能力都有了進步的空間，一切都規范化管理後，類似的悲劇肯定將難以出現。

　　但‘鐵石心腸’的方思媛卻撇嘴道:“既然你都這麽說了，小月，把契約給他。”

　　你這反應也太快了吧?

　　注意到了郝源的眼神，方思媛卻是低聲道:“放心，不是奴隸契約，是你留下的范本——公職人員契約。”

　　“也別太大驚小怪了，這種事情多了去了……利用牛作為仇殺工具，在我們世界裡是傳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