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赫剛剛醒過來時,附近的遊人原本隻是稀稀落落的沒有幾個。
然而一首歌唱完,此時的音樂亭外面已經圍了好多人。
每個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落在了蘇赫的眼裡。
最先和蘇赫對上目光的是一位金發碧眼的三十歲左右的男人。那個人看著蘇赫的目光若有所思,又充滿善意地微笑著。
這種表情蘇赫似乎很熟悉。
無論是在大本鍾下面斯特敏斯特大教堂前面的廣場上,還是在……沒被火燒過的巴黎聖母院旁邊的木橋上。
無論欣賞他音樂和聲線的人,是男是女,或老或幼,TA們送給蘇赫的目光裡,也是如此這般地,既稍稍有些疑惑,又幾乎都是充滿著善意和友好。
蘇赫當然知道,這並不是完全因為自己帥逼爆表,吊大活好。
而是因為音樂的力量。
蘇赫的目光其實只在那個三十歲左右男人的臉上停留了不到0.3秒,他的目光就迅速地掃向了四周。
他對任何男人都沒有性趣。
他左右四顧,甚至背轉身看了身後一眼,都有人。
三三兩兩地都在圍著他,看著他。
依舊大多數都是老外,依舊大多數都是白顏色的人。
少數的,也有亞裔面孔。
他不知道這些亞裔面孔是華夏人還是本日人,亦或是菲律賓人。
然而這一刻,蘇赫卻完全沒有以往做街頭藝人時的良好感覺。
此刻的他,隻是覺得自己就像個動物園裡的猴子,正在被圍觀。
諾大的六角音樂亭裡,隻有他一個人。
而空曠的四周,和以往的望江亭也完全不一樣。
他的身後左右沒有任何屏障,他也就失卻了所有的安全感。
他曾記得,一般隻有在夏季的傍晚,這個音樂亭才會有軍樂隊在亭子裡演奏銅管樂。
這也似乎是當初這個音樂亭名字的由來。
然而現在,這個亭子裡隻有自己一個人。
最應景的是,亭子四周除了兩個方向的台階外,其他方向竟然還都是懸掛式的鐵索欄杆……
自己不是動物園裡的猴子,又是什麽?
看來是真的穿了。
而且至少是穿在了民國十七年(1928年)以後。
因為記憶中這裡正是公共租界(英美租借)裡的黃浦公園。
這個公園從建成開放之日起,就不允許華夏人進入。
傳說中的“華人與狗不得入內”的那塊牌子,曾經就掛在這個公園的大門外。
而直到民國十七年(1928年)的六月一日,工部局才終於宣布這個公園開始對華夏人開放。
……
既然把大爺我當猴耍,大爺我就不能被白耍。
蘇赫起身。
本能而熟練地把琴盒打開,放在了六角音樂亭的台階下面。
然後自己又回到原來的位置坐下,開始想接下來應該彈唱些什麽曲子,效果才能好一些。
嗯,也就是想想,彈唱哪種歌曲,才能騙到更多一點錢的意思。
他是富二代,曾經。
皮夾子裡的十幾張銀行卡,美金和英鎊包括各種法郎,累計總額至少有七八百萬的軟妹幣。這些錢既有三年多來父母每年給他的學費和生活費,也有他自己賺的。
然而現在都沒個卵用了。甚至還需要盡快找個地方,把這些東西或銷毀或藏起來。
至於身上一直不會超過兩百元的現金,
他覺得上個廁所都會讓菊花流血。搞不好一個手滑,還極有可能就是個菊花殘,滿腚傷。 至於這把吉他,在蘇赫看來如果不是要餓到瀕死,他是不會放棄的。
因為他覺得人這一輩子,除了掛了、涼了,其他所有的意外,都隻不過是個擦傷而已。而吉他,則應該是和自己生命相伴的一個物件。
至於手機,此時和那些個銀行卡一樣,幾乎就是個不祥之物了……
大衣、西裝和鞋子甚至是內衣,雖然都還值些銀子,但不應該是現在。
對果體演唱的行為藝術,他也沒有興趣。
所以,現在的他,真的很需要錢。
……
“When I am down and,oh my soul,so weary.
(我變得失落,我的心已經疲倦。)
When troubles come and my heat burdened be.
(我遇到了困難,我心緒煩憂。)
……
蘇赫在前奏階段特意炫了幾下足夠騷包的指法。等到前奏過後他又故意用標準的倫敦腔開嗓……就這一瞬間,他就感覺到了四周人群的騷動。
西城男孩,是英格蘭的一個組合。確切點說是愛爾蘭的。
看來至少,亭子外面的TA們都聽懂了歌詞。
他之所以選擇英文歌,是因為亭子外面以老外們居多。因為公共租界,也就是實際上的英美租界,當然會以英美人居多……至少蘇赫是這樣想當然地覺得的。
至於這些老外們對旋律和聲線是否喜歡,蘇赫憑以往的經驗……哦,算起來應該是八十多年前的經驗了……不對,應該是八十多年後……
不管那麽多了。
反正憑以往的經驗他是同樣擁有足夠信心的。
曾經的蘇赫不缺錢用。
父母的錢,他能不用就盡量不用。那些錢在各種銀行卡裡幾乎一直就是安靜地趴著。
在學院他跟著老師接活做設計,混在畫院老師們中間開畫展,賣畫。錢對他而言從來都不是問題。
假期裡他走到哪裡,就唱到哪裡。
甚至他還會去打打黑拳,比如在南美和南亞的那段日子。
他為了錢,而更多則是為了體驗。
盡管有時他也會被打的血流滿面,甚至那根大棒槌有一次都差點被踢斷。
然而隻要不會死掉,其他的,他都無所畏懼。
隻要活著,就一切都有可能。
而活著,就是要用這僅有的百八十年時間,去更多地了解、體驗這個世界……
他義無反顧。
盡管此時,他似乎是已經來到了另外的一個世界。
管他呢。
……
僅僅才唱了兩句。
盡管蘇赫一直在低著頭彈唱,仍然感覺到有人開始走過來往琴盒裡丟硬幣了。
盡管是意料之中且習以為常的事兒,他還是受到了鼓勵。
這種鼓勵不僅僅是因為錢,更多的可能是因為他再次得到了認可。
並且是得到了,不知是他幾個輩分之上的那個祖輩一代人的認可。
甚至可能是另外一個時空的認可。
被認可,是一種最為美好的心理體驗。
也是激發一個人的潛能,把一切都要做到最好、做到極致的最有效的武器。
雖然此刻認可他的可能大多都是些炸毛,卻絲毫沒有影響到蘇赫正面的心理感受。
因為此時的那些炸毛,無論是音樂、建築還是鋼鐵技術,乃至槍炮、航海和航空,顯然都已經超越了曾經最為璀璨的華夏,而正走在世界的前列。
被走在前列的人認可,豈不是說明,自己也正處在前列了嗎?
……
“Then,I am still and wait here in the silence.
(我在茫然中不知所措。)
Until you come and sit swhile with me.
(直到你來到我身邊,臨我而坐。)
You raise me up, so I can stand on mountains.
(因為你的鼓勵,我才可以征服群山。)
You raise me up,to walk stormy seas.
(因為你的鼓舞,我才能夠冒著暴雨破浪前行。)
I am strong ,when I am on your
(因為有你的肩膀倚靠,我才如此強大。)
You raise me up,so I can stand on mountains.”
(因為你的鼓舞,我才能超越自我。)”
……
聽腳步以及叮叮當當金屬的碰撞聲,蘇赫知道有更多的人過來送錢了。
甚至是同時就有兩三個人一起過來往琴盒裡丟錢。
一種十分熟悉的成就感,再次在心裡湧動。
在曾經遊覽過的歐美亞的各個城市裡,經常能在街頭見到音樂藝人在演奏或彈唱。
那些大都是一群有著專業素養的音樂愛好者。
在華夏,通常會認為街頭藝人不過是比乞丐稍好一點的“職業”而已。而在歐美及世界上的很多地方,蘇赫覺得這個“職業”是非常的受歡迎。
在米蘭杜莫廣場,一個衣著形象乞丐般的哥們,順路坐在了一架鋼琴前。隨著一串串華麗的音符飄蕩著從他手下流出,就開始有人走過去往鋼琴架上放鈔票。
遊人和街頭藝人之間就像鄰裡關系,就像鄰家大哥和小妹一樣,隨性而自然。
無論給不給錢還是給多少錢,大家都很隨性。無論是圍觀欣賞,還是或來或走,沒有一點違和的感覺。
街頭藝人,就像街上一道流動的風景。
你看或不看,聽或不聽,他們都在那裡。
嗯,這是一個受歡迎、有尊嚴、又很有前途的的職業。
在倫敦斯特敏斯特大教堂前面的廣場上,以大本鍾為背景,蘇赫不止一次見到過一個穿著標準的蘇格蘭裙裝,緊閉雙眼陶醉地吹著風笛的哥們。警察過來讓他換個地方,這哥們就像沒聽見一樣,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睜開一下下。
在巴黎歌劇院的廣場前,一男一女帶著全套音響設備彈著吉他唱著歌,他們的錢匣子竟然是一頂帽子。
倫敦劍橋大學城裡的聖瑪利亞教堂外面,也時常會出現帶著全套音響設備的各種組合。
……
《You Raise Me Up》這首歌從本意上說是一首讚美詩,是在讚美上帝。告訴人們無論遇到任何困難, 有上帝的肩膀倚靠,有上帝的幫助,都會重新讓自己再次起飛。
這是一首類似“福音”類的歌。
如果是基督徒,聽歌自然就會有所明悟。
即使不是基督徒,甚至對耶穌基督一點都不了解,歌詞和旋律中那種遇到困難、勵志感恩的意境,同樣會觸動聽者的心靈。
這是蘇赫的小聰明之處。
透過歌詞和旋律,會讓聽者明確感受得到,大爺我現在也遇到了困難,我需要幫助。
隻要得到了幫助,我也會重新站起來,昂首邁向遠方,繼續裝逼。
……
當指尖掃過這首歌的最後一個音符後,蘇赫又伸手到懷裡掏煙盒。
他竟然再次自己把自己感動到了,甚至連亭子外的那個琴盒子都忘記了。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嘩…………”
掌聲響起。
開始是零落的幾聲,然後越來越多,緊接著這掌聲就像潮水一般湧起。
蘇赫抬頭看了看,發現他目光所及的所有人,幾乎都在使勁地拍著巴掌,都在微笑著看著自己。那些目光裡充滿著笑意,充滿著意外的驚喜。
貌似目之所及的地方,人群多了一兩倍不止。
他沒好意思再次向四周看,更不能轉身看後面。
然而掌聲告訴他,亭子的四周仍然都有人,而且同樣變得更多了。
蘇赫面對著人群也微笑著點了點頭,然後把已經掏出來的煙盒又放回了口袋。
他低下頭又沉思了兩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