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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暮雲》第31章 奠雁收卒
  奉天城闕上,韋皋舉臂引弓,鷹隼一樣銳利的眼睛盯著朗朗晴空。

  得知德宗許了皇甫珩與宋若昭在奉天行婚配之禮的翌日,韋皋巡營歸來,見薛濤正在膳棚前喂一隻鵝。

  “這是做甚?”

  薛濤急忙起身行禮道:“回韋將軍,這是裴縣令好不容易尋來的,囑妾看管。太子妃說,宋家娘子六禮不全便出閣,實是時局無奈之舉,親迎之日不可再無奠雁之儀,皇甫將軍且拿這鵝行一番禮儀。”

  她說罷,鼓起勇氣抬頭望了韋大將軍一眼,又迅速地低下頭去,隻覺在寒風中凍得麻木得雙頰忽然活過來似地,微微發熱。

  若在平時,韋皋定能發現薛濤這細微的舉止。他能感到這小女子在面對自己時又慌張又喜悅的心思,這也大約是他在憂心負累的守城職任上,唯一松弛有趣的瞬間了。

  然而此刻,薛濤的話倒讓他心有旁騖起來。他記得,當年自己親迎張氏時,確是依《大唐開元禮》,懷抱一隻被紅羅縛住喙口的大雁,來到張宅,行“奠雁之儀”。

  韋皋不是酸腐之人,但畢竟出身名門望族,對於禮法還是看重的。他一想到宋若昭那樣清雅的人,大禮之日竟要接過眼前這肥碩呆笨的白鵝,便覺唐突佳人、忒煞風景。

  “宋家娘子,當年陰差陽錯,我無意間送了你一首詩,奈何緣慳一面。你與那皇甫珩確是一對璧人,我韋皋也自認是君子,便送你一隻大雁罷。”

  近冬之前,禽鳥已南遷。這幾日鴻雁罕見,但韋皋仍想碰碰運氣。無奈他在城上守了半日,空中掠過的唯有幾隻烏鴉簌簌飛過,仿佛嘲笑他的心意般,盤旋數圈,停在城內高樹枝頭。

  悻悻間,韋皋正要走下城堞,忽聽遠處鳴鏑聲響,在寂靜的曠野間格外刺耳。他一驚,以為是駐守梁山的韓遊環急報軍情,忙返身眺望,卻見甕城之外的漫漫黃土上,數騎快馬直奔奉天而來,掀起一陣沙塵。

  來者馳到城門之下,韋皋見到自己的隴州守卒毫無猶豫地將他們迎了進來。

  “何人清晨出城?”韋皋喝問身後跟著的親隨道。

  親隨這幾日應付慣了城內各方勢力,眼色也格外伶俐些,輕聲道:“主公,城下是普王……”

  “哦?”

  韋皋奔下城來,正與普王打了個照面,忙立於馬下行禮。

  普王瞥了一眼韋皋手中的長弓,道:“韋將軍騎射已聞名於隴右,怎麽,仍是弦不釋手?”

  韋皋道:“聖上與各位殿下皆在城中,微臣身不敢卸甲,夜不敢深寐。”

  普王笑道:“聖上近日憂於國事,常召見太子與本王相商,本王倒是勸慰聖上,有韋卿等賢臣良將在,區區賊泚叛逆不足為懼。”

  寒暄間,韋皋也早已不動聲色地將普王一行打量了一翻。

  普王身後的家奴,胯下戰馬的鞍韉與轡頭之間,掛著一隻還在撲棱的大雁。

  “請普王恕臣多言,方才微臣聽得鳴鏑之音,可是普王所發?”韋皋恭敬問道。

  普王大度地擺擺手:“韋將軍肩負城防重責,問得有理。”說著又微微附身,道:“那日聖上許了皇甫將軍與宋家大娘子的婚事。城武你有所不知,本王當年也出鎮過涇原,這皇甫將軍還教過本王箭法,端的是一員少年驍將。如今他喜獲良配,本王助他行得奠雁之禮,聊表心意。”

  “如此。普王體恤,吾等武人之幸。”韋皋道。

  韋皋城中亦有耳目,

李萬之事早已為他所知,但他不曾料到,原來普王與皇甫珩也有交情。他隱隱感覺,普王此人,並不像他總是彬彬有禮、平易近人的外表那麽簡單。  別過韋皋,普王行了幾步,冷冷對家奴道:“將大雁送去皇甫將軍處,別誤了他的吉時。”

  他在馬上抬起頭,環顧這冬寒籠罩下的奉天城,又將目光拋向德宗的行宮處,前日的一些光景又浮現眼前——

  皇甫珩帶著高振和石懷義進到奉天城請見德宗時,太子與普王,並陸贄等臣子皆在禦前。德宗素來也知邊鎮附近黨項藩落的戰鬥力,聽聞黨項城傍子弟來投,自然高興,還將與令狐建一同守城的高重捷喚來,與高振在殿中相見。

  皇甫珩在直陳與宋若昭有婚誓之前,先向德宗請賜告身給高振與石懷義。德宗滿口答應,隻道告身須由大學士陸贄擬定。

  群臣散去,回到內室,只剩太子、普王與陸贄在身側時,德宗便命陸贄執筆。不料陸贄道:“陛下,官職不是不可賞,但高孔目與石懷義並無半分軍功,那高孔目又是高重捷的族親,這告身發下去,只怕前幾日浴血守城的隴州之師心中不服。”

  德宗道:“敬輿言之有理,是朕答應得草率了。待彼等藩兵獻夠叛軍將卒的人頭,再賞不遲。”

  他又向太子李誦道:“太子,方才那皇甫珩提到澤潞宋氏時,朕見你臉色有異。朕知你感念宋氏參與救護淳兒,但李抱真請求聯姻時,你若不願為難宋氏,本應如實告訴朕,莫扯些其他的。”

  李誦驚懼,忙拜道:“陛下恕罪。”

  他覺得從良娣托子到王侍讀獻計,再到蕭妃告知昭、珩二人曾於城中相會,確是三言兩語很難說清,只怕越辯解越讓父親疑心。

  德宗歎口氣道:“太子仁厚寬和,本是國之幸事。但你那宮中,我看蕭氏和王侍讀都是有主意的,我隻盼他們能真正輔佐你,莫利用你的好性子。你退下吧,叮囑蕭妃照應好朕的唐安公主,澤潞宋氏的婚事既是朕禦準的,也妥帖操辦便是,叫那李抱真知曉也不失了體面。”

  帝王又向普王道:“謨兒,你留下,陪朕下盤棋。”

  李誦和陸贄告辭後,霍仙鳴擺上的不是棋局,而是酒壺。

  德宗接過粗陋的醬色陶盞,小嘗一口,向霍仙鳴道:“韋城武帶來的酒,朕都送去東宮太子處了。你這奴才真是有些本事,這兵荒馬亂的,還能弄來一壺好酒。”

  霍仙鳴諂媚道:“啟奏陛下,這小小奉天城,倒是被裴縣令治得不錯,且囤了些糧草。那日裴縣令說與老奴得知,他想著若奉天本就設作行營,糧酒多少得有些,所以趁著去歲老天爺照應,悄悄地在宅子裡用糧食釀了些酒。裴縣令托老奴向陛下告罪,他違了朝廷榷酒的政令,但憑陛下責罰。”

  德宗冷笑一聲:“你這個老東西,怎麽早不說,酒都下肚了,再罰人作甚。”

  又對普王道:“謨兒你看,到底宦海歷練人,李唐江山之下,便是這小小縣令,也是玲瓏多竅,最是會摸準朕的性子。”

  普王垂首喏喏,道:“只可惜,這好酒,若是用陛下的瑪瑙嵌金牛角觥盛來,應更佳。”

  德宗放到嘴邊的陶盞驟地停住,歎氣:“朕也盼著快些回到西京。”

  忽而目光中威嚴之色閃過,盯著普王道:“皇甫惟明將門之後不是浪得虛名,朕見那皇甫珩於公於私都是有些擔待的,姚令言親子不孝,這養子倒還有些出息。”

  帝君在“養子”二字上加重了語氣,普王心中一凜。又聽德宗放緩了口吻:“謨兒,你可聽說過前朝漢武帝時的‘保宮’?”

  “臣聽授業之師講過,武帝時,諸將征戰匈奴,拔師大漠前,須將妻兒老小送入長安的保宮,以明誓死殺敵之意。”

  “唔,若有臨陣變節者,保宮中的妻小必無善果,”德宗淡淡道,“謨兒,你貴為親王,鶯燕佳人皆是唾手可得,朕見那宋氏也不過尋常之姿,不收就不收吧。你可明白朕的意思?”

  普王仍恭敬地低著頭,目光直直放在面前的酒盞上,語氣堅定道:“陛下所言,臣必當領會,不瞞陛下,今日臣心中確有些遺憾,但國事為重,臣若連這一關節也想不明白,愧為臣子。”

  德宗開聲大笑,俄頃又正色向普王道:“你在涇原鎮守過,於來投奔者多行籠絡之事。那皇甫珩,朕對他另有用處。來,謨兒,飲了這酒。”

  從德宗處出來,普王先前微微鬱悶的胸中,倒像甘泉洗過一般自在起來。他明白了德宗對於皇甫珩的態度,這件事很重要。他的確很想得到宋若昭,但或早或晚,倒並無那般急切。

  再者說,與得到一個女子相比,德宗的正統更是值得他用盡所有心思去爭取的。

  普王心中詭異的得意,延續到了皇甫珩親迎宋若昭這日,他突發念頭,清晨起身,去射了一隻大雁回來。

  看著家奴策馬跑遠了,普王對另一名隨從道:“去高重捷將軍處,將那涇原來投的高振請來我處,就說本王要與他敘敘舊。”

  這幾日稍有點落寞的涇原鎮孔目官高振來到普王宅前時,看到這位印象中年輕颯爽的親王,正挽起袍子,在為自己的愛駒梳理毛發。

  “高孔目,別來無恙!”普王滿臉明朗的笑容。

  高振心中一動,忙跪下行禮,卻被普王一把摻起。

  “你我故人相見,何須多禮。那日你隨皇甫將軍去見聖上,本王不得機會與你說上幾句話,今日便將你從高禦史處請來。”普王溫言道。

  二人進得院落坐下,普王說起當年在涇原的起居,多得高孔目照應,又憶及塞外草原的廣袤風景,敘著敘著甚至還提到高振瞞著時任節度使的段秀實、偷偷帶著普王出城去“領略”羌女風情的秘事。

  “殿下,當年仆下可是頂著掉腦袋的風險呐。”高振訕訕說笑。

  普王連聲稱是。接著漸漸壓低了聲音,露出同情之色,道:“高孔目,本王且給你交個底,聖上許過的告身,怕是得過些時候才給。”

  高振此前已從族兄高重捷處聽得幾分消息,確有些失望,倒是那黨項漢子石崇義不以為意,隻道“聖上不給便不給罷,吾等殺得幾支叛軍,總有揚名之日。”

  普王此刻見高振面上神色不大好看,越發趁熱籠絡:“此事怪不得皇甫將軍,他畢竟也替爾等向聖上直言討要過官身,奈何朝中文士們總有各樣忌諱。本王在邊地數年,倒是最不喜這些陳腐規矩。”

  他起身來回踱了幾步,向高振道:“高孔目,當年本王就覺得你不是池中之物,此番能率城傍子弟來投,足見本王沒有看錯你。假以時日,朱紫可期,莫要沮喪。只是這禦前波濤,最是洶湧詭譎,今後如遇異事急情,你多來問問本王可好?”

  高振受寵若驚,頓時轉憂為喜,付身掰道:“仆何德何能, 竟得普王青眼,往後唯普王馬首是瞻。”

  普王忙俯身扶起高振,語重心長道:“本王向來求賢若渴,盼著門下能多些高孔目這樣的人才。遙想當年,太宗皇帝還在秦王府時,門下十八學士的盛況,真正心向往之。”

  高振不是田舍粗人,前朝典故焉能不知,聽聞此言,聯想到普王與太子的關系,不由陡生駭意。但他抬頭,見普王較之以往略見風霜的面龐上,一雙眸子裡盡是坦蕩氣概,心中的驚嚇又被一種熱乎乎的崇拜壓下了。

  二人又敘了一番新鮮出爐的主仆情誼,但見普王派去送大雁的家奴走進院來,回稟道:“殿下,仆下已將賀禮送到了。”

  普王笑道:“皇甫將軍未曾嫌棄是一隻半死不活的雁吧?”

  家奴喏喏:“仆先見到的是那太子身邊的王侍讀,仆觀他面色確有些詫異,但主禮的陸學士旋即接了過去。仆並未見到皇甫將軍,許是在更衣吧。”

  “唔,新郎嘛,自然無暇理會這些,”普王淡淡道,又問,“你還見到何人?”

  “還有崔仆射。”

  “崔寧?老匹夫怎地也會在彼處?”普王心中暗道。

  一旁的高振自然不知普王與崔寧的過節,但覺察到普王臉上的疑色,便道:“崔仆射從蜀地調回京中後,曾去夏州巡邊,奉旨招撫黨項群落,其間於涇州外會於黨項酋領時,段節下給予諸多馳援,因之,崔公與姚節下、皇甫將軍都相識。”

  “如此,”普王了然,“看來這邊地諸鎮之間的淵源,本王該多向高孔目請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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