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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暮雲》第67章 不速之客
  當吐蕃使者論力徐站在面前行禮並報上姓名時,德宗,這位登基後夙興夜寐、尤其對軍國大事有著好記性的帝國君王,很快就想起,此人也是半年前唐蕃清水會盟的吐蕃使者之一。

  建中四年正月,鳳翔、隴右節度使張鎰與鴻臚卿崔漢衡等人,奉旨前往秦州清水縣,與吐蕃大相尚結讚等人會盟,厘定唐蕃兩國的邊界:

  “唐地涇州右盡彈箏峽,隴州右極清水,鳳州西盡同谷,劍南盡西山、大度水。吐蕃守鎮蘭、渭、原、會,西臨洮,東成州,抵劍南西磨些諸蠻、大度水之西南。盡大河北自新泉軍抵大磧,南極賀蘭橐它嶺,其間為閑田。”

  這條從北到南的界線,不僅意味著唐廷公開放棄河西隴右的大片疆土,而且進一步加強了吐蕃繼續阻隔中原政權與安西北庭聯系的可能。

  然而張鎰和崔漢衡只是忠實地執行了天子的意圖而已。

  對內削藩之戰正是如火如荼之際,河東淮西蜂擁而起的叛亂,令德宗除了神策軍外,不得不征調大量的西北邊鎮軍隊,東進平叛。這般情形下,德宗隻得向吐蕃主動講和,乾脆先拋些不剩幾兩肉的骨頭,給這個不再是松讚乾布時代那樣表現得老實的虎狼之鄰。

  果然,整個建中四年,吐蕃人似乎信守了他們在清水會盟上的承諾,就算兵強馬壯的秋天,也罕見地未來侵犯西北諸鎮。

  因此,德宗在東宮廳堂上,遽然見到論力徐,緊繃的龍顏反倒稍見松弛了些。

  “論將軍,如果朕沒有記錯的話,歲初的清水之盟上,除了尚結讚大相外,吐蕃的其他使者,都出自尊貴的論氏家族?”德宗道。

  “陛下真是無所不知,”論力徐雖一看就是吐蕃武將,卻言談文雅,唐語說的也堪稱地道,“我們噶爾家族,素來就是中原天子與吐蕃讚普之間結為盟好的使者。”

  吐蕃噶爾世家,乃吐蕃王朝“開國承家、世代相續”的貴族一脈。早在大唐帝國的太宗一朝,松讚乾布在試探大唐實力的松州一戰大敗於唐將侯君集後,再次向唐廷求娶文成公主,便是由心腹噶爾東讚(祿東讚)兩次前往長安請婚、恭迎公主入藏。噶爾東讚聰穎善謀又行止有度,深得太宗的喜愛,命工部尚書閻立本繪《步輦圖》,記錄自己接見噶爾東讚的場景,並賜噶爾東讚以漢姓“論”。

  論力徐便是噶爾家族第五世子孫。

  此刻,論力徐微微躬身,就如當年自己的先祖一般,向面前這大唐帝國第九位天子恭敬道:“赤松讚普深謝陛下對丹布珠殿下的寬宥和照顧。薩罕是我們吐蕃的勇士,他只是忠於自己的職責,況且如今丹布珠殿下已為救護陛下的孫兒而處置了薩罕,赤松讚普懇請陛下不再追究此事。”

  德宗道:“此等微末之事,本不足道,論將軍此行秘而不宣,甚至要藏在我大唐東宮裡、趁著太子家宴的時候才露面,想必不是為了你們一個區區暗樁來向朕作解釋罷?”

  論力徐倒也直接,侃侃道:“陛下是無上尊貴的真龍天子,微臣本不敢欺瞞陛下。只因丹布珠公主說起,奉天城中有些唐將,對吾等吐蕃人十分敵視,微臣恐光明正大請求覲見的話,還未得見天顏,便喪身於城下。”

  德宗哈哈大笑道:“朕知道你所言何人,那剛剛升了隴州刺史的韋皋嘛。他可是此番為朕立下汗馬功勞的守城大將,不過,他對你們吐蕃人確實很瞧不上,便是讓他娶公主,他都推三阻四的,當真叫朕無可奈何。

”  “然而,兩國交戰尚且不斬來,何況如今我唐蕃兩國相安無事,論將軍不必多慮。”

  論力徐瞧了瞧阿眉,阿眉倒不避諱,莞爾道:“論將軍,既然我乾冒死罪,把你帶到這裡,你還有什麽不能向大唐天子盡數道來的?”

  論力徐面上斯文謹慎的神色於是褪去,帶著乾脆堅決的口吻向德宗道:“唐蕃兩國,比鄰而居,累世友好。清水一盟重如山,我吐蕃雖在山湖之遠,赤松讚普聞聽長安發生兵變,陛下播遷奉天城,也是心急如焚。正憂愁時,又聽說丹布珠公主竟在禦駕身邊,便遣微臣隨著粟特商隊來到奉天。經與公主商議,微臣向陛下進言赤松讚普之意,吐蕃願出兵東進,助陛下平息叛亂、收復長安!”

  一片寂靜。除了德宗,所有人都低著頭,似是連大氣兒都不敢出,但他們心中驟然翻起的波濤,卻洶湧無比。

  向外族借兵,對大唐來說,這並不是第一遭。早在大唐立國之前,為了打下萬裡江山,李家父子就向突厥人借兵借馬。而三十年前,漁陽鼙鼓動地來,安祿山起兵反唐,在那場幾乎使帝國傾覆的叛亂中,剛剛在靈武繼位的唐肅宗更是堅決地向回紇人借兵,依靠異族的鐵騎來對付內患。

  可是,一個內患之邦,向外求援,總得出的起價錢。當年肅宗給回紇人的報酬是:“克城之日,土地、士庶歸唐,金帛、子女皆歸回紇。”

  因此,安祿山登基為大燕皇帝的洛陽城,被回紇人攻破之日,變成了人間地獄。蕃軍在城中盡情燒殺擄掠,其無所顧忌,甚至比安祿山的叛軍更甚。許多洛陽城內年輕的唐人女子,紛紛躲入白馬寺,卻仍被蕃軍兵卒搜了出來,橫遭凌辱。

  此後經年,回紇人一直在與唐廷的馬匹交易中遣出劣馬病馬,每年向唐廷勒索絹帛數十萬匹,逼得唐廷耗盡府庫。大唐更有六位公主被迫和親回紇。

  堂上諸人,莫說唐安公主與駙馬韋宥這樣的皇家成員,便是皇甫珩和宋若昭,也不會對前朝之事一無所知,更不會對眼下吐蕃的國力軍力渾噩懵懂。赤松讚普或許不如當年的松讚乾布那般有雄才大略,但他的大相尚結讚,可不是等閑之輩。

  尚結讚年輕時多次出使大唐,自武氏一朝起,便在唐廷中聲名不凡。景龍年間那場險些令大唐禁軍在吐蕃騎士前丟盡帝國顏面的馬球賽,就是在尚結讚的謀劃下發生的。大約因為當時還是臨淄王的唐玄宗雖最終力克吐蕃人、卻對那番場景耿耿於懷,自玄宗到肅代二皇,大唐表面上的國策,似乎都是親回紇而遠吐蕃。

  直到德宗建中初元,過於熾烈的藩鎮內患令唐廷對吐蕃的態度有所改變,尚結讚敏銳地抓住這一時機,靠著出色的外交才能,與大唐簽下了《清水之盟》。

  然而還不到一年,吐蕃就又來和天家商談如此重大的借兵事宜,不由人警惕,這高原虎狼之國,會不會存了比回紇人還大的野心。

  德宗抬了抬眼皮:“論將軍,便如清水會盟那般,將你們吐蕃的條件,向朕擺出來吧。”

  論力徐有備而來:“請以清水之盟的界線再往豐州、靈州、涇州、梁州、梓州、益州六州,東移三十裡。兩國借兵盟書,須由此次平叛的大元帥簽署。”

  靈州、梓州也就罷了,涇州、梁州離長安已非常近,若原本劃定的界線再東移,長安城幾乎就在吐蕃人的眼皮子底下。

  德宗默然良久後,將堂上諸人掃視一遍,目光停留在太子李誦身上。

  “太子,隨朕進內堂。余下人等,在此候著。”德宗道,忽地又看到蕭妃身邊的皇孫李淳,於是補充道:“蕭妃,淳兒也留在堂上,他是我大堂第三天子,社稷江山的事,他雖年幼,也須好好聽聽。”

  蕭妃忙俯首領旨。

  內侍霍仙鳴並未跟著天家父子。在這位中貴人的注視下,所有人依然知趣地不發一言。只有駙馬韋宥,大約見妻子唐安病後體虛,頗有些坐不住,溫柔地攔住她,讓她靠在自己肩頭。

  宋若昭心中有股淡淡的不詳感。不知是否錯覺,方才論力徐進來的瞬間,他的目光似乎準確地找到了皇甫珩,並且,若有深意地盯著他看了一眼。

  她的手不由去碰觸丈夫的手,驚覺皇甫珩的手心也全是汗。

  她悄悄扭頭,辨認丈夫面上的神色。那是一種一言難盡的表情,這些時日來的鬱鬱寡歡和惶惑茫然,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竟是有些興奮的期許。

  她又望向阿眉。這個與自己曾共過患難,如今仿佛是另一個人的美麗胡女,此時那對褐藍色的眸子倒不再顧盼生輝,而是呆呆地盯著青磚地面。

  宋若昭心緒無措。她多麽希望,自己和丈夫並沒有出現在今日的筵席上。她多麽希望,自己和丈夫,前幾日就和父親踏上前往潞州的歸鄉之途。

  一炷香後,德宗父子露面了。

  在場諸人,蕭妃立刻發現了丈夫神色有異。她心中漫上一絲恐慌,難道他們和阿眉揣測錯了聖上的心思,難道聖上要因私匿吐蕃使者而降罪丈夫?

  德宗卻是另一副神采,滿面春風當然談不上,但也不再嚴肅凜然,而是好像搖身變成了那絲路上準備談買賣的商賈。

  天子緩緩地坐回禦座,向論力徐道:“漫天要價,坐地還錢。我們唐人和你們吐蕃人,雖不至於和那些回紇粟特人那樣懂得商利,卻也都不是傻子。你們吐蕃人向我們提了條件,大唐自然也要斟酌著加給你們一些約束。”

  論力徐謙遜地俯身:“小臣敬聞其詳。”

  “吐蕃出兵應不少於三萬,甲卒騎士不少於一萬人。”

  “陛下,這人馬,有些多呢。”論力徐小心翼翼道。

  “哦,是麽?”德宗笑容一斂,“你的讚普趕在新年之前,就忙不迭地派你來到奉天,朕以為,吐蕃若真有援兵誠意,至晚在明年春初之際,就應該兵馬並至了吧,否則,朕的江山都叫那些叛軍給佔了,還要問你們借兵何用?你們的馬匹蕃息,應在每年春夏之交,春初尚早,怎地連一萬匹馬都出不起嗎?”

  論力徐不敢再進言。

  德宗繼續道:“這第二個條件,乃是……”

  天子屁股還沒坐熱,又從禦座上站了起來,走到皇甫珩面前,指著他向論力徐道:“朕要派唐將, 以一千神策精卒為牙兵,前往你們吐蕃軍中,行領軍之職。”

  此言一出,蕭妃和宋若昭皆是驚得顧不上殿前失儀,將腦袋抬了起來,詫異萬分地望著德宗。

  論力徐則故意叩問道:“陛下,這位貴人是……?”

  “貴人?嗬嗬,嗬嗬,論將軍,他可比你們吐蕃那些滿身珠石、四體不勤的王公貴人厲害得多。他是我大唐的驍將,就在不久前,還單人匹馬於叛軍之中取主帥性命,用你們吐蕃人的話說,是一等一的勇士。”

  若昭感到丈夫的手也在微微顫抖,可是他的臉上,方才那絲興奮似乎更濃重了些。

  若昭的心頭,震驚,氣惱,疑惑,駭怕,茫然,一時都湧了上來。

  她雖與這已托付終身的男子成婚尚不盈兩月,姻緣剛剛開了個頭,然而出於女子的直覺,她卻相信,他一定向她隱瞞了什麽。

  另一側,蕭妃也在滿臉疑雲地用眼神探詢自己的丈夫,太子李誦。

  為何?

  為何事情並未像這對東宮夫妻與阿眉事先商定的那樣發展,為何本想太子領神策軍前往督軍,眼下卻變成了這剛剛丟了涇原鎮兵權的未叛之將,皇甫珩。

  蕭妃的臉沉了下來。這是她自成為東宮嫡妻後很少會流露的表情。

  她終究是女子。當她自以為參與了一個令人血脈噴張的謀劃,可突然之間,所求所願並未滿足時,她的失望是無法抑製的。

  同時,她也駭異於自己的這種情緒。她是從何時起,開始想象,自己的丈夫也有萬國拜冕旒的那天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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