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靜鞠躬的時候,她的身邊站在一個她和張偉都看不見的影子。
拄著一根棍子,手裡拿著一個碗。
“兒子兒媳,都怪老爸無能,沒能及時幫助你們。”
他無聲啜泣,臉上掛滿淚水。
“我是受害者?”張偉聽完趙靜的話,苦笑一聲,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對,他的確是受害者,被自己造的孽害苦了的受害者。
兩個家,在他違章停車的時候,轟然坍塌。
自己妻子,本來就有心臟病,六年前放的支架,一直病病歪歪的,這次事故,重新刺激到她,幾天時間病情加重,進入急救室後再也沒能睜開眼睛走出來。
剛剛辦完喪事,趙靜又出現在眼前。
加害者和受害者,如論那種身份,對他都是莫大諷刺。
“對,你也是受害者。”趙靜看著家徒四壁的張家,淚眼迷蒙。
“我特麽這個受害者,純屬罪有應得。”平常一直溫和的張偉突然暴跳如雷,雙手輪番砸擊自己腦袋。
家不成家,生活一貧如洗,都怪自己。
恰在此時,左煌哲正好出現,他成了在場第二個看不見的影子。
可他,也沒看見第一個黑影。
張偉失去了妻子,趙靜失去了丈夫。
兩個傷心人,除了對彼此的恨,還同病相憐。
當晚,左煌哲在空間苑內,第二次見到趙靜的老公公,肇事死亡司機盧海山的父親盧坤。
“這就是你想附體得到你兒子身上的原因?”左煌哲已經非常明了一個老人當時急切的心。
挽救兒子的心情,超過任何事情。
“是。”盧坤這次坦然承認。
“還是那句話,我無法更改一個人的注定命運,但可以減輕一個人在走完既定結局過程中悲慘或者喜悅程度。”
“比如?”盧坤沒聽明白。
“比如,你兒媳,還有張偉。”
“明白了。”盧坤的回答中,帶著一絲不易被察覺蒼涼和不快。
他的身影,當即消失的無影無蹤。
左煌哲派出米湯,連續幾天跟在張偉身邊,偵查他的舉動。
“張偉把自己家賣掉了,在最短時間內賣掉的,價格不高,賣掉的錢給了趙靜,作為賠償金。他把自己的女兒送到了母親家,讓奶奶帶著孫女。”
“今早清晨,張偉開著貨車去了北方,客戶要求送貨時間急,需要連夜趕路,有一段路不太好走,需要翻山越嶺。相乾的人幾乎沒有,因為工資高一些,張偉接下這趟活。”
“昨天張偉出車回來,掙到一筆錢後,他去盧家看了看趙靜和孩子,幫助她家疏通修了堵塞的下水道。作為回報,趙靜給張偉的兒子拿回一兜蘋果。”
“好,你繼續跟著他們。”左煌哲吩咐。
人心向善,這樣才能最大限度化解人和人之間的仇恨。
張偉和趙靜,本質上都是好人。
好人,應該有好報。
左煌哲在他們之間,送出了友善這個能化敵為友的禮物。
又過了三天,米湯向左煌哲報告:“事情出現了一點變故。”
“變故?什麽意思?”左煌哲沒聽明白。
“張偉再次去趙靜家時,突然間對趙靜動手動腳,趙靜無法制止,只能報警,張偉被關12個小時,張母又生病了,孩子沒人照顧,家裡亂成一鍋粥。”米湯把自己親眼看到的說了一遍。
“張偉動手動腳?”左煌哲無法理解。
他親眼見過張偉。
眉目端正,目光炯亮,鼻直口方,印堂發亮,不管從面相上看,還是從內在上看,不是一個壞人,所以他才決定介入,增加張偉在悔改過程中的機會。
“是,他現在被關在調查署裡。”
那個地方?
正好,適合他走一趟。
“你繼續跟著趙靜。”
“是。”米湯領命而去。
相隔很久,左煌哲再次走進調查署大門。
門口值班室的警衛,還是以前的那個警衛,居然對他印象深刻,趴在窗戶口,遠遠對他打了一個招呼。
“又來找汪探長?”
“對。”
“上去吧,這次他在。”
“謝了。”
左煌哲笑的燦爛。
長得帥,一路綠燈。
敲開汪清辦公室的門,照樣受到超高水準的招待。
一杯白開水。
“就這?”左煌哲耷拉下臉。
意料之外。
貴客上門的待遇,白開水,慘了點。
至少給杯茶,才能對得起他那一桌之傳承幾千年的美食。
“不錯了,他在他的辦公室,第一次給人倒水喝。”門外走進來的趙辰樺解釋道。
左煌哲看著汪清。
第一次,給他了。
強差人意。
左煌哲臉色好看很多。
汪清臉色卻黑下去不少。
他故意拿的架子,被老友曲解,丟人。
讓他一個老丈人,熱情款待女婿?
不行,女兒金枝玉葉,一定要給女婿設置一些障礙,讓他以後知道來之不易的道理,才能對女兒百依百順。
不過,左煌哲又是能給他帶來榮耀的人。
“你來幹什麽?”汪清這話,帶著明顯的顯擺。
左煌哲把信封裡的東西全都給他之後,他帶回調查署交給專案組。
調查署為此掀起軒然大波。
當年破不了案的,心胸開闊正直的人,感謝汪清。
心胸狹隘猥瑣的人,嫉妒汪清。
反倒是一群吃瓜探員,等著看最後結果。
半個月後,調查署年度考核開始,這次考核結果,直接決定一名副署長的任免。
汪清這時候拿出那麽多證據,已經被所有人認為,他,劍指那個職位。
只有趙辰樺知道底細,知道這些證據的由來。
和汪清一樣,趙辰樺也是一個專業狂人,他一把拉住左煌哲,準備問出一個底朝天,解惑他一個專業人士都無法破解的謎團。
“大哥,先幫我一個忙,成麽?”羊送虎口就是這種感覺,左煌哲理解趙辰樺渾身上下冒出火焰的含義。
趙辰樺根本不介意他的叫法,反而有種我有利用價值,就有反過來利用他的價值的掩飾不住的欣喜:“你說,什麽事?”
“帶我看一個被關起來的人,叫張偉。”左煌哲說明來意。
“見張偉?行,不過,你小心點,他這次進來,精神有點反常,帶他來的人,準備對他進行精神鑒定,一旦證明他精神有問題,可能會把他送進精神病院。”趙辰樺立刻應承下來。
這波操作,直接越過自己,出乎汪清意外。
自己的耿直大條,其實也是一種病。
太糙的病,容易得罪人。
自己對自己當然了解,越是了解,他反而也相當討厭著中毛病,自己改不了能怎麽辦?
人家說歷史是鏡子,自己當鏡子,效果雷同。
左煌哲能順利打通趙辰樺的關節,他看著喜悅。
這種人真的當了自己女婿,女兒跟一個智商情商都高的男人,享福。
汪清心情愉悅,忍不住吹起口哨。
“不要問他任何特別的問題。”趙辰樺叮囑。
“我不說話,看一眼他待的地方就行。”左煌哲保證。
趙辰樺狐疑。
不說話,只看一眼他住的地方,為什麽?
左煌哲不會平白無故的來,看一眼的目的是什麽?肯定是在找東西。
隱藏的線索?還是張偉身上有什麽古怪的存在?
張偉是鬼?
還是鬼附體?
和左煌哲之前發生過的那些事情雷同?
這個陰影橫亙在趙辰樺心中,面積越來越大。
五年前,南英府也發生過一個小女孩被鬼附體的案件,讓他莫名其妙對鬼神論產生了興趣。
前一陣子發生在左煌哲身上的事,加重了他對鬼神是否存在的懷疑。
骨子裡,趙辰樺多少對鬼神的存在,產生了一點點的敬畏之心。
這種心思一旦產生,就會像瘋長的野草,劈天蓋地的蔓延。
左煌哲的出現,恰好給了他一個難得機會。
趙辰樺甚至動了從左煌哲身上摳下一塊肉、抽出一管血展開實驗的歪念頭。
他溫和一笑:“跟我走。”
兩人前後腳下樓,走進一樓頂西頭的一間屋子。
這間屋子裡面,外面一半是值班人員辦公室,裡面一半用鐵柵欄圍出的一個相對獨立、不自由的空間。
張偉就在這裡面,連同他,一共5個人。
當左煌哲靠近時,4個人橫七豎八躺在鋪在地面的一個鋪蓋上,只有張偉拉著鐵柵欄,使勁搖晃,震得掛在上面的鐵鎖敲擊柵欄,發出咣當咣當的震耳噪音。
狂躁還不算,張偉嘴裡罵罵咧咧的,誰要有耐心聽一遍,基本上除了自家人,懟天懟地,全都罵了一遍。
印堂發黑,眼珠突出,精神亢奮。
左煌哲一眼就能看出他與平常的不同之處。
再看第二眼,左煌哲站立原地,一動不動。
張偉身上,從腳到頭冒出一股黑色瘴氣。
瘴氣產生的原因,來自一條手腕粗的蟒蛇,從張偉的腳跟纏繞到了他的脖子。
每當蟒蛇收身上縮身體,信子滋啦滋啦向前搖擺時,張偉就會爆發新一輪產生無法抑製的狂躁,手腳並用、晃動柵欄;唇舌張合,吐出髒話,把蟒蛇帶給他的痛苦通過這些方式宣泄出來。
“閉嘴!”
當張偉第n次狂躁時,躺在地上的4個人忍無可忍。
這種狂躁,每個人剛進來時都會有。
有人喊冤,有人發泄不滿,有人就是沒事找事……
不管哪種,被值班的訓一頓後就會認慫。
只有張偉除外。
他的瘋狂舉動,是公然邀請別人湊他!
來啊,來啊,不來你是熊包。
“你才是熊包!”4人中的第一個揮舞拳頭,衝著張偉的臉揍過去。
張偉嘴角流出一道血漬。
他猙獰的笑,衝著第二人發出揍他的請柬:“你個頂著綠帽子的家夥。”
“你特麽的才頂著一頂綠帽子。”第二個人的腳踹到張偉膝蓋上。
張偉撲通一聲跪倒在鐵柵欄前。
值班人員衝過來,從外面敲擊鐵柵欄:“都給我住手!再不住手銬住你們。”
這個威脅,最管用。
4個湊近張偉的男人,帶著暴戾之氣退縮回去,繼續蜷回地面,睡覺。
值班的長籲短歎。
一個張偉,讓他們個個頭大。
人不能放,還不能讓他在裡面出事,萬一出了事,誰值班誰倒霉,就算中大獎了。
“有放的沒?”
“還放呢,又進來兩個。”值班人員垂頭喪氣。
要不是滿員,從張偉一進來,就會給他一個單間,讓他好好享受這次“免費”之旅。
“走吧。”左煌哲衝趙辰樺說。
“這就完事了?”趙辰樺不信。
真的只看。
他一直以為,左煌哲帶著某個人的使命來看張偉,交代幾句或者請求這裡的人關照一下。
如今社會,這是常態。
只要不出格,他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一句話不說的走後門,哪能叫走後門呢。
趙辰樺點點頭,帶著左煌哲離開。
“趙醫生跟誰說話點頭呢?”坐在裡面的探員在趙辰樺離開後,詢問旁邊的人。
“不知道。”被問的同事也是一臉懵逼。
“管那閑事幹嘛,搞研究的人都是神神叨叨的,看這個也是證據,看那個也有嫌疑,咱們只要保證今天不出事就行,閑事廢話跟咱們有屁關系!”屋子裡一個資深老油條說出一句他用幾十年經歷悟出來的深刻道理,徹底征服了其他人。
此後,沒人再追究趙辰樺出現的事情。
左煌哲和趙辰樺、汪清分手後,回到空間苑,泡好一杯濃茶,閉目眼神。
他的行動路線,一直以來都很單調。
除了空間苑,他好像沒什麽地方可去。
除了米線米粉米酒米湯之外,他好像也沒什麽朋友可以來往。
孤單而偉大的人生,來到這裡,就被鬼買斷了。
左煌哲養神時, 重新回味那天和盧坤的對話。
盧坤好像說過這樣一句話,我兒子的病很重,只要1個月,給我1個月的機會就行。我想附體到我兒子身上,他的病很重,我想用我下一輩子的性命,換取他這一世的性命。
左煌哲狠狠拍了一下腦袋。
他忘掉了這麽重要的一條線索。
盧坤說盧海山有病,有很重的病。
一個有很重的病的人,不好好養病,偏偏要開車出去掙錢,還一頭扎在一輛大貨車的屁股下面。
匪夷所思。
想到這裡,左煌哲歎氣。
他按響桌子上的一個電鈴。
聽到鈴聲的米線很快出現在他面前。
“叫米湯來。”
米湯奉命跟蹤趙靜,肯定能給他提供有用的線索。
10分鍾後,米湯走到左煌哲面前。
“怎麽樣?”左煌哲希望聽到自己想聽的東西。
“張偉母親知道兒子被抓後,急火攻心住院了,他兒子太小,沒人照顧,只能跟著奶奶一起去了醫院,一老一小,無依無靠,很可憐。”米湯描述自己看到了的場景。
“沒人照顧她們?”左煌哲失望。
“有,趙靜帶著自己的孩子去了醫院,一直在病床前照顧老的小的,盡心盡力。”米湯繼續回答。
左煌哲聽到自己想聽的了。
這個故事,到了該終結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