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人民醫院,內科。
劉天明剛走進辦公室,立刻感受到了急促緊張的氣氛。
從醫生到護士,每個人都在忙碌。
他拉住剛從身邊走過一個相熟的護士,低聲問道:“怎麽,出什麽事了?”
護士手裡端著擺滿藥品的白磁盤,戴著口罩,說話聲音有些含糊,卻也足夠聽得清楚:“門診那邊大清早就送來了一批病人,說是集體械鬥。人人身上都帶著傷,有些還特別嚴重。”
集體械鬥?
劉天明一愣,下意識地問:“受傷的人多嗎?”
那護士點點頭:“大概有六十多個吧!門診那邊正在對情況最嚴重的幾個人進行治療,傷情一般的患者就轉到其它科室包扎處理。呵呵!我們這邊離門診近,所以人手都被抓過去當做免費勞動力了。”
最後這句話帶著調侃的語氣,聽起來很是有些不太情願。
就在這個時候,劉天明忽然感覺有人從背後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連忙轉身一看,原來是科室主任。
“小劉,外面走廊上那些患者都是剛剛從門診轉過來的,傷勢也不算重。你去給他們處理一下傷口。”
說著,主任側過身子,指了指跟在旁邊幾個同樣也是戴著口罩的護士說:“我們這邊人手不夠,泌尿科那邊的同事也過來幫忙。大家動作快點兒,處理完以後,還要把患者送回門診那邊。”
劉天明在人群裡看見了鄭小月。
她衝著自己笑笑,端著一個裝有醫用器械的盤子,徑直走了過來。她今天穿著一套嶄新的護士服,尺碼與身材剛好吻合,將豐挺的胸部與圓翹的臀部襯托得很是寫意。裙擺下面是一雙被透明絲襪包裹住的長腿,走起路來讓人浮想聯翩。
“劉醫生,我來幫你。”鄭小月的聲音很好聽,在如此近的距離,盡管隔著口罩,劉天明仍然可以感覺到她在衝自己微笑。
實在沒理由拒絕一個如此美麗的女孩。劉天明不禁感覺有些心浮氣躁。他點點頭,帶著鄭小月走出了辦公室。
走廊兩邊的座椅上全是人。正在排號看病的患者,已經被護士們安排著讓出中段空間,留給剛剛從門診轉過來的十幾名傷者。他們身上全是血。有些已經凝固,變成了黑色。有些則用衣服或者毛巾之類的東西止血,看上去渾身上下都是髒汙,駭人至極。
“把藥棉和雙氧水拿來,先做外部清洗。”
來不及多想,劉天明快步走到距離最近的一位傷者旁邊,拿起鄭小月手中瓷盤裡的醫用剪刀,飛快仔細地剪去塞住傷口的一塊破毛巾。當他做這件事情的時候,鄭小月就準備著各種器具,以備他隨時取用。
傷者是一個四十多歲的漢子,體格精瘦卻不失壯實。手腳骨節粗大,皮膚黝黑而粗糙。
劉天明一邊處理傷口,一邊問話:“你們是哪兒的人啊?出什麽事了,怎麽這麽多人受傷?”
漢子神情很是疲憊:“我們是落鳳村的。下半夜的時候,護村隊就挨家挨戶叫人,說是有人摸進來偷牛。”
鄭小月聽到這裡,不由得很是意外,於是插進話來:“偷牛?怎麽,你們村裡現在還有牛嗎?”
之所以這樣問,倒也並不奇怪。落鳳村屬於前幾年就已經建設的城中村。周圍早就沒有了耕地。一個完全城市化了村子,突然之間說是還有牛馬之類的家畜,的確感覺很是古怪。
漢子看了鄭小月一眼,明白她話裡所指,
連忙回答:“我們村裡有不少回民,那些牛不是耕地的水牛,而是從外地買回來屠宰的黃牛。牛圈負責守夜的人昨天喝了酒,睡得昏昏沉沉。還好護村隊剛好巡邏到那裡發現有人偷牛,事情這才鬧大了。” 劉天明已經剪掉了裹住傷口的毛巾,正在用鑷子夾住藥棉仔細清洗傷口周邊的血汙。他有些好奇:“偷牛的賊應該不多吧!你們一個村子那麽多人,也有專門的護村隊,怎麽還弄得人人都受傷?”
漢子臉上有些微微發紅,隨即露出幾分後怕的神情。他壓低了聲音說:“你們不知道,那個偷牛賊厲害著呢,很能打。聽說,護村隊當時發現以後就衝了上去,結果六個人都被他乾翻。後來看看情況不對,護村隊員才散開到處叫人幫忙。都是村裡的事情,離得也不遠。可是誰能想到,幾十個人圍上去,硬是拿那家夥沒辦法。”
鄭小月不由得吃了一驚:“你是說,偷牛賊只有一個?”
劉天明也微微有些驚訝,不由得停下了手上的動作,聽著兩個人說話。
“那種厲害的人物,一個就夠了!”
漢子也是心有余悸,表情充滿了後怕:“護村隊員人人都配了警棍,被他三下兩下搶過去,然後就開始打人。我們村能進護村隊的人雖然不一定年輕,身體卻都很壯實。六個人被他一個人壓著打,當時就有兩個人腿骨被砸斷了。後來,圍過來的人多了,手裡都有棍子和鐵棒,這才把他堵在了牛圈裡。那家夥一看沒有退路,也發了狠,不要命的亂打。不管是誰上去都招架不住。後來村長也起來了,一看這樣不行,於是報警,然後招呼著所有人一起衝過去,硬是把他按翻在地上,這才把人抓住。”
正說著,旁邊一個手拿病歷本,正等著醫生叫號的中年病人用方言插進話來,言語當中帶有明顯的嘲諷意味:“莫牛逼啦!一個人雜個可能打得贏幾十個?你以為是拍電影噶?這種話麽,自己躲在家裡說說玩玩也就算了,在外面就不要亂說亂講。”
“哪個亂說亂講了?”
漢子有些發急,聲音也不由得大了起來:“你問問我們村的人,昨天晚上的事情是不是真的?喏,這邊,還有那邊,所有受傷的,都是我們落鳳村的。都是昨天晚上被偷牛賊打呢。你是某看見,那個賊真是很凶。還好他手裡沒有刀,只有棍子。要是有刀的話,恐怕就不僅僅是打傷這麽簡單,人都要死上幾個。”
中年病人還想要爭辯幾句,卻看到周圍的傷者紛紛把目光集中過來,頓時老老實實閉上嘴,不再說話。只是,他的臉上仍然帶著不相信的神情。
漢子忿忿不平的低聲說道:“我說的都是真的,沒有騙人。那個偷牛賊力氣很大,三、四個人上去都按不住。要不是膝蓋上中了一棍子,把骨頭打碎,恐怕還真得等到警察帶著槍過來,才能把他抓住。”
劉天明一邊聽著漢子說話,一邊用鑷子輕輕夾起塞住漢子左肩傷口的毛巾碎片。盡管動作很輕,仍然還是不可避免撕裂了已經被血粘住的部分。漢子疼得“噝噝”連聲,劉天明飛快熟練地用藥棉清洗傷口。幾大團沾滿血汙的藥棉扔掉以後,略微有些發白的新鮮皮膚和肌肉組織露了出來。
看著剛剛顯露出來的傷口形狀,劉天明不由得怔住了。
這是被外力撕扯導致的傷口。邊緣參差不齊,中間很大的一塊皮膚和肌肉都被扯掉。斷面上的切口痕跡粗糙模糊,略微有血管顯露出幾絲鮮紅。
劉天明的外科病理學基礎很是扎實。他把目光轉向漢子,用疑惑的語氣問道:“怎麽,你這傷口是被咬出來的?”
“是啊!”
漢子偏著腦袋看了看肩膀上的傷,頓時顯得有些惱怒:“都是那個憨賊咬呢!真是見鬼了, 狗日的力氣很大,打起來也不管不顧。手上的棍子朝著人腦袋上亂砸,嘴上也不輕松,抱住一個就咬一個,真他嗎呢是屬狗的。”
這番話證實了劉天明的猜測————的確是咬出來的傷口。
旁邊的中年病人哼了一聲,冷笑道:“打架居然還有咬人的,哼!真是好本事,連個咬人的家夥都打不贏。”
漢子再次被激怒,猛然轉過身,張口咆哮:“老子被人咬關你屁事!你狗日的是不是想要故意找麻煩?你想雜個整?”
多嘴的中年人頓時不再說話。揣測了一下彼此的戰鬥力,他覺得自己還是不要招惹對方。他惱羞成怒地站起身,走到更遠一些的凳子上坐下,隔著十幾米遠的距離,惡狠狠地盯著這邊。
“火氣別那麽大。”
劉天明按住漢子的右肩,認真地說:“小心撕裂了傷口,再出血就麻煩了。”
說著,他從鄭小月手上的盤子裡拿起紗布和棉球,小心翼翼裹住傷口。因為創面不大,不需要進行縫合,最基本的清創處理就夠了。
落鳳村受傷的村民太多了,處理完這個,劉天明立刻把注意力集中到下一個傷者身上。鄭小月跟在他的身邊,亦步亦趨。
漢子肩膀上的傷口痕跡一直在劉天明腦子裡徘徊。
為什麽會是咬傷?
即便是在打架鬥毆的時候,也很少出現這種情況。
劉天明不由得捏緊了手指。那是之前在急救車裡,被針頭扎破的部位。
不知道為什麽,他又想起了在養雞場裡,被小吳咬過的那個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