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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下雪幾乎成了宣府一帶的慣例。臘月二十的夜裡便北風呼嘯, 天色變黑沉沉, 遠處的烏雲壓下來, 仿佛伸手就能夠得著。
第二天早晨, 雪花大片的飄落, 很快便將天地間裹上一層銀裝, 又下了整整一天, 還是越下越大, 沒有停的意思。
就這樣連下兩天, 到了二十二日夜裡, 道上的雪已經及膝深了, 滿眼是白茫茫的一片, 難辨東西南北。
可就是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下, 竟有一支長長的隊伍在行進, 那些人穿著厚厚的皮襖, 整個面部都裹著厚厚的頭巾, 隻留下一個眼睛露在外面, 看清前面的人便足矣。他們每個人都牽著匹低矮的戰馬, 馬背上的包袱裡, 嚴實的裹著他們的弓箭。風太大了, 已經沒法騎馬。雪太大了, 會嚴重損毀他們的硬弓, 所以只能牽著馬, 用毯子將弓箭裹起來, 艱難的在雪地裡跋涉。
哪怕看不出這些人的面貌, 卻也能肯定是蒙古人, 因為只有生在苦寒之地, 從小吃苦耐勞的蒙古人, 才能在這種惡劣天氣下行軍。如果讓漢人的士兵遭這份罪, 恐怕早就嘩變了。
剛開始下雪的第一天, 蒙古人便這樣激勵自己。可到了第二天, 仍然刮大風、下大雪, 天氣無比嚴寒, 往地上撒泡尿都能立刻凍起來, 就是再能吃苦也受不了了……隊伍行進中, 不時能聽到撲通撲通的摔倒聲, 每一下都代表一個人或者一匹馬被凍死了。
這正是黃台吉和他三個弟弟所率領的隊伍, 他們十八日從馬肺山出發, 為了避開正面的哨卡和烽火台, 先往東走了八十裡, 然後翻越長城, 從北面殺向宣府城。
如果一切順利, 他們本應該昨天就到宣府城下, 展開猛烈的佯攻了, 但讓這鬼天氣一鬧, 至今還沒見著宣府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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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軍隊伍的最中間, 一圈護衛將黃台吉兄弟四個圍在中間。盡量為他們擋擋風, 不過只能是聊勝於無。
"大哥, 我們會不會被凍死?”把林台吉將身子裹在裘皮大氅裡, 趴在馬背上, 顫聲問道。他被凍傷了腳, 已經沒法走道了, 所以整個人也顯得很悲觀。
看到另外兩個弟弟也情緒低沉, 黃台吉隻好大聲安慰道:"怎麽會呢?我們是長生天的寵兒。”風太大, 聲音小了就把話吹跑了, 根本聽不清。
"我都不信了。”丙兔台吉縮著脖子, 大聲道:"長生天要是眷顧我們, 難道會用這麽惡劣的天氣歡迎我們?我看離了大草原, 長生天也沒用了。”
"不要胡說!”黃台吉訓斥道:"這場大雪是長生天的意思, 你不要光看多少人被凍死了, 還要想想有了它的掩護, 我們才能躲過明軍的哨卡, 也不用再犧牲勇士們的生命, 假裝攻城了!”對自己的理論十分得意, 他對幾個弟弟道:"要想得到金子, 就得付出銀子, 這是長生天在考驗我們。配不配得上這場偉大的勝利呢!”
"這是他第八遍重複了吧?”丙兔台吉問比較沉默的布彥台吉。
"沒那麽多, ”布彥台吉答道:"第七遍而已。”
黃台吉好不尷尬, 要是再這樣走下去, 他的威信都要喪盡了, 便大聲問道:"已經到哪了?”
過一會兒, 一個斥候跑過來道:"到王村了。”
"離宣府還有多遠?”黃台吉大聲問道。
"二十裡。”斥候道:"再往前就是宣府的外圍哨所了!”
這一句話, 比什麽靈丹妙藥都管用, 讓台吉們一下子精神起來, 他們的部下也渾身有了力量, 都感覺就要到創造歷史的一刻了。
黃台吉興奮的舉起雙手, 高聲對身邊人道:"我的勇士們, 破城便在今晚!成吉思汗子孫的榮耀就在今晚!只要衝到宣府城下, 便會有內應為我們打開城門, 這大風雪將是我們最好的掩護!讓我們可以把明軍殺死在床上!”
這下所有人的情緒都被調動起來, 就連趴在馬背上的把林台吉, 也在那嗷嗷直叫, 仿佛一群狼嚎!
看到這激動人心的一幕, 黃台吉感到體內的黃金血液在燃燒, 自己仿佛被成吉思汗附體一般, 一揮馬鞭, 指著前面道:"誰為我掃平最後的障礙!”
"我去!”丙兔台吉被他的魄力所感染, 激動道:"請大哥答應!”
"去吧!”黃台吉點點頭, 沉聲道:"小心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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丙兔台吉出發不久, 便折回來命大部隊繼續前進, 黃台吉驚奇道:"這麽快就肅清了?”
"根本沒人。”丙兔台吉啐一聲道:"爐子裡也沒有火, 好幾天都沒人了。”
黃台吉不以為意道:"漢人最是怕苦, 定然是看著雪大天冷, 覺著咱們不會這種天氣出動, 所以都躲進城裡享福去了。”
眾人也覺著是這個道理。便繼續往前進, 約莫又行了一個時辰, 終於看到遠處城牆的輪廓, 在風雪中若隱若現——宣府城, 終於是到了!激動人心的時刻, 終於來臨了!
盡管風雪聲足夠大, 但為了謹慎起見, 所有戰馬都被套上嘴籠, 以防發出叫聲, 即使是人也被要求口含上一片布頭, 防止不小心暴露。所有一切都是在無聲無息中進行完成, 一萬三千多勇悍的蒙古騎兵, 就這樣悄無聲息的摸到了城外一裡的地方。
黃台吉眺望城上, 還是一片黑咕隆咚, 不由暗道:‘明軍果然是麻痹大意, 看來天叫我成事!便命令麾下頭號大將、東蒙古草原最有名的千夫長哲勒日, 率領本部一千精騎, 擔任先頭部隊。他的任務, 是與北門的內應接上頭, 然後控制住城門, 大軍可以徑直殺進去, 此役必勝!歷史將銘記這一刻!
望著漸漸遠去的先頭部隊, 黃台吉問不知從什麽地方冒出來的蕭芹道:"蕭國師。你那邊沒問題吧?”
蕭芹搖頭道:"不會有問題的, 北城門的守將, 是最狂熱的信徒, 若不是我強壓著, 早就帶人跑到板升了。現在, 他將有機會成為夢寐以求的護法, 絕對會辦好這件事的。”說著淡淡道:"不光他一個內應, 城內還有好些個我的人, 戰事一起, 他們會在四處縱火, 讓明軍陷入混亂!”
"那太好了!那太好了!”黃台吉深吸口氣道:"跟上吧!”大軍便緩緩尾隨著先頭部隊的影子。向北城門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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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勒日已經到了城下十丈之外, 從懷裡掏出個梆子來, ‘當、當、當……的輕輕敲了三下, 這是蕭芹跟內應早約好的暗號, 下面就該城內傳出同樣三聲了, 可哲勒日支愣著耳朵好一陣子, 也沒聽到有什麽回應。
"是不是風太大了, 裡面人沒聽到?”邊上配合他行動的白蓮教護法小聲道。
"唔……”哲勒日便往前進了些, 然後再用些力氣敲那梆子, 發出更大的三聲響。這次運氣好, 馬上就有了回應……只聽城內也‘當當當三聲。
"聽到了, 聽到了!”護法激動的小聲道。
哲勒日點點頭, 朝身後的手下一揮手, 便一馬當先朝城門下行去, 然而在離城門越來越近時, 他竟然憑空消失了。然後緊跟在他後面的騎兵也接連不見了蹤影, 只聽到沉悶的摔擊聲!
那落在後面的白蓮教護法, 瞪大了眼睛, 看著大地張開口, 吞噬著一個個蒙古騎兵, 好半天才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道:"有埋伏!!”
這一聲仿佛喚醒了沉睡的宣府城, 一支接一支的火把在城頭點亮, 無數明軍士兵高聲呐喊!同一時間, 弓弩長矛、滾石擂木俱下, 雨點般的籠罩住了擁擠在城門下的蒙古尖兵。
黃台吉等人呆若木雞的望著這奇峰突起的一幕, 眼看著一千尖兵被箭雨石幕罩了個嚴嚴實實, 能逃得性命回來了的, 才不到二百人!
"這是怎麽回事?!”呆滯之後, 黃台吉突然朝蕭芹咆哮道:"你不是說已經安排好了嗎?!”
蕭芹也愣了, 呆呆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他不知道的是, 就在昨天這個時候, 也有人問了同樣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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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時間倒回三天半, 那時蒙古人還沒越過長城, 那是天還是晴朗的天, 一點沒有下雪的跡象, 但還是賊冷賊冷的。
這種天, 人們能賴被窩就不起床。更別提出門了, 只有當差的沒辦法, 還是得按時起床。丘千戶就是這些苦命人之一, 他是宣府北城門的守將, 這差事肥則肥矣, 卻苦的很, 一年三百六十天, 日日不得空閑, 每天都得在那盯著。
像往常一樣, 吃一碗婆娘煮的雞蛋面條, 將寶劍掛在腰間, 再穿上厚厚的棉大氅, 說一聲:"我去也!”便往外面走去。
冬天他都不騎馬, 而是步行上下班。一來騎在馬上身子不活動, 就要凍僵了, 二來他喜歡在大街小巷上轉悠一會兒, 東瞅瞅西看看才去當差, 家裡人都習以為常了, 隻以為他這是人到中年的怪癖, 也就由他去了。
今天他又轉到了城隍廟後的一條胡同中, 目光不經意的在兩邊牆上巡梭, 眼看就要出去巷子了, 他突然站住了, 深深的看那左邊牆上的一組圖案一眼, 然後便快步離去了。
身後的牆上, 赫然畫著一串小兒塗鴉似的符號, 一共五個, 依次是月亮、小鳥、太陽、狗和人臉。
往北城門去的路上, 他滿腦子都是這五個圖案, 別人跟他打招呼都沒聽見;回到值房中, 丘千戶關上門, 趕緊將記在心裡的五個圖案畫下來, 然後從懷中掏出個巴掌大小的小冊子, 一個個的比對起來。
‘二、哦不, 是二十一丘千戶心中暗暗道:‘太陽是北、狗是戌時, 張著嘴的人, 是開門的意思。便默念道:"二十一, 北、戌時開門……臘月二十一, 戌時, 開北城門!”
他終於稍稍松口氣, 朝著西北方向跪下, 恭敬的磕三個頭, 低聲道:"師傅, 徒兒明白您老的意思了, 您請放心, 我不會讓您失望的!”
然後便若無其事的起身, 將東西收在懷裡, 坐在大案後, 高聲道:"把陳書辦叫來!”
不一會兒, 便有個布衣文士出來, 朝他拱手道:"千戶, 有何吩咐?”
"本月下旬的當值表排出來了嗎?”城頭與城牆巡邏, 都是日夜兩班倒, 至於誰當什麽班, 向來由這個陳書辦安排, 丘千戶從不過問。
他這一問, 讓陳書辦愣了一下, 道:"已經排出來了, 正要給千戶過目呢。”說著將一張表擱在丘千戶桌上。往常他就是直接簽字, 從來看都不看。
但今天丘千戶注定反常, 他不僅仔細的翻看, 還提出自己的意見, 說什麽某某某怎麽從不值夜班?某某某家裡有事兒, 就別讓他晚上來了雲雲……陳書辦自然無所謂, 他說怎麽改就怎麽改, 結果改來改去, 平時跟丘千戶不對付的全都上了白班, 而跟丘千戶關系好的, 卻全都被發配到夜班崗上了。
陳書辦不知他怎麽想的, 但心裡老大不願意, 小聲道:"要是這樣排班, 我肯定被他們埋怨死。”當然‘他們是指那些丘千戶的親信。
"無妨, ”丘千戶難得的笑笑道:"你就告訴他們, 夜裡我也在, 看誰敢有意見。”
"那成。”陳書辦點頭應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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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二十一這天夜裡, 天上飄著白毛大雪、風刀子呼呼地刮著, 在城頭巡邏的官兵叫苦不迭, 但千戶大人今晚值夜, 誰敢偷溜回去?隻好一邊罵罵咧咧一邊在城頭捱著, 心說, 姓丘的腦殼壞掉了, 這不是把人往死裡逼嗎?
但他們的怨氣很快無影無蹤, 因為丘千戶下令, 全體收隊, 回營房中取暖。
有負責任的百戶道:"是不是留兩個哨位?”
"用不著!”丘千戶大咧咧道:"這風雪天的, 外面城牆上都是一層冰, 蒙古人除非長了翅膀, 不然休想打咱們的主意。”那百戶還想說什麽, 卻被的手下拉進去, 道:"丘大人請客喝酒, 你可不要不賞光哦?”
原來丘千戶早買了大量的酒肉, 要犒賞他的親近手下, 眾人這才恍然大悟, 怪不得大人給排夜班, 要是白天, 誰敢肆無忌憚的喝酒吃肉?
既然是丘千戶請客, 大家也就完全放心了, 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大快朵頤、大呼小叫, 頓覺這個風雪夜也變得無比可愛, 朦朦朧朧起來……
喝了其實沒多久, 一個、兩個、三個……官兵們接連醉倒了, 不一會兒, 除了丘千戶和他幾個心腹之外, 便再沒一個清醒的。
丘千戶擦擦手, 穿上大氅, 面色鄭重道:"成敗在此一舉了!”便帶著幾個心腹出了營房, 往城門洞裡去了。
一進去城門洞, 風聲便頓時小了, 說話也不用大聲了, 便聽個心腹道:"千戶, 現在開門嗎?”
丘千戶搖搖頭道:"等等吧, 什麽時候來信號再說。 ”頓一頓又道:"你們先升門閂吧, 待會直把絞盤搖起來就行了。”
"升門閂幹什麽呀?”一個聲音從城門洞另一頭傳來, 唬得丘千戶等人魂飛魄散。艱難的回過頭去, 便見火把通明, 錦衣衛和宣府的兵, 將城門洞堵得嚴嚴實實。
丘千戶知道暴露了, 卻不甘心, 急聲道:"快開城門!”幾個手下也木了, 讓幹啥就幹啥, 兩個去搖絞盤, 兩個去升門閂, 忙得不亦樂乎。
但八千斤重的城門, 豈是說開就能開的?
直到錦衣衛撲上來, 將他們打倒在地, 也沒將城門升起哪怕一寸來。
丘千戶不想做俘虜, 橫刀便要自盡, 卻被人一棍子敲到腦後, 直接昏了過去, 失去意識前, 他只有一個念頭:‘對不起了師傅, 徒兒終究沒把門打開, 你的護法還是另選賢能吧……
分割
雖然困得要死, 但還是終於兩更了, 大家月票鼓勵一下, 鼓勵我明天繼續跟自己作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