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密回到自己軍帳,平靜了心情,然後紛亂思緒梳理了一遍,隨即給楊玄感寫了份密信。
當前最為緊迫、嚴重危及到本團體安全事情,是中樞核心層那個人危在旦夕。那個人不但參與了楊玄感秘密謀劃,還是核心謀劃者之一,知本團體所機密,一旦暴露了,招供了,那麽以楊玄感為首政治集團將遭到毀滅性打擊。
整個東都知那個人秘密也就寥寥數人,匪夷所思是李風雲竟然知秘密,而且對那個人不是簡單懷疑,似乎握重要證據,這說明李風雲能夠從中樞核心層獲知機密,但目前李風雲價值十分限,如果當真與中樞核心層某個政治大佬聯系,那位大佬又出於什麽動機向提供如此重要機密?
李密認為,當前中土政局走到了一個關鍵時刻,改革派和保守派處在巔峰對決時刻,事關生死存亡,誰都輸不起,所以那個人竟然通敵賣國,不惜犧牲國家和民族利益,決心以激進非常手段來摧毀東征,擊敗改革派。而同樣持保守立場關隴本土貴族集團,也在冒挑起內戰危險,積極謀劃儲君位置,們為了實現這一目標,理所當然也是無所不用其極。李風雲價值雖然目前看來十分限,但一旦利用好了,還是能起到舉足輕重作用,所以,蘇威做為關隴本土貴族集團領袖,中樞大佬之一,確可能在非常時刻做一些非常之事。
那個人贏得了皇帝信任和改革派好感,得以進入中樞決策層,但兵部尚書段振對成見甚深,極力反對進入決策層。納言蘇威也不喜歡,曾在公開場合下表達對不滿,甚至一度懷疑對皇帝忠誠。現在段振死了,對那個人已經構不成威脅,但蘇威還在,位高權重,如果蘇威懷疑或者確信那個人通敵賣國,並且掌握了確切證據,那就死定了,而背後政治勢力也肯定要隨之灰飛煙滅,所以蘇威對那個人威脅太大了。
不過李密相信,以那個人手段,即便在東征戰場上做出了通敵賣國之事,也必定做得隱秘,再加上高句麗人傾力配合和掩護,蘇威應該可能抓住柄,目前應該還是處於懷疑狀態。另外從關隴貴族集團利益出發,為了能以最小代價齊王楊喃推上儲君之位,們也希望東征失敗,希望皇帝和中樞因為東征失敗而陷入政治危機,最終不得不向們妥協和讓步,所以蘇威即便懷疑那個人通敵賣國,但在證據或者證據不足情況下,肯定不會向那個人發難,相反,極可能利用自己懷疑,向那個人及其背後勢力施壓,讓那個人及其背後勢力惶恐不安,迫使們不敢大張旗鼓地阻止或破壞齊王爭奪儲君之位。
李風雲作用可能就在如此,蘇威通過來實現這一目,但李風雲顯然做棋子“覺悟”,野心太大,試圖攪渾河南局勢,在通濟渠戰場上“漁人得利”,壯大自己。
這裡就牽涉到一個重要問題,一個反賊和中樞宰執怎會扯上關系?李風雲和蘇威之間是否確實聯系?
李密那個充滿了豐富想象力複雜推演隨即發揮了作用,大業三年榆林事件和高潁之死成為了鏈接所線索關鍵點,而要證明這一推演正確性,就必須動用楊玄感力量重新調查李風雲,調查方向則從宇述轉向高潁,如此一來得出真相機率大大增加。
李密在書信中懇請楊玄感馬上從新方向調查李風雲。唯查清了李風雲真實身份,才能證明推演是否正確,而推演是否正確,不僅關系到中樞那個人生死存亡,也關系到了楊玄感及其政治勢力未來命運,同時也決定了們在通濟渠戰場上決策,而這一決策又直接影響到了未來東都政局乃至國內局勢發展,影響到了們秘密謀劃了很多年摧毀皇帝和改革驚天計劃能否繼續實施。
李風雲只求暫時穩住李密,至於李密怎麽想、怎麽推演,都不關心,隻關心聯盟能否利用李密庇護,繼續擄掠通濟渠,但現在齊王楊喃虎視眈眈,義軍繼續從通濟渠獲利危險性已越來越大,這讓不得不優先考慮聯盟安全。就在這時,韋福嗣以撫慰使身份,悄然出現在聯盟總營。
韋福嗣是韋氏重要人物,曾官至內史舍人,位列中樞,乃東都顯貴,蕭逸當然認識,所以蕭逸看到後非常吃驚,第一時間告訴了李風雲。韋福嗣現在是戴罪之身,應該禁錮在西京府邸中面壁思過,但匪夷所思是,竟然冒殺頭危險,隱藏在齊王身邊為齊王出謀劃策,如今更是親自出面談判,根本不顧身份暴露後可能出現一系列惡果,可見韋福嗣對實現此行目標絕對信心,可見齊王對聯盟了“非分之想”,這對李風雲來說是個好消息。
李風雲馬上調整了談判議程,獨自與韋福嗣密談。
年過五十韋福嗣因為出身豪門和久居中樞關系,舉手投足之間自一股上位者尊貴和威嚴,給人一種無形重壓,只是憔悴疲憊神態、過度憂鬱眼神以及灰白發須,都清晰地展露出了因齊王失德一案而罪黜禁錮後心態上劇烈變化,不甘心就此倒台,要東山再起,要給那些打擊政敵們以凌厲反擊。
李風雲笑容滿面,態度恭敬,略微寒暄幾句後便開始試探,但韋福嗣一句就讓感覺到了冷森銳利犀利劍鋒。
“認識某?”韋福嗣問。
“明公天下知名,誰人不識?”李風雲微笑拱手,“傳聞明公已西去樓觀養病,孰料竟在通濟渠相遇。”
韋福嗣一擺手,打斷了李風雲,“西進中原,劫掠通濟渠,危及東都,影響東征,確是一盤好棋,但現在齊王已出京戡亂,為何還不撤離?目是甚?是齊王,還是東征?”
“某如果說,某目僅僅是劫掠通濟渠以壯大自己,明公是否相信?”
韋福嗣撫須而笑,意味深長地看李風雲,搖搖頭,“如果是一個普通反賊,在自身安全岌岌可危情況下,會不知死活地一頭衝進中原?劫掠通濟渠壯大自己,借口確不錯,但通濟渠牽扯太大,它就像一個馬蜂窩,誰都不敢捅,誰捅誰死,但捅了,為什麽?舍身赴死嗎?某既然來了,就是抱誠意,齊王誠意,所以,們不如坦誠相對,能合作就合作,不能合作就兵戈相見,沒必要虛與委蛇,互相欺騙,那於事無補,毫無意義。”
李風雲微微頷首,想了片刻,問,“在明公看來,如果某接受齊王招撫,是否利於齊王爭奪儲君?”
韋福嗣略略皺眉,眼裡憂鬱之色更濃,顯然對此事並無絕對信心,稍遲,開口說,“能當前局勢何見解?”
“在某看來,東征勝負雖然會直接影響到東都政局,影響到國內局勢以及每況日下南北關系,但齊王若想借此要挾聖主和中樞,迫使們妥協和退讓,從而鋪平自己入主東宮之路,卻絕無可能。”
李風雲語氣非常堅定,而韋福嗣則是神色凝重,不假思索地問,“何依據?”
“當前朝堂上核心矛盾是改革還是保守。”李風雲說,“這一矛盾是推動中土政局發展源動力,它直接決定了中土未來命運,也決定了齊王命運。”
韋福嗣目光中露出一絲神采,對李風雲其人更為好奇,對重視程度也迅速增加。人不是尋常之人,對中土政局竟如此深刻認識,可見其對東都政事非常了解,由此推及絕非籍籍無名之輩。
“能看到齊王未來命運?”韋福嗣半真半假問。
“如果齊王繼續與保守勢力為伍,繼續結盟保守勢力挑起皇統之爭,繼續與皇帝執政理念背而馳,繼續阻礙和反對中樞推行改革政策,不但距離儲君位置越來越遠,甚至還性命之憂。”李風雲正色說,“某可以肯定說,即便齊王在通濟渠戰場上建下了戡亂大功,即便皇帝在東征戰場上遭遇了重挫,這些都不能幫助齊王問鼎儲君,相反,當齊王對皇帝威脅越來越大,當以齊王為首保守勢力對改革阻礙越來越大,齊王距離死亡之期也就近在咫尺了。”
韋福嗣沉默不語。李風雲說是事實,雖然危言聳聽之嫌,但韋福嗣很清楚,當年聖主之所以能夠擊敗太子楊勇繼承皇統,其根本原因就在於楊勇並不熱衷於改革,而聖主卻銳意變革。今日聖主之所以遲遲不立齊王為儲君,其真正原因也在如此,齊王就如當年太子楊勇,不但不支持改革,反而結盟保守勢力阻礙改革,這顯然觸及到了聖主底線,所以從聖主政治立場出發,齊王絕對不是合適皇統繼承人。
然而,政治講究是妥協,這也是韋福嗣決心行險一搏原因所在。如果聖主敗在了東征戰場,改革派遭到重創,如果齊王擁了強大實力,保守勢力控制了東都,那麽為了避免內戰爆發,為了楊氏國祚長治久安,為了中土和平穩定,皇帝和改革派們就不得不妥協。
“認為聖主一定能贏得東征?”
韋福嗣本能地拒絕接受李風雲觀點,認為李風雲因為堅信聖主能取得東征勝利,所以才對齊王持悲觀態度。
“某認為,東征敗局已定。”
李風雲語不驚人死不休。
韋福嗣目露驚訝之色,“何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