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邊。
天上半月明亮,如給四野籠罩上一層輕紗。
夜風吹拂波浪輕輕拍打岸堤,傳出嘩嘩的聲音。
月色中,岸堤上,一副人間地獄景象。騎兵高舉火把四處衝殺,彎刀砍入敵人的脖頸,馬蹄踐踏敵人的屍首。
亂軍傳來各式各樣狂熱的喊叫:“殺光他們,把他們趕到江水裡。”對赤潮騎兵來說,沒有什麽比殺戮更令他們興奮的了,因為這意味著戰功和賞賜。
夜風吹拂起秦飛章的頭髮,他戰馬右側馬鞍上掛著一顆血淋淋的首級。據說這是郭天敘的妻弟張天佑的腦袋。他知道郭天敘是郭子興的兒子,但不知道這個張天佑。作為天啟軍對朱元璋的報復,他奉命要把江北留守的賊兵全部驅趕下奔騰的江水。
如果這些人中有人命大,可以潛水過江逃回去。
江岸邊停泊著兩三百隻小船,用繩索連在一起,朱元璋就是乘坐這些小船偷偷渡過江的。
一隊騎兵舉著火把在船隻周圍不懷好意的繞來繞去。出發前宗主有交代,如果他不派人來傳達命令,不許赤潮騎兵燒毀這些木船,也不許秦飛章阻擊退回江邊的朱元璋。但秦飛章已經做好準備。
太陽落山後大約過了一個半時辰,南風的稻田裡亮起散亂的火把。其實在今夜的月光中,不舉火把也可以行軍。
朱元璋的兵馬果然從赭山上退下來了。
秦飛章按捺住急躁的心翹首以盼,但親兵衛傳令兵一直沒有出現。
親兵指向正在逼近的行軍隊伍,道:“來人應該是朱元璋的兵馬,將軍,打不打他們。”
“不打,”秦飛章心有不甘的傳令,“命各部停止追擊,收兵!”
傳令兵在黑暗中吹響號角,散亂在各地自信追殺黑衣人敗軍的赤潮騎兵迅速向江堤正中集中,在堤岸上排成一字長蛇陣。
傳令兵飛馬從隊列前馳騁而過,邊拍馬狂奔邊大喊下令:“各部休整,等候出擊軍令!”
秦飛章還是沒有放棄最後的希望,希望最後一刻親兵衛傳令兵能夠出現。
月光朦朧的原野中,散亂的火把慢慢集中,最後形成兩列隊伍往江北行進來。
徐達率領靠東邊的步卒隊列,朱元璋和常遇春在靠西邊的隊列。
剛發現江北的火把和廝殺時,常遇春激動的從馬背上跳下來,指向北方,語無倫次的朝朱元璋喊道:“他們偷襲了江邊的守軍,鄭晟言而無信。”
朱元璋心一片冰冷,籌碼已經交出去了,如果鄭晟不講信用,他們現在死無葬身之地了。
看上去鄭晟不像是那樣的人,但亂世中的人心又怎麽能看得透呢。他暗自後悔,但心裡明白已經沒有了回頭的機會。
朱元璋與徐達簡單商議後迅速重整兵馬,決定分左右兩翼互為犄角行軍。從軍中巡查時,他明顯覺察到士卒們眼神中藏不住的驚惶。這一天來發生的驚喜和意外讓他自己也無法承受,離開赭山後軍心已失,兵士喪膽。現在這種情況,就算是武穆重生領兵也無法脫離險境了。
江堤上的排赤潮騎兵列整齊,如在等著檢閱的隊伍。
約莫過來一刻鍾後,一隊人馬在月光中飛馳向江堤而來,約有五六十騎。
外圍的斥候舉著火把在繞在他們周圍奔跑,照亮他們的臉。如果不是秦飛章下令不得擅自出擊,躁動的騎兵早就把他們團團包圍住了。
等來人距離江堤一裡路時,兩隊騎兵從岸上馳騁而下,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為首一人正是常遇春,奉命前來打探虛實,他面無懼色,大喝道:“在下常遇春,要見秦將軍。”
秦飛章揮手命岸堤下騎兵讓開一條狹窄的通道,冷冷的回應:“有何貴乾?”
常遇春指著秦飛章的鼻子罵道:“我家元帥與鄭宗主已經達成協議,我家元帥送鄭夫人安然歸去,宗主答應放我們渡江,你為何不講信義,偷襲我軍。”
“呸,”秦飛章啐了一口,“與你們這種人還要講什麽信義,爾等偷襲我家夫人時,想過信義二字嗎?”
常遇春大怒,以為天啟真的背信棄義,決定要阻擊他們過江,“滄啷”一聲拔出腰間大刀,便準備衝上岸堤廝殺。
秦飛章又鄙夷道:“若不是宗主的命令,我今日就要在這江邊把爾等鼠輩斬殺的乾乾淨淨,讓你們知道冒犯天啟的代價。”他指向遍布屍體的戰場,道:“殺了這些人,是給你們留個記性。我恨不得一把火把這些船燒了,讓你們葬身魚腹。”
這回常遇春聽的明白,原來他赤潮騎兵擊潰了張天佑只是為了報復,沒有燒毀停泊在江北的戰船。聽秦飛章話裡的意思,鄭晟的確命令赤潮騎兵放他們過江。
他心裡把秦飛章剛才說過的話揣測了幾個來回,不服氣的問道:“我怎麽能相信你不會在我大軍半渡時偷襲?”
秦飛章哂然一笑,道:“你若不敢渡江,便在這裡駐扎,明天宗主說不定會改變主意,你們也就永遠不用渡江了。”
常遇春思忖片刻,不敢決決斷,調轉馬頭急匆匆回去向朱元璋稟告。
黑衣步卒行軍速度降到極慢,徐達在月色中查看四周地形,考慮如果在此處廝殺該如何布陣。朱元璋在等著常遇春回來。
常遇春率五十騎風馳電池返回, 不顧口乾舌燥,幾句話把他剛才在江北與秦飛章的對話一字不漏的轉述給朱元璋。
赤潮騎兵在岸邊磨刀赫赫,在這種情形下毫無防備的渡江,等同於把腦袋放在了秦飛章的刀下。
徐達不敢說話,朱元璋在一丈方圓的草地上走了七八個來回,絕然下令:“渡江!”
他看向蕪湖城方向,拱手一拜,發誓道:“若能回到江北,我朱元璋不會忘記鄭宗主繞我一命,也不會忘了鄭宗主今日對我的羞辱。”他心意堅定,對了錯了都不會瞻前顧後。
拜完之後,他朝兩位最得力的部將下令:“徐達率部先行渡江,我居中,常遇春斷後。爾等要約束兵士,如在渡江登船途中岸上的赤潮騎兵鼓噪,且不可自亂陣腳。”
徐達拱手:“遵命。”
三千步卒往江邊急行軍。
朱元璋已把自己的性命完全放在砧板上,只為了早些回到滁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