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士信是被綁在木板上抬回蘇州城的。
一百威武的騎兵壓陣,白衣賊眾在一片罵聲中從蘇州東門押入。
百姓表達憤怒的情緒最直接,泥巴和石頭砸在張士信臉上,讓他睜不開眼睛。
王天睿回府衙複命,內心深處對右衛大將軍彭懷玉的佩服又增加了一份。如果不是孤山深處的伏兵,他們多半是抓不住這群盜賊了。
“大將軍,是張士誠的三弟張士信。”他掩飾不住內心的欣喜,這可是一條大魚。
“王千戶辛苦,”彭懷玉沉著臉揮揮手,“把張士信押上來。”
王天睿連忙提醒:“他在山中想逃跑,被射中了五箭,其中有一箭射中小腹,只怕經不起折騰。”
“死不了吧?我也不殺他。”彭懷玉冷笑一聲,“他在我蘇州地界燒殺搶掠時可沒動過仁慈之心,押上來!”
“遵命!”
王天睿轉身出門招招手,兩個兵士抬著一塊木板走進來。
張士信躺在上面,緊閉雙眼,牙關緊咬。
“張士信,你還有什麽話說,”彭懷玉冷笑一聲,“我倒是要看看,張士誠這會還怎麽厚臉皮不承認。”
“呸,你算什麽東西,敢質問我大哥,”張士信忽然睜開雙眼,狠狠的啐了一口,“我大哥在高郵城抵擋蒙人百萬大軍的時候,你們這些縮卵子的人隻敢在洞庭湖上與韃子捉迷藏。”
內心高傲如彭懷玉,也不得不承認,張士誠在高郵城抵擋元軍一年,是天下大勢逆轉的節點,但這不是張士信可以濫殺無辜的理由。他唾罵道:“張士誠豪傑也,怎麽有你這個豬狗一般的兄弟。”
彭懷玉對張士誠英雄惺惺相惜,站在一旁的王天睿可沒那麽好的涵養。他剛見過被燒殺搶掠過村落的慘狀,本就對張士信恨之入骨,又聽他侮辱天啟,便順腳用皮靴的根踩在張士信的臉上,喝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就算你是張士誠的兄弟又如何。”
“有本事你殺了我啊,大哥自然會給我報仇。”張士信含糊不清的回罵,倒是個硬骨頭。
彭懷玉皺皺眉頭,道:“先押下去,找個郎中幫他看看,就算死也是要開刀問斬的。”
殺人償命,只是對黎民百姓而言。
雖然蘇州城有數百百姓請命,張士信殺人證據確鑿,彭懷玉也不能就這樣把張士信殺了。
天啟正處在一個非常微妙的時期。在彭懷玉看來,周邊幾大勢力,天啟與張士誠的戰爭是最不可能避免的,但開戰必須由宗主府來決定。
府衙的衛隊押送了八個白衣盜賊在當街口,鳴炮震懾後斬首示眾,算是給百姓們一個交代。彭懷玉殺伐果敢,張士信殺不得,他的那些親隨就沒這麽好運了。
張士誠異動,彭懷玉當即命信使日夜兼程奔向金陵城稟告,估計兩三天后便會接到回應。他留在蘇州城等候。
與張士誠是戰是和就看這幾日。彭懷玉不由得暗自生出期待。
將軍的權力和榮耀都來自戰場,他由衷的喜歡天啟的一切,肝腦塗地在所不惜。
兩日後,宗主府的回應尚未回來。斥候送來急報,松江府張士誠軍全部出動,鋪天蓋地向蘇州城方向殺來。
百姓是最早聞到威脅氣息的人。蘇州郊外數萬百姓拋家舍業往無錫鎮江方向逃難。
彭懷玉再急報金陵。
江陰要塞兩萬士卒連夜南下。
一時間蘇州城兵士進出不絕。
彭懷玉雷厲風行,只花一天時間,馳援到來兵馬加守軍在城東南角和東北角臨河布置了兩座簡易的兵營。
傍晚時分,彭懷玉沿著河道巡視戰場。營中將士士氣高昂,號子聲此起彼伏。張士誠軍來攻,就憑這兩座營寨,他便可以讓來犯之人近不了蘇州城。
遠處稻田掩蓋的道路中,七八匹戰馬飛馳而來,正是清晨率部出門打探消息的王天睿。
他策馬到彭懷玉百步開外,下馬快步上前。
見到彭懷玉,他從腰間皮囊掏出一個紙團出來,在手中平整了幾下,呈上去,稟告:“這是張士誠軍剛剛發出來的布告,賊人誣陷我天啟軍誘捕張士信,殺他士卒,起兵來報仇。”
彭懷玉伸手接來,仔細看了一遍,這布告應該是從什麽地方揭下來的。
“要戰便戰,弄這些繁文縟節做什麽,”他隨手把紙團交給親兵,狐疑道:“張士誠這到底還真想開戰,還是假開戰?”
王文睿再報:“賊軍斥候已經進入蘇州府地界,但大軍卻又停止了前進。”
彭懷玉冷笑道:“任他有萬般花樣,我只在此處陳兵,就如同拿住了張士誠的咽喉。他控制江北高郵揚州一代,但精兵全在松江府。”
王文睿讚道:“大將軍說的是,張士誠欺人太甚,不是只能他們來進犯我天啟,鬧急了我們把松江府給攻下來。”
他所說正是彭懷玉在城外布置兵馬的目的,天啟軍在蘇州府外布置防線,不做守城的姿態,既是表明信心鼓舞士氣,也是在警告張士誠。讓張士誠不敢率部北上,進犯常州,侵擾金陵。
夜幕降臨後,蘇州城外的火光照亮如同白晝一般。
漢子們掄起大錘狠狠的把木樁砸進泥土裡,每一根木頭都穩穩當當的。監察隊四處巡視,如果發現有人偷懶,那可是就要掉腦袋的。
午夜時分,宗主府親兵衛秦飛章匆匆趕到,傳達鄭晟的命令:“如張士誠入境挑釁,可迎頭痛擊。”
彭懷玉接到命令後有些不喜,他知道秦飛章是鄭晟身邊的紅人,悶悶道:“宗主為何不許我攻打松江?”
秦飛章笑道:“宗主知道大將軍有疑惑, 專門讓末將帶一句話給大將軍。元軍百萬圍張士誠高郵城半年不下,大將軍有把握攻下松江城不?”
這句話不說還好,一說彭懷玉勃然大怒,猛拍案桌道:“當然有把握,如宗主不信,末將敢回金陵城去領軍令狀。”
秦飛章擺手示意他冷靜下來,笑道:“將軍多慮了。張士誠佔據松江後,厚待原元朝廷的官吏,金陵和蘇州被剝奪了田地的豪強也多數去投奔他了。宗主得到消息,他兄弟張士信是被這些人鼓動,想挑起戰事。”
秦飛章說的話,等同於鄭晟說的話。彭懷玉心中不服氣,但不敢再反駁,問道:“張士信殺我村民,如何處置。”
“不殺不放。”秦飛章豎起兩根手指,“在武昌和亳州有消息傳來之前,先不要急於開戰。”
他此番前來送信,傳達的全是鄭晟說的話語,讓彭懷玉暗自吃驚。
都知道宗主府親兵衛養著一幫年輕的將軍,都是宗主專門從軍中挑選出來的,看來不僅僅是親衛這麽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