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繁忙的一天,但不煩惱。
府中的燈火一盞盞點燃,鄭晟伸了個懶腰。
他站在門口,看向幽暗的天空。本質上,人和動物沒什麽區別。當生存危機解決後,原本強行捏合在一起的裂縫再也遮掩不住。
“廣州之夜啊!”這件延遲了三年的危機終究還是到來了。
天啟雖然嚴禁崇拜偶像,各地過度執法甚至讓某些真正的寺院受了牽連,但民間彌勒教隱秘聚會卻從來沒有停息過。他知道周順本不是彌勒教狂信徒,廣州之夜他也是受害者。但在大牢裡被於鳳聰關押了三年後,周順已身不由己成為彌勒教中反於家勢力的中心。
他看透了一切,所有一直不敢給周順安排有實權的職位。
於鳳聰大概也看透了一切,所以把項甲帶到蕪湖去了。
周順身邊的人越少,大概會對天啟造成的危害就越小。當然,對於家造成的威脅也會越小。
他跨過門檻,往東北角的院落走去。
皮靴踩在堅硬的青石板上悄無聲息,他到了院子中間,屋裡的人才發現。
“宗主來了。”侍女拉開木門。
月兒一隻手拿著裙角,從椅子上站起來,湊在腦袋往外看。
“月兒。”鄭晟進門。寬闊的背影擋住了從屋裡漏出的燈火,天空中繁星點點。
月兒墊著腳走過來,轉到他身邊,動作輕柔服侍他脫下布衫。
“感覺怎麽樣?”鄭晟問。在這裡,他可以什麽都不想。
“我很好。”月兒垂下腦袋,臉色有些許羞紅。
她嫁給鄭晟,也許是時日尚短,也許是沒有盛大的禮儀,兩人相處時總她總會想起從前,好似兩人還是以兄妹相處,所以尷尬時心中如有小鹿亂撞。
“余人在這裡嗎?”鄭晟左右張望。
“天黑後,他就走了。”
“哦。
”鄭晟拉著月兒的手讓她坐在身邊。月兒的手有些涼,像早秋的夜晚。
月兒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的,看著鄭晟的臉問:“夫人為什麽不回來,是因為我嗎?”臉上露出些許擔憂的神情。
鄭晟緊握著女人嬌小的手:“不是,與你無關。”
“我為宗主生下的孩子,也是夫人的孩子。”月兒把鄭晟的手貼在自己臉上,“我不是一定要和夫人搶宗主,我只是……只是願意陪在宗主身邊。宗主告訴夫人,我什麽都不會爭的。”
“傻丫頭。”鄭晟撫著她青絲般的頭髮,“夫人豈是這麽小氣的人,我明天就派人把她接回來。”
月兒輕輕嗯了一聲。
她不是什麽都不想要,她只希望鄭晟每天都能這般來陪她一下便知足了。握著鄭晟粗糙的大手很心安,就像十五年前,她在冰冷的江水中拉住鄭晟的手一樣。
“好好養身體,你太瘦,夫人回來金陵後,會來看你的。”鄭晟笑著說。
這是他對於鳳聰的自信。他與於鳳聰是夫妻,也是真正相交之人。天啟中再沒有一個人能如於鳳聰這般懂他,所以於家是天啟不可缺的力量。
至於彌勒教,他從來沒有聽說在這片土地上以宗教立國的。明太祖朱元璋立國之後,也把他曾經的倚仗的明教剿殺的乾乾淨淨。很多事情,並沒有那麽難選,只是沒到非選不可的時候。
侍女自覺的回避開,兩人就這樣坐著。
“宗主!”忽然一個急促的聲音從院子外傳來,打破了這難得的寧靜。
是毛三思的聲音。
鄭晟知道如果不是有什麽著急的事情,毛三思不會來這裡打擾的。他從溫柔鄉裡走出來,低頭對月兒說:“我去去就來。”
他走出堂屋大門,便見毛三思在門口抓耳撓腮,一份猴子屁股著火的模樣。
“何事驚惶?”鄭晟沉聲問。
“十萬火急!”毛三思手裡拿著一份急件,“蕪湖守將送來急報,韓宋駐扎在滁州的都元帥突然渡江襲擊蕪湖,把夫人困住蕪湖城外的赭山。”
“什麽?”鄭晟一個箭步衝出去。
毛三思急速道:“蕪湖守軍束手無策,朱元璋軍凶悍,城內前去救援的兵馬已經被擊潰。”
鄭晟急速拆開急報。
於鳳聰隻帶了五百親隨。西線駐守士卒以步卒為主,等接到救援的消息趕到蕪湖不知是何日。
還有,朱元璋的突襲是不是表示韓宋朝廷的爭議已經結束,小明王決定先南下再北上?
他腦中急轉,只在片刻功夫,下令:“召赤潮騎兵。”
毛三思稟告:“赤潮騎兵大部駐扎在江陰要塞,金陵城中只有一千人。”
“讓這一千兵馬即刻隨我出城。”鄭晟把急報放入衣袖中,匆匆往外走。左輔衛和右弼衛竟然一點消息也沒打探道,虧他還讓左輔衛長期監視朱元璋。
“傳令蘇州,命彭懷玉先回江陰要塞坐鎮。”
“毛大率江陰要塞赤潮騎兵立刻馳援蕪湖。”
鄭晟邊走邊下令。
他一路走到練功房,自行從牆上摘下盔甲長刀。
跟在他身後的毛三思目瞪口呆,“宗主,您要親自出征嗎?”
鄭晟一邊換甲衣,一邊說:“傳令,兩刻鍾後,府中親兵衛和赤潮騎兵隨我出城。”
金陵城門已經關了,離宵禁還有一會。
緊急軍報很快送到天啟最核心的幾位將軍手中。秦十一和張寬仁都在趕往金陵西門。
大東市的熱鬧還沒有散去時, 鄭晟全副披掛走出宗主府。
親兵衛三百人早已在門口候命。秦飛章牽著一匹渾身毛色漆黑的戰馬候在台階下。
毛三思還想再勸:“宗主,急切間蕪湖送來的消息很不詳盡,也不知朱元璋帶了多少人馬過江。”不光是他,在許多人看來,宗主此去太過冒險。他跟在宗主身邊,進諫言當仁不讓。
“無論來犯之敵有多少,我也要把夫人救出來。”鄭晟怒氣衝衝,“天啟怎能容許這般欺辱。”
他從秦飛章手中接過韁繩,飛身上馬,手中繩索一緊,大黑馬仰脖發出一聲長嘶。
赤潮騎兵駐扎在城北,此時已奉命舉著火把往西城方向奔走,等候與宗主匯合。
“出發!”
鄭晟一聲號令,三百親兵衛簇擁著他往城西走去。
毛三思獨自站在台階,目送騎兵隊伍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