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要開始了!”後院一處小庭院中,接到消息的彭林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站起身來,揉了揉跪坐的有些發麻的雙腿,對身邊幾人說道,“今夜要好好見識一下諸位的本事了。”
除了彭林等人外,邊上還有其他幾個青年,加起來也有十人出頭了,都是彭城縣大族的後輩傑出人物,其中又以彭、劉兩家為最。
剛才,眾人齊聚,沒有吟詩作對,而是探討百家學問,隱隱涉及天下大勢,縱論之後,皆很盡興,這時有人過來讓他們準備開宴,便停了下來,醞釀情緒,準備在長輩面前也能有上佳表現。
不過,其他人幾家的人也很清楚,他們只是陪同,這次宴席的主角,終究是彭家、劉家的兄弟。
果不其然,等眾人到了地方,各自落座,晚宴開啟,幾位長者酒過三巡,觥籌交錯間,開始詢問些儒家、法家、黃老學問,早有準備的彭林等人,登時對答如流,一個比一個精妙。
後來,彭林等人,更是和左淵談古論今,爭相表現學識。
“……是故聖人之治民也,先治者強,先戰者勝。”待得劉綱回答了幾個問題,諸位長者都是紛紛點頭,露出笑意,很是滿意。
一番問答下來,高下在他們心中也有了區分。
此時的諸老,沒了求墨寶時候的煩躁,一個個鎮定下來,端坐各方,給人以威嚴之感,讓諸多小輩心存敬畏。
回了長者之問,眾人都微微松了一口氣,但也不敢掉以輕心,因為接下來還有正事,就是要聽長者對他們的評判。
這個時代,上位者、長者、名望高者的評判,對一個人的影響十分巨大,這個習俗,甚至可以追溯到前漢,最為有名的,還要數東漢末年、諸侯割據之時,其中的很多諸侯,就曾經被人評價過。
就如曹操,一個“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不知道為他提升了多少名望。
發展到現在,連朝廷都在制度上規范了這套體系,通過參考評判和其他因素來確定鄉品,直接影響一個人的仕途、前途、社會地位和特權。
這些小輩剛剛踏上人生旅途,對未來充滿了野心,任何一次重大的聚會都不會放過,期待著得到一個好的評價。
就算這些長者不是中正官,可德高望重,便是訪問官來了,也得尊重他們的意見,在一些地方官的連任問題上,老人們也有發言權,更何況士族子弟的評價。
就在眾人的期待中,諸多長者也不囉嗦了,知道眾人中的期待,進入了正題。
“諸生之中,彭棋回答的最為得體啊,”劉太公感慨起來,“明法家之勢,又得老莊之境,對老莊、法家的認識最深,言必中要害,當為本縣年輕一輩的學問第一了。”
彭棋年齡不大,但性子很穩,平時喜怒不形於色,可聽了劉太公的這個評價,還是免不了露出喜色,周圍的人也不禁向他投去了羨慕的目光。
“哪裡哪裡,”彭太公趕緊搖搖頭,指著劉綱說道,“此子志存高遠,眼界廣闊,闡述道理的時候能言及邊疆之事,又輔以法家制度、兵家章法,兩相印證,可見深諳此道,未來才有作為,哪是區區一個彭城縣能困住的。”
劉綱坐於席間,雙拳緊握,表情沒怎麽變,可身子卻微微一顫,身邊的兄長劉緲轉過頭來,對他露出了笑容,顯然也替自己的弟弟高興。
邊上,彭林卻是神色緊張,顧不上其他,緊盯幾位長者,等待著對自己的評價,
他之前在後院與同輩人交談時就趾高氣揚,很是自傲,但也有自傲的本錢,自認為整個彭城除了彭棋、劉綱兩個天生奇才,就該數他彭林了。 “你們兩個就不用相互吹捧了,”張太公指著彭、劉兩位太公,哈哈一笑,開口說道,“你們有這樣的佳孫,真個羨煞旁人,不光是彭棋、劉綱,彭林、劉緲兩個也是一時俊傑,彭林思緒縱意,不受約束,說了強弱攻守的變化,也堪參考,而劉緲心思細膩,於身邊見聞中,延伸了法家之說,言及兩朝變遷,更是難得的見識,我彭城年輕一代,後繼有人啊。”
說到後來,他的話中倒是隱了一絲苦澀,其他人難以察覺。
卻是這位張太公說著後繼有人,卻想到了自己膝下只有兩子,孫子獨獨一個,宗族不強,難以成勢,不禁羨慕彭家、劉家的勢頭,但他倒也豁達,這點心念旋即消散。
同時,他的評價落下來,劉緲、彭林對視一眼,也是開懷而笑,彭林更是轉頭看向那位女扮男裝的王家妹子,揚了揚眉。
至此,四人都有了評價,都還不錯,席間兩家叔伯輩的人同樣是面露喜色,與邊上的同輩交談著,其中就包括了陳邊,都是旁人恭維他們的聲音。
換成往年,陳邊見了其他家子弟這般風光,難免不甘,可在這晚宴之前,他也是大大出了風頭的,被幾位長者圍著誇,早就滿足了,這會也表現的格外大度,給幾個世交道著喜。
頓時,賓主盡歡。
過了一會,各家的年輕一代也都一一被長者點評,不是張、劉、彭這三位親自評價,而是由許志他們出言品評,評價也都是“上佳”、“尚可”、“可堪造就”,比不上劉家、彭家的人,但也是一縣俊傑的層次了。
至此,這些老者的任務就算是完成了,根據過去詩會、酒會、宴會的規矩,下面就是小輩人吟詩作對的環節,屬於真正的娛樂,畢竟是宴會,要的是歡快。
不過,這次在放任小輩之前,張太公等人卻交換了一個眼色,就見張太公微微一笑,從身邊取了一封信出來,正要開口。
彭林眼尖,也知道那信的來歷,他本就心有不服,看不起陳家,於是當先對陳邊開口道:“陳二爺,今日怎麽只有你來了,陳府的俊傑沒有隨同麽?”他這是明知故問,分明已經在府外見過了陳韻,卻還是這麽說,是有心要給陳家難看。
這話一說,剛才還熱鬧哄哄的廳堂頓時一靜,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陳邊身上,氣氛有些詭異。
陳邊臉色尷尬,正要說話,卻聽彭太公一拍桌案道:“胡鬧,你在這裡胡說什麽,你一小輩,不要多事!”
彭林平日在府中多被寵慣,彭太公也喜他書法好,時常遷就,因此雖被呵斥,卻並不害怕,反而笑嘻嘻的道:“祖父莫怪,實是孫兒好奇,按說陳家也是彭城大族,但這幾年年輕一代的鄉品評價,他陳家子弟都不高,但這幾日可不得了,先是那陳韻名聲漸起,又有陳止被說寫了一手好字,孫兒今日過來,本還想見見這陳家雙傑,怎麽一個都沒來啊。”
“休得胡鬧!給我坐下!”彭太公臉色不快,還是訓斥,但也透露出一絲不滿,盡管他對陳止的字很是欣賞,可送了法家書過去,那小輩卻一點表示都沒有,如今他的年齡,彭城上下,有幾個不賣面子的,當然也有情緒。
畢竟是德高望重的長者,平時被人尊崇,就算再怎麽開明,碰上今天的事,也難免心存芥蒂,被彭林這麽一說,頓時挑起了心中不快。
陳邊一看,暗道不妙,正要補救,就聽彭林繼續道:“說起來,陳止還沒鄉品吧?沒聽過哪位尊者品評過他,今日難得的機會他又錯過了,真是可惜,就是不知道,他的字有多好,學問到了什麽地步,今天諸位長者對他可不薄,難道也沒有點表示。”
聽著聽著,張太公、劉太公的神色也略有變化了,似乎也生出不滿了。
陳邊滿頭大汗的起身,拱拱手,就要辯解一二,突然被門房的通報給打斷了——
“啟稟太老爺,陳府來了二個人,說是奉了陳止公子的命令,過來致謝的,還帶了一幅軸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