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上年這代郡的賦稅征收,並無多少問題,但所獲很少,大部分的錢糧,取自往商隊的關津之稅、市稅,以及官府主導的互市之收,可見邊貿對代郡之重,你說錢糧要受到影響,難道邊軍要阻礙互市?”
新漢的田租,分為兩種,一種就是單純的田租,另外一種稱之為戶調,相應的法令稱之為“戶調之式”。
其中,田租為稅,戶調為賦,合起來便是賦稅了。
新漢的田租,在律法上的規定,凡民課田,夫五十畝,收租四斛,比丁男之戶減半。戶調則規定,丁男之戶,歲輸絹三匹、綿三斤。
又考慮了不同的情況,規定諸邊郡或三分之二,遠者三分之一。夷人輸賨布戶一匹,遠者或一丈。
簡單來說,就是通過田租,依照家中田地的所屬,來收取田租,多為實物,但考慮到很多民戶是大戶人家的佃農,自己的土地越來越少,又利用戶調之法,直接按著人頭收稅,以此來開辟財源。
不過,這是大體的規定,其中還有許多細規,比如不同地域和不同歷史時期的變化,天災人禍之後的減租,以及男丁、女丁的細分等等。
甚至在地方上,州和郡一級的衙門,還有一定的權限,自己來制定情況,畢竟是通訊不夠及時,很多情況下,事事都由朝廷做出改變和決定,可能久來不及了。
另一方面,這種賦稅律法,成型的時間,在宣武一統南北之後,隨著時間的推移,地方上的土地所有情況越發複雜,發展到現在,朝廷為了增加財政收入,對實物和錢糧,都是來者不拒,而且多有加派和重疊,相同的律法規定,用不同的名頭反覆征收,民眾壓力越來越大。
這種情況,在北方幾州尤為明顯,一方面地方遭災,需要大量的錢糧來恢復,但生產受到破壞,百姓流離失所,錢糧收入不斷減少,而幽州之地,還有胡人劫掠的困擾,想要維持局面,就要開源節流。
這邊疆的貿易,自然成了重中之重,被各地官府看重,從中抽成。
蘇遼現在強調的也是這些,他聽了陳止的詢問,立刻回道:“汪荃將軍,怕是對此有了心思,在吳階的慫恿下,有所謀劃!不可不防!更不能不問,主上當盡早決斷,以免追悔莫及!”
“你先把劉寶告訴你的情況,先給我說清楚。”陳止止住了神色焦急的蘇遼,皺眉詢問起來。
“具體的情況,劉寶知道的並不清楚,但說出了利害關系,”蘇遼從懷中取出一張紙條,遞了過來,“這次的事,是邊軍的汪將軍,召集了代郡幾大家族的青年一代,想要跟他們約法三章,最後更是半強迫的,派人將他們送回來,劉寶派了自己的兒子過去,但他的兒子也被人監視,不好傳消息,因此內容簡單。”
陳止點點頭,一邊接過紙條,一邊說道:“汪荃的這次召集,乃是吳階在中間穿針引線,劉寶之前就給我透過氣了,現在又第一時間過來通報,說明他是真心要投靠。”說話的同時,他低頭看著手中的字條。
蘇遼則在一旁說道:“但據屬下所知,劉家的情況比較複雜,劉寶只能代表一部分人,否則的話,他們根本就不用派人去邊軍。”
“大家族嗎,很正常,尤其是劉家這樣處於上升階段的,正因為族中俊傑多,都有一番事業,他們再族中各有話語權,碰到了事情往往會有不同的見解和意思,”陳止將紙條放下,搖搖頭道:“不過,汪荃這次是有心要拿捏我的七寸,他想要將代郡世家的人力、物力,投入到所謂的築堡之中,
這是要吸整個代郡的血。”蘇遼露出擔憂之色,說道:“整個代郡,經過幾次戰亂,又地處邊疆,零散的民戶所剩無幾,大部分都歸於世家,如果世家被邊軍吸血,確實是整個代郡都被吸血,會嚴重影響到太守的計劃。”
陳止點頭道:“嗯,不錯,不過這其實也是我最初擔心的是,代郡的特殊情況,讓世家對民眾的控制太過深入,幾乎遍及方方面面,他們的話,恐怕比官府還要有用,如果以後官府和世家有了矛盾,世家團結一致,輕易就能架空世家。”
“本來還想著分化、拉攏,最後瓦解世家之勢,現在看了起來是很難實現了,有了所謂築堡之說,名正言順的吸納世家之血,”蘇遼看了陳止一眼,“這樣的計策,肯定不是汪荃想出來的,從之前的情況來看,這位汪將軍雖沒有和太守您親近的意思,但至少也沒有要對抗的念頭,否則在匈奴一事上,不會那麽配合。”
“匈奴入侵,也關系到他的官位,有所表現很正常,”陳止笑了起來,“他現在的行為,恐怕也和匈奴入侵有關,是想要自保,進而立功,世家被他拉攏,起初或許並不情願,看一旦上了賊船,就只能同舟共濟了,就是不知道,我們還有沒有阻止的可能,如果沒有,或者說,一旦無法阻止,又怎麽盡快的將局面扭轉過來。”
蘇遼面露憂色,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說道:“我知道主上你有自己的計劃,本身就不打算依靠世家,但必要的利用還是需要的,更何況代郡官府的很大一部分財貨收入,都是從通過邊貿互市得來的,在這之中需要世家車隊的幫助,如果汪荃將軍的謀劃成真了,那世家的力量都要集中過去,時間一長,邊貿都會被他掌握在手中,而官府的收入就會銳減!”
“這部分我也了解了一些,在交接的時候,有部分卷宗紀錄了,”陳止點點頭,認可了蘇遼的擔憂,“草原部族的皮毛、牛羊,乃至馬匹等,都是通過互市,直接和代郡交易的,代郡要提供的,是一些手工藝品、糧食,以及其他瑣碎事務,而且幽州那邊,還有食鹽和茶葉的貿易。”
“對,整個幽州都在和草原做邊貿,代郡因為土地貧瘠,在其中所佔比重很小,但境內邊貿的賦稅,佔了代郡近五成的收入!”蘇遼的神色越發鄭重,“邊疆互市,會吸引中原的商賈,他們的車隊往來,經過官府的管卡,需要交納關津。”
“但如果世家通過邊軍,和草原互市,就可以以兵家的名義,把應繳的一部分稅款省去,”陳止明白了裡面的關竅,“一旦沒有錢財,那是什麽都無法做了。”
身為太守,那些錢財他當然不能拿回自己家裡,但卻可以用官府的名義,直接在當地消耗出去,來奠定根基,況且要維持官府運轉,要改變民生,都不能缺少錢財。
尤其是這邊疆的財政,其實在新漢王朝中,是比較特殊的,這就是因為邊疆的郡,太守有一定的統兵之權,因為交通和通訊的關系,如果不給太守便宜行事的權力,等國土淪陷了,那一切都晚了,過去就有不少例子,因此邊疆的郡,太守手底下其實有兵。
但是這個兵,朝廷一般不會幫你養,錢財從哪裡來?除了上級州衙門的撥款之外,就要地方財政支撐了。
另外,進學也好、勸農也罷,沒有哪個能離得開錢財,沒有收入,一切休提。
想了想,陳止就道:“邊貿之事,我自有主張,或許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有新的互市之物,到了那個時候,這些世家會主動過來尋我,邊軍的圖謀,也就不攻自破了。”
“新的互市之物?”蘇遼一愣,卻沒有多問,跟著一年多的時間,他多少知道了這位主上的行事風格,等布置的差不多,其人會自己公布的。
果然,接下來就聽陳止說道:“本來這事還要等一陣子,但正好下邳的人都送來了, 還有兩位墨者,有了他們的相助,既可以提前開工了,至於世家的心思,不妨先靜觀其變,這是一個不錯的考察機會,幾個世家裡面,哪個可以扶持,哪個應該打壓,很快就有結果了。”
蘇遼點點頭,忽然又想到一事:“對了,還有一個問題,這事我也在核實,但已經有跡象了,當下代郡的稅收,除了一部分要上交朝廷之外,還有一大塊支出,很有可能是提供給將軍府的!”
“這不算意外,”陳止早就有這方面的考慮了,“陸區是靠著王浚的支持上位,在幽州也一直被人看做是王浚的鐵杆,陸區的權勢,很大部分來自王浚的擔保,他當然要予以回報,每年上繳是最直接的方法,也是最好的選擇,實際上,我在交接的時候,就從一些卷宗中發現了端倪。”
陳止伸出一根手指,在桌面上輕輕彈動,嘴裡說著:“陸區作為太守的這三年,推動了很多的變化,從打壓唐家、拉攏劉家開始,不斷的幫助世家獲取土地和民眾,開辟產業,在這個過程中,官府得到了不少的好處,最直觀的就是錢糧收入了,這部分被他多得的錢糧,一大部分都被供奉給了王浚,這些在卷宗上可以查出來。”
“這正是屬下擔心的地方,”蘇遼正色道:“現在主上剛剛上任,王浚還沒有說什麽,但馬上就是秋季上計,朝廷今年是不考評主上的政績了,但賦稅依舊,這也是應有之意,怕就怕王浚橫插一手,按照過去的規矩和習慣,讓代郡奉上大半錢糧為供奉,到了那時,又該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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