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走馬巷的中間一段路程是最為肮髒之所在，這裡汙穢堆積，惡臭難擋，蕭瑞雪每次路過都不禁捂住鼻子，且腳下生風。

　　“張秀才，你欠我們的銀兩打算拖到何時還啊?”陰暗的角落裡，矗立著幾個粗壯的黑影，他們正圍著一個清瘦之人推搡不止。

　　“嚴老大，在下最近手頭真的是有點緊，你就再寬限幾日吧！”

　　“還要我寬限幾日?我昨日瞅見你進了劉巧姐的院子，今日早上才出來，你都有錢玩女人，卻沒錢還我?”被稱為嚴老大的人語氣有些暴躁。

　　“嚴老大有所不知，在下跟巧姐那是兩情相悅，從不談錢的！”

　　“我呸！借口倒是很絕，不過你覺得我會相信嗎?我看你分明是想賴帳，兄弟們，把他給我往死裡打！”

　　“別別別，嚴老大，你若打傷了我，我就更沒法還你銀兩了，這是兩敗俱傷之事啊！你看這三日之後便是科舉了，此次我若能考取個進士，到時候雙倍還你的錢怎樣?”

　　“就你這個德行還想考取進士?呵呵，癡人說夢！不管他，兄弟們，給我打！”說罷，幾個粗壯的黑影按著張秀才的人便是一頓劈頭蓋臉的圍毆。

　　張秀才痛呼了幾聲，猶自叫道:“打身上，別打臉，我還要參加科舉呢！”

　　“喂，住手！”黑暗中突然響起一聲怒斥。

　　幾個粗壯黑影詫異地看向來人，黑暗中的光影十分模糊，隱隱約約只能看清人的輪廓，他們不禁笑道:“喲，出來個多管閑事的娃娃！”

　　蕭瑞雪一身男裝，聲音卻有些清脆，黑暗中不免就被人當成了小孩子，對此她心中頗為生氣:“你們幾個，以多欺少算什麽本事?”

　　“怎麽著，你一個娃娃也想打抱不平?”幾個黑影笑的有點猖狂。

　　“路見不平，乃是人之公義！”

　　“兄弟們，先教訓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娃娃！”嚴老大厲聲道。

　　一個黑影揮拳就朝蕭瑞雪的面門襲來，一點都不顧忌自己是在對一個“娃娃”下手，黑暗中形勢難辨，但是蕭瑞雪依然感覺到拳風將至，突然她一個矮身，腿下一個橫掃，竟將那黑影掃翻到臭水溝裡去了。

　　那黑影黏糊糊地從臭水溝中爬起，聞著自己身上的惡臭，不禁悲從中來，一邊作嘔一邊哭喊道:“大哥，這娃娃是個會武的——”

　　嚴老大“喔”了一聲，表示有點驚訝，但是並未收手，帶著幾個兄弟以一股橫衝直撞之勢撲向蕭瑞雪。蕭瑞雪嘿嘿一笑，在黑暗中，她佔盡了身材小巧的優勢，稍稍一個輾轉，便從那群黑影的縫隙中鑽了過去，反身一個神龍擺尾，掃在這群黑影的後腦杓上，踢得這些人一個個頭脹耳鳴。接著在幾個黑影立足未穩之際，分別給每人背後補上了一腳，將他一個個都揣進了臭水溝中。

　　幾個黑影罵爹喊娘地從臭水溝中爬起，他們每人都沾有一身的汙穢，惡臭撲鼻，蕭瑞雪反而慌了神，她連忙捂著鼻子連連後退道:“我不跟你們打了，你們身上太臭！”說罷她衝著一旁躺著的張秀才喊道:“喂，你還有氣沒氣，還不快跑?”

　　怎知原本看著奄奄一息的張秀才嗖地一聲爬起，拔腿就跑，速度一點也不比蕭瑞雪慢，看得蕭瑞雪暗暗咂舌，這才明白原來這廝剛才見情況不明，竟是一直在裝死。

　　幾個黑影看著兩人奔逃而去，氣的牙齒咯咯作響，其中有人問:“大哥，追不追?”

　　那個被稱為“嚴老大”的人恨恨地跺了跺腳，

歎了口氣道:“不追了，我們不是那個娃娃的對手，改日再找張秀才算帳吧！”　　二人奔跑了好一截路，終於在走馬巷的巷尾停下，蕭瑞雪倒還好，張秀才卻已經累的氣喘籲籲，而這裡正好有個小院的門口掛著一盞紅燈籠，借著光二人正好可以看清彼此。

　　蕭瑞雪看了張秀才一眼，只見他大約三十來歲，個頭平平，身材清瘦，臉型窄的像隻猴子，下巴上還留有淺淺的山羊胡，而且由於剛才被打的原因，此時頭上方巾歪戴，在加上他身上穿著的一件滿是補丁的破舊長衫，真是要多狼狽有多狼狽，要多寒酸有多寒酸。

　　張秀才仿佛對自己的形象並不在意，他嘿嘿一笑:“在下張濟，多謝小哥搭救之恩！”

　　蕭瑞雪剛才路過時只看到張秀才被人圍毆，對於之前的事情她並不了解，於是問:“剛才那幾人為何為難你?”

　　張秀才眼睛溜溜地一轉:“他們都是走馬巷的惡霸，平時就愛欺壓良善，我今日走路不小心撞了他們一下，就被他們圍毆了。”

　　蕭瑞雪想起剛才自己只是出言阻攔，就差點也被打，心中倒是信了幾分，於是道:“那你日後自己小心，盡量避開他們！”她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眼頭頂上的紅燈籠，詫異道:“奇怪！今日又不是什麽節日，這家怎掛這麽大一紅燈籠?”

　　原本嬉皮笑臉的張秀才臉色仿佛暗淡不少:“這是劉巧姐家，掛紅燈籠表示她此刻空閑，想找她的人可以直接推門而入。”

　　聽他這麽一說，蕭瑞雪不由得記起昨夜隔壁那銷魂蝕骨的叫聲，面上暗暗有些發燙。

　　“我還有事，就此告辭吧！”站在這裡容易給人一種不好的聯想，蕭瑞雪頗有些尷尬，於是急忙離去。

　　張秀才站在原地，又抬頭看了看頭上的紅燈籠，伸手想去推門，可又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絲無奈道:“巧姐，我張濟現在真是無用啊！若是有朝一日我能飛黃騰達，就一定不會讓你再被其他男人玩弄！”

　　蕭瑞雪走近院子時，江翁家的大廳內十分明亮，江翁正與他的小孫子在一起吃晚飯。

　　看見蕭瑞雪，江翁呵呵笑道:“蕭小哥回來的這麽晚，吃過飯了嗎?”

　　“呃?好像沒有。”蕭瑞雪被問得一愣，突然想起自己今日一整天沒尋到一差半職，心中鬱悶的同時，居然連晚飯都忘了吃。

　　“呵呵，若不嫌棄的話，不如一塊吃點吧！”

　　“這怎麽好意思?”

　　“無妨，今日小老兒剛領了月俸，所以多做了幾個菜。小哥算是我的客人，區區一頓飯無須在意啊！”

　　“這樣啊?”蕭瑞雪笑了笑，她本就不是矯情之人，況且她也確實發覺自己餓了，於是欣然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

　　近前一瞧，發現桌上有三素一葷，雖稱不得豐盛，但對於江翁這樣的人家來說亦算不錯的佳肴。蕭瑞雪由於前世的原因，對於食物並不挑剔，她一邊感謝江翁的款待，一邊還陪江翁小酌了兩杯。

　　酒並不烈，蕭瑞雪喝著也只是感覺身上微微發熱，頗為舒暢，而江翁仿佛也很久沒找到人陪他一起喝酒，顯得頗為開心。

　　“小一，這位是蕭哥哥，快打個招呼！”江翁摸著小孫子的腦袋道。

　　“蕭哥哥好！”江翁的小孫子江一因為有爺爺在身旁，也不像早上那樣怕生，很乖巧地執行了爺爺的指示，而此時他也在用一種好奇的目光不時地打量著蕭瑞雪。

　　“嘿嘿，這孩子好乖！”蕭瑞雪看著眼前這個長相頗為可愛的男童道。

　　“哎，這孩子樣樣都好，可因為父母去的早的緣故，膽子實在太小，平常我不在他身邊，他都見人就跑！”

　　“原來如此。”蕭瑞雪腦中浮現出今日早上讓她頗為尷尬的一幕。

　　幾杯酒下肚，江翁與蕭瑞雪之間的關系拉近不少，於是問起:“對了，蕭小哥，我看你年紀不大，聽口音也像是本地人，不知你為何要在小老兒這裡租住?”

　　“哦，我確實是本地人，只是因為家裡很窮，一直兄長同住一屋，而最近兄長成了親，我再住著有些不合適，所以便搬了出來，另外我年紀漸長，也是想出來謀個營生。”蕭瑞雪天生機靈，理由是手到擒來。

　　“金陵雖富貴，但像蕭小哥你我這樣家境的人其實也不少。”江翁仿佛頗有共鳴，突然他又問:“那蕭小哥找到營生沒有啊?”

　　蕭瑞雪臉色一紅，頗尷尬地摸了摸頭:“這個——我找了好幾日了，都被別人嫌棄，怕我做不來粗活，不肯要我。”

　　江翁樂道:“這也難怪，蕭小哥你長得太過清秀，看著就像個女娃娃一般，別人擔心你乾不了粗活，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蕭瑞雪有些不樂意了:“人不可貌相，我從小練過武，苦頭可沒少吃！”

　　“喔，蕭小哥還會武?小老兒確實有些眼拙了！”江翁頗為詫異，突然他好像想起了什麽，便道:“我這倒有一營生，不知蕭小哥願不願意乾?”

　　蕭瑞雪一聽江翁貌要給自己介紹營生的意思，頗有些高興:“什麽樣的?”

　　“蕭小哥應該知道我是做何營生的吧?”

　　“尚不得知。”

　　“我是個清道夫。”

　　“哦。”蕭瑞雪想到一早看到江翁扛著個大掃帚出門，心中了然。

　　“其實金陵城內有不少達官貴人聚集之地，日常都要有人負責清掃，我平日裡負責的是城南烏衣巷一帶。烏衣巷住的大多是王孫貴族，對潔淨要求極高，活也很重，本來與我搭夥的還有個李姓老翁，不過他前陣子過世了，現在只剩我一人，頗有些力不從心，蕭小哥若是找不到什麽好的活計，與我搭夥如何?”

　　“這個——”蕭瑞雪不管前世今生，都出生於富貴之家，清道夫已算是最下等的營生，她的內心說不抵觸是不大可能的。

　　江翁有些尷尬:“小哥不樂意也是正常。這營生確實低賤，一般人嫌其髒累，年輕人更嫌其不體面，我這也是找了很久都沒找到願意搭夥的人，心中太過焦急，病急亂投醫了。”

　　蕭瑞雪心中頗有些掙扎，可一想到自己幾日來連連碰壁，不由得咬牙道:“還有什麽比我現在坐吃山空更不體面的事啊?我想知道這營生報酬幾何，夠不夠我付每月租金?”

　　“當然是夠的，你別看這活低賤，但報酬其實比一般的活還要高些，一個月差不多能掙一兩五錢銀子。”

　　蕭瑞雪心想這報酬還挺不錯，不禁笑道:“江翁，我答應你了！”

　　屋內，蕭瑞雪坐在八仙桌前，正用她今日剛買來的紙和筆記錄這幾日的花銷，之前在家的吃穿用度無一需要她關心，此時出門在外，就不免需要精打細算了。

　　隔壁那羞人的聲音再次響起，蕭瑞雪苦笑了幾聲，卻也沒得奈何，突然她聽到一陣“咚咚咚”的聲音，有些驚訝道:“用不用這麽激烈啊?”

　　過了片刻，她發覺有些不對，這聲音貌似不是從東面傳來的，而是來自南面，那裡正是她的床擺放的位置。蕭瑞雪泛起了狐疑，她放下了紙筆，快步地走到自己的床鋪位置，貼耳一聽，果然聲音是從這裡傳來的，她甚至能感覺到牆在震動。

　　一聲巨響， 牆壁上的碎土轟然掉落，竟露出一個碗口大的窟窿，蕭瑞雪不禁大駭:“這他娘的是怎麽一回事啊?”

　　“喲，這不是剛才救我的那位小哥嗎?好巧好巧！”隔壁傳來一個男子的笑聲。

　　聲音有些耳熟，蕭瑞雪順著窟窿看了過去，只見那邊漆黑一片，但仍看到洞口處有個人也在朝這邊張望，蕭瑞雪不由大驚失色:“是你?”接著她又眉頭倒豎:“原來你就是隔壁的張書生！你敲壞我的牆壁作甚?”

　　張秀才的猴子臉上露出一絲微笑:“非也，在下有秀才功名，不是一般的書生。過幾日便是科舉了，在下發覺還有很多書未讀，但因為最近手頭有些緊，沒錢買燈油，所以想借個光。”

　　“鑿壁偷光?可我今天還救過你，你就這樣貿貿然敲通我的牆壁，不覺得很忘恩負義嗎?”

　　“我一開始也不知道隔壁住的就是小哥你啊！”張濟嘿嘿笑道。

　　“換了誰你也不能這樣做！”

　　“是是是！不過既然是熟人，那就好辦了，在下最近真的需要好好讀書了，還望小哥你多多體諒！”

　　“體諒個頭啊，你這樣我很不方便，你趕緊把窟窿給我補上！”

　　“小哥與我都是男人，有何不方便的，以後我們還可以透過這聊聊天，溝通溝通感情呢！”

　　蕭瑞雪見這張秀才臉皮厚的沒邊，不禁氣的抓起一把剛才掉落的碎土就朝窟窿裡砸了過去，砸得張秀才的滿臉滿嘴都是:“鬼才跟你溝通屁的感情，你務必給我補上這窟窿，否則明天我非到你家揍你一頓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