豔陽高照，金陵城南夫子廟門前人聲鼎沸，今日是中秋佳節，也是放榜之日，按照南楚的慣例，中榜士子的名單在夫子廟前公之於眾，因此有千百名士子聚集在了這裡。

　　每逢科舉，總是有人歡喜有人愁，甚至遠遠不止這些。

　　少數人是喜的，比如前排有位士子看到自己榜上有名，不禁喜形於色，手舞足蹈的，且大喊大叫:“我中榜了，我中榜了，我中榜了！哈哈哈哈，我他娘的中榜了，哈哈哈哈！”周圍有些同窗友人紛紛朝他道賀，其中不乏奉承之詞，他的得意之情更是溢於言表。

　　多數人是愁的，許多士子已經確認自己落榜，失落都掛在臉上，一個個耷拉著腦袋鑽出了人群，腳步都有些踉踉蹌蹌，背影佝僂的像個老頭。

　　也有悲的，有位中年士子哭的叫一個呼天搶地，甚至一邊哭一邊唱:“三十載寒窗不畏苦欸，風裡行來雨裡去欸，今朝又叫我落了榜，叫我有何臉見爹娘欸！”唱起來百轉千折，充斥著一股滿滿的哀怨之情。

　　更有樂極生悲的，只見有位士子捶胸頓足，讓人以為他落了榜，卻突然見他仰頭長嘯:“蒼天有眼啊！爹啊，娘啊，你們在天看到了嗎?孩兒中榜了，揚眉吐氣了！當年秀兒她們家看不上我，現如今，我倒要看看她們家到時候作何嘴臉，哈哈哈哈——嗚嗚嗚嗚——”笑著笑著，他又嚎啕大哭起來，可哭著哭著，聲音又戛然而止了。他周圍人紛紛嚇了一跳，大喊道:“不好，要出人命，這人口吐白沫了，快去叫郎中啊！”

　　因為自己的兩位哥哥也參加了科舉，蕭瑞雪對中榜名單頗為關心，於是借著中秋休息也來到夫子廟，只是她不太好意思與士子們一起人擠人，只能傻傻站在外圍，此時見到種種情形，她不由得瞪大了雙眼，驚訝道:“這些人好歹也算天子驕子，怎麽都如此顛狂?”

　　只聽旁邊有人淡淡道:“這些能參加的京試的士子大多是從鄉試、會試中脫穎而出之人，都是百裡挑一，稱之天子驕子亦不為過。可是你看那些顛狂之人大多衣著樸素，可見大多都是家中貧寒的庶民，科舉對他們而言就好比躍龍門，一旦中榜，便可雞犬升天，如若不中，多年的寒窗苦讀就算廢於一旦了，你讓他們如何保持平常之心?”

　　蕭瑞雪詫異地轉頭，只見一個身著粗布麻衣、頭帶方巾的青年正背著手站在她的身旁，眼神盯著前方眾人，口中卻對她侃侃而談。蕭瑞雪仔細地看了他一眼，只見其眉毛粗濃，面方口闊，一隻鷹鉤鼻高挺，兩腮有絡須，相貌極其粗獷，只是看其舉止卻像個文人，於是朝他拱了拱手:“這位先生如何稱呼?”

　　青年轉過頭來，看了一眼蕭瑞雪，眼神微微一怔，微帶狐疑地打量了她片刻，笑道:“不敢當先生之稱，在下王衍，不過是這群寒酸士子中的一員罷了。”

　　蕭瑞雪見他說的坦然，不由笑道:“原來是王公子，幸會幸會！不過正如王公子所言，科舉一旦中榜，便可雞犬升天，可一旦不中，大不了可以再考，怎麽就廢於一旦了呢?”

　　王衍笑道:“小——哥想的太簡單了，我大楚科舉四年一度，一度錄取一甲三人，二甲十二人，三甲十五人，共三十個進士名額，但按照太祖皇帝所定規矩，庶民錄用比例隻佔三成，便是說只有十個名額可供爭取。可大楚文治已久，當今讀書人中庶民人數何止百萬，每年參加鄉試的便有數十萬，可這麽多人最終隻為爭奪四年一度的區區十個名額，

其難度可想而知。而且士氣也很重要，能中榜之人往往都是馬到功成，考不中的便再而衰，三而竭，能夠屢敗屢戰而最後功成之人鳳毛麟角，相反一蹶不振的大有人在。就比如剛才那個又哭又唱的仁兄，其實是我同鄉，他今年四十有二，十八歲便參加科舉，鄉試、會試都是一次考過，可惟獨京試考了六次都未能如願，他家中境況很糟，又脫產多年，也沒錢娶妻，全憑他家中老父母白白供養。之前屢試不第他都不死心，反而越挫越勇，然而今年初他父母亡故，看他此次的情狀估計是心已成灰咯！”　　蕭瑞雪聽罷，不禁咽了口口水，雖然自己的大哥也是兩次不第，可她從沒認真想過科舉的難度，此次聽這個叫王衍的青年細細說來，她方才發現自己有些驚到。她看了王衍一眼，見其面色輕松，不禁道:“看王公子的樣子，想必此次科舉有所收獲吧?”

　　王衍哈哈一笑:“小哥看錯了，加上此次，我王衍已是三次不第之人了！”

　　蕭瑞雪一臉詫異:“欸?”

　　王衍笑容不減:“我與小哥互不相識，又何必虛言?”

　　蕭瑞雪點頭道:“王公子倒是心寬之人。”

　　王衍臉上的笑意收斂，道:“也算不得心寬，其實前兩次落榜我也不比他們好到哪裡去，只是這次看透罷了！”

　　蕭瑞雪不禁來了興趣，道:“不知王公子看透了什麽?”

　　王衍笑道:“看透了人，看透了事，也看透了自己。就比如我發現自己並非科舉之才，光是那文采我就不過關，嘿嘿！”接著他又輕輕一歎:“只可惜我從十六歲到二十八歲，花了整整十二年，終究還是晚了一些！哎，庸才！”他像是在罵著自己，可是表情卻一點也不沮喪，反而有些喜悅的樣子。

　　蕭瑞雪不禁笑道:“王公子的樣子像是豁然開朗，雖不還知道你還看透了什麽人什麽事，但還是恭喜！”

　　王衍詫異地看了蕭瑞雪一眼，道:“多謝多謝！對了，還不知小哥貴姓?”

　　蕭瑞雪道:“在下姓蕭！”

　　“蕭小哥，幸會幸會！不過在下也要告辭了，若是有緣，希望再會！”王衍笑著拱了拱手，說罷瀟灑地走了。

　　“好，再會！”蕭瑞雪也拱手示意，看到王衍走遠，她才咧嘴一笑:“這人真有意思！”說罷，她突然有些擔憂，心道:“科舉原來這麽難，兩位哥哥不會也統統落榜吧?”她有心要擠進去看個究竟，可一看到那有增無減的人群，她不免有些皺眉，她轉身看了看，只見身後有一排樹木，其中有些樹枝頗高，而且有些士子比她更有先見之明，早已佔了先機。

　　蕭瑞雪掃了一眼，只見有棵樹下一個胖士子憑借自己肥碩的身軀擠開其他人，正努力地向上攀爬，然而剛爬上去一截就往下滑一截，一上一下毫無起色，他周邊的不少士子急得大罵:“你行不行啊，不行讓我來！你說你叫什麽名字，我幫你看看你有沒有中榜不就行了嗎?”

　　胖士子搖頭道:“不成，我要自己看，誰知道你們是不是衰人，到時候我明明可以中榜，被你們看沒了怎麽辦?哎呀——”突然，他的右肩一痛，還沒明白怎麽回事，旁邊已有人喊道:“瞧，叫你不讓我們，現在被人捷足先登了吧?”胖士子抬頭一看，只見高枝之上，坐著一個極清秀的少年，還朝下方眾人咧嘴一笑:“承讓，承讓！”看著那一排整齊的過分的白牙，胖士子心頭火起，怒道:“你給我下來！”

　　蕭瑞雪拱手道:“好說好說，我看完榜單就下去！”

　　“不成！”胖士子見樹乾有點粗，便朝周圍大喊道:“你們和我一起把他搖下來，誰出的力多，我就讓誰先上去！”

　　蕭瑞雪嘿嘿一笑，她覺得這種事肯定沒多少人願意乾，然而立馬她就不淡定了:“喂，你們來真的呀?”

　　“你給我下來！”

　　“下來！”

　　“下來！”

　　蕭瑞雪抱著搖晃的樹枝苦苦哀求道:“別搖別搖，有事好商量！你們把名字都報上來，我幫你們一個個看成不成?”

　　“不行，誰知道你是不是個衰人，把我們看落榜了怎麽辦?”樹下的士子們群情憤憤，眾口一詞道。

　　話分兩頭。今日一大早，高無忌駕著一輛精致的馬車出了棲鳳閣，車內，孫駿與袁姝並排而坐。今日的孫駿做了一身士子打扮，唇上還貼了假胡子，而他身邊的袁姝則穿了一身男裝，顯得俊俏不凡。

　　孫駿對著袁姝左看右看，不禁用手勾起她的臉龐，笑意盈盈道:“姝兒，想不到你這一身男裝，還是如此的嫵媚動人。”

　　袁姝拍掉孫駿的手，朝他拋了個白眼道:“殿下，你的意思是說我裝男子一點都不像咯?”

　　孫駿嘻嘻笑道:“你說像就像，不過你剛才那個媚眼太勾人了！”

　　袁姝微微一怔，咬著唇道:“我就想裝個男子試試看，當然是越像越好，你這麽說我可一點也不開心。”

　　孫駿哈哈一笑，將袁姝攬入懷中，道:“我的姝兒真是個妙人兒！不過你不用不開心，天底下又有幾個像你這麽美的女子，你這般的容顏與風情又豈是一層男裝所能掩蓋的了的?”

　　聽完孫駿的話，袁姝不禁甜甜地一笑，溫柔地貼在孫駿的懷中，可是她想了想，不禁笑道:“殿下這麽說就有些淺薄了，姝兒可是見過有人裝男子裝的十足像的呢！”

　　孫駿呵呵一笑:“我怎麽就淺薄了?這樣的人我也不是沒見過，我府上就有一個廚子的婆娘，長得一張圓餅臉，說話也硬聲硬氣的，即使穿著女人的衣服，我也感覺像個男的。呵呵，那樣的女人，也不知道那個廚子晚上怎麽與她歡好的?”

　　袁姝紅著臉道:“殿下又說葷話！”

　　孫駿哈哈大笑，將袁姝摟得更緊，對著她的耳邊輕聲細語道:“我只在姝兒面前說葷話。”說罷他還輕輕吹了口氣，使得袁姝面色更紅。

　　袁姝紅著臉看了孫駿一眼，卻見孫駿呼吸有些微蹙，她心中不禁一驚。有好幾次在孫駿的豪華馬車之中，孫駿動了情要與她歡好，每次她都極力拒絕，可是有次孫駿情緒上來了，隱隱有些不樂，她才不得不就范，雖然孫駿說的沒錯，那馬車極大極穩，即使有動靜外面的人也不易察覺，可是事後那彌漫的氣味卻難以遮掩。

　　她清清楚楚地記得那天她與孫駿下車時，高無忌嗅著鼻子瞪大眼睛道:“好像有什麽氣味，怪怪的！”

　　孫駿道:“你聞差了！”

　　高無忌據理力爭道:“沒有啊，我真的聞到了！”

　　孫駿怒瞪著高無忌道:“定是你鼻子壞了！”

　　高無忌一看孫駿的表情，隻好諾諾道:“哦，我鼻子壞了！”可是他私下裡仍有些嘀咕:“王爺怎麽發這麽大火，還冤枉人呢?”幸虧這話隻被袁姝自己聽到了，她也沒將此事告訴孫駿，反而覺得自己羞得有些無地自容。

　　而且此次坐的是袁姝自己的小馬車，便連動靜都掩蓋不了，看到孫駿又有動情的跡象，袁姝覺得不能任由事態發展下去，於是她突然道:“對了，殿下，你為何還要親自去看榜單，你的名次宮內肯定一早便知道了，直接派個公公告知你一聲不就行了?”

　　孫駿一愣，氣氛被打破，但他也沒有在意，道:“我也不知是什麽原因，或許是因為夫子廟離烏衣巷比皇宮要近的多，父皇覺得我自己去看更加方便些吧！”

　　袁姝點了點頭，她輕輕掀開了馬車的窗簾，讓一股清風進來吹平心中的燥熱，她看著窗外的風景，忽而笑道:“殿下，夫子廟就在前面，快到了！”

　　孫駿詫異道:“這麽快?”

　　袁姝笑道:“本來就隻隔著個秦淮河，當然快了。”

　　孫駿道:“不，是因為我和姝兒在一起， 所以覺得時間過的好快！”

　　袁姝愣了，她看向孫駿，臉上升起一股柔情，默默地向孫駿遞上自己的唇。

　　孫駿與袁姝四唇相交，忘情地口舌纏綿，連車子停頓下來都未曾發覺，突然高無忌掀開了車簾，道:“公子，袁姑娘，夫子廟到了！”然而，只看了那麽一眼，他便迅速地放下了車簾，車內卻頓時響起孫駿暴跳如雷的聲音:“高無忌！”

　　高無忌紅著臉為自己辯白道:“公子，其實我什麽都沒看見！”

　　沒過多久，孫駿帶著袁姝下了馬車，袁姝羞得低頭不語，孫駿則一臉怒氣道:“高無忌，往後不得我允許，不可隨意掀動車簾！”

　　高無忌點頭不止:“是，是！”見孫駿牽著袁姝的手往前走，他隻好乖乖地跟在後頭，孫駿卻回頭對他道:“你不要跟過來了，我跟姝兒是喬裝而行，你的身材太過顯眼！”

　　高無忌有些為難:“可公子您的安全誰來護衛?”

　　孫駿咬牙道:“那你遠遠地跟著，不要出現我的視野內！”

　　高無忌無奈地點頭:“好！”

　　孫駿牽起袁姝的手繼續往前走，袁姝卻有些不樂意，她輕聲道:“你我現在都是男裝，你這樣牽著我的手不好，會讓人誤以為我們是——”

　　孫駿哈哈一笑，放開了袁姝的手。突然他看到前方不遠處有些騷亂，不由地好奇道:“咦，為何有些士子圍在前方那棵樹下看熱鬧，走，我們也過去瞧瞧！”

　　袁姝道:“這裡人這麽多，還是先看榜單要緊！”

　　孫駿笑道:“也不差在這一時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