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眠之夜。我再一次在腦海裡梳理了前後各種事務,將其中的彼此矛盾處又細細思索,琢磨,八九不離十想明白了真正目的後,深深歎了口氣。 摸出王縉所給的長公主印信玉佩和付邵的暗使聯絡政令和信物,起身批了外袍,和著窗欞月色,細細看過這幾件或許關鍵時候可以救命的東西。
這方青龍偃月關帝黃玉珮觸手溫潤,色彩極為豔麗,帶著金黃色,紅色,還有一些淡藍色,玉體本身便是難得的上品,兼之將紅色部分巧妙雕出了關二爺的紅面,
淡藍色則雕做關公長袍和刀鋒,其余之處正是帝黃玉雕出,人物與天然玉體渾然一體,栩栩如生又瑟瑟臨風,背面則因著以花果體書刻的“巍然正氣若棲霞”幾個字,與長公主通關印信一式字體。
我貼身收了,方又看向暗使聯絡用的令牌,乃是北溟龍蟠劍身紋樣,背刻雷令符文,以雷擊棗木造成,長五寸五分,闊二寸四分,厚五分,四側圍刊二十八宿名。
我又細細看過了旁邊的信物麟符,而後小心翼翼將兩件要緊東西一並裝在原來的湖州錦囊中,系在腰帶上。
推門出去,中庭中是隨風輕輕擺首的龍舌蘭和蘇鐵,還有溟榕樹和桃花心木的新芽,月亮大而明亮,讓人有了種種因舉頭望月而低頭思鄉之感。
正當我打算回去時,卻不意宇文琛的房門開了,走出來的宇文琛隻穿一身遼錦白絲裡衣裡褲,頭髮隨意束著,扎著白飄帶,還拿著一柄上面綴滿了碧璽寶石的花俏寶劍。
見到我在,他先是吃了一驚,隨即又神色開懷,走來打趣道“原來你也會失眠啊。”
“是啊,”我側過身子迎上他,順手先拿過他那柄和全身如若謫仙風度的素白衣衫全然不配,頗有些煞風景的花俏寶劍自己把弄著,道:
“不像某人,夜夜為情所困,只能抱一柄長劍雲龍纏纏綿綿了”
“這都被你猜到了啊——”宇文琛輕輕彈了一下被我拿去的那柄劍,隱隱有些黯然的笑道“這是我打算送給二哥二嫂的新婚禮物,何如?”
我看了看手中寶劍,嗖一下拔出,看那劍體似是精鋼鍛出,呈柳葉狀,脊略凸起,格首零零,莖端略瘦,中有細小圓孔,寒芒四展,劍腹刻二十八宿,面文明星晨,背記山川。
我輕輕揮揮掠過旁側花葉,觸之則花殘葉落,倒是鋒利非常。
“好劍,”我不由讚道。但隨即又看向那花裡胡哨堆疊滿了各色寶石的劍鞘,皺了皺眉“只是劍鞘絢麗的有些爆發戶的感覺,這劍不會是你從付邵相府邢主母那裡搶來的吧?”
他忽的一吐舌頭,眨巴兩下眼睛,又奪了我手中的劍道“幹嘛告訴你啊”
“那專門不拒戰火不辭勞苦的登門要兩個婢女呢?”我撇嘴譏諷道“那也不用告訴我一下?”
“我是受人之托罷了,”他隨意的搖搖手,開始舞弄他的劍,“蔡大人和沈大人和我提起說付邵相府裡有我新越婢女,想著相府也不缺這一二個女子,也都是苦命的,
讓我帶回來,給兩位大人府上端茶送水什麽的,好過在北溟這地方遭受戰火嘛。”
“你小子一派胡言,”我不置可否的撇撇嘴,心中卻思忖著那日在禮親王和魏芙那場戲裡被設計的,正是蔡友學和沈叔陽,尤其沈叔陽原本就是外公幕僚後來成為父親幕僚這個出身,
自然是同情這兩個婢女的,於是便也不與宇文琛計較許多,繼續道“結果你還連這柄劍一起帶出來,
讓這掛滿寶石的劍也免受戰火?” “這可是你錯怪我了呢,”宇文琛還是那一臉俏皮神色,“是邢主母硬要送我的,我本想著在戰火裡拉著這兩個婢子衝出去就十分累贅危險了,但又想著反正沒有安排我殺敵,又沒有事做,
乾脆把蔡大人和沈大人這個人情活兒給辦了,順道再殺他幾個亂軍,於是就接了武器,一路殺回來。”
“初生牛犢不怕虎,”我笑的很是無奈,又看看那輪明月“你也不愧是勇將,別人躲之不及,你倒是在戰火裡不逛一圈心裡癢,哈哈”
宇文琛聞言也笑了起了。清秀的眉目在月色中籠著生氣勃勃的快活。
待城中整飭完畢,也就到了送別使者的時候,送使那天已是冬裡,北風飛揚跋扈,雪花高低翻飛,新到的寒意讓大家都裹得格外嚴實。
雪漸漸落下,又漸漸化而為水濕潤大地,漸漸飄舞又漸漸覆蓋塵埃,似要撫平許多創痛一般,被雪裝點後的鵬城少了許多剛剛經歷戰火的悲涼感,變得美麗優雅。
付邵帶著我們北溟的六位使者一起,在終年不上凍的鵬運天池碼頭送別新越使節,因天寒地凍,臨別時每人以北溟琺琅掐絲青瓷海碗彼此滿飲一碗方才道別,
我看著宇文琛他們的船漸行漸遠,心底湧起一種難舍的情感,又看看身前的付邵——秦清不在身邊,現在北溟唯一可以當做親人的人在身邊,心頭也有絲絲暖意。
付邵的一品文官仙鶴補紫綬夾棉朝服外罩著銀色狐皮大氅,俊朗的濃眉大眼之間儒雅之姿十分卓然。
“公主已然前去詔靖親王回來陪伴主上了,”回程路上,付邵和我閑話家常道“主上此番經歷皇后娘娘新喪,心神難愈,宋貴妃娘娘也有心結,不肯榻前開解,
蒲妃娘娘雖然溫和開解,但畢竟於主上那裡,情分尚淺,所以公主的意思,還是讓禮親王前去監軍,將靖親王召回撫慰主上。”
我點頭稱是。
付邵又輕聲和我細語道“你也很快便要去考察民情了,我已安排好兩路監察,彼此不知對方一路之事。一路察上層說法,一路對應查考下級胥吏說法,便於兩相對照。
這兩路中皆有一人為暗使,負責監察和將考察可疑種種與你交接,你將兩位暗使情形彼此傳遞的同時,自己也在民間進行潛伏查考,以便獲取更切實之結論。”
我又連連點頭。
我穿著厚實的冬日武官常服,帶著圓氈冬式官帽,又自顧自批了狐皮大氅,身上甚是暖和,雪花飄在臉上,不一會就沾上眉毛睫毛,眨眨眼睫毛和眼尾眉間便化作水珠濕了眼前一片,
視線模糊下,我趕忙用自己的大手抹過臉上的水,卻看見付邵正在旁邊嘿嘿對我笑著“走吧,回家吃飯烤火去。北溟不像新越那般時常下月,孩子們都樂得新鮮,想來彧兒和霜兒這會兒不知在府裡鬧成什麽樣子呢”。
“哈哈,”我也樂呵大笑,就隨著付邵走入相府。
大門一應仆從早迎了出來,而在那裡指揮著掛燈籠和對聯的邢秋燕也是笑臉暖語的趕忙上前。
她裹著出風毛得紫貂皮窄袖棉袍,晶亮的眸子笑彎了的眼睛,不疊的招呼。
趕上來的奶娘和婆子匆忙把歡跳出來的付彧和付霜兩個引了回去。
一群人熱鬧進門時,我卻忽覺得側面有某個身影在街巷附近一閃而過,不知是巧合,還是別有情態,我皺了皺眉,想了半天,還是覺得或許此時曹欽出現在街巷附近也是常情,
又見他自顧自上了馬車向南而去,便也並未十分狐疑,兼之付霜又出來喚我一同進去搭雪人,我便只是笑了笑多看一眼,就挽了付霜的手進了相府中。
相府的池塘中除了那汪溫泉水,其它小池塘皆是薄薄有一層冰寒之感,水淺卻像是一方盈亮墨綠的緞子。
家中小廝正和家將一起將地上的浮冰都鏟乾淨,而付彧付霜兩個則吵著嚷著不讓,非要留下各種雪堆浮冰玩耍,洗墨的小池塘更是結出墨玉般寒冰,付霜不一會兒便遣一個家將去給他又拽了兩塊墨色盈亮的小冰凌出來。
在雪人臉上堆出兩隻樣子奇怪的眼睛,付彧顛顛跑去廚房找了吳媽和廚房的大廚丫頭要了蘿卜,削成錐形按在雪人面上,而後便歡跳笑鬧著四處以剩下的雪堆四處砸開,
驚得奶娘嬤嬤和一眾小廝們東躲XC付邵和邢秋燕則是看著哈哈大笑。
園中不少工匠小廝正在擺放九曲回廊中的燈籠,撤換掉舊的,也有人休憩花草的,府中升平景象,一時難述。
我奉命與曹欽動身前往查考第一站嘉谷城四個縣城及其郊原已是第二年開春後了。
我們各自騎了馬,打點好盤纏需用,便裝窄袖錦袍,佩箭挎翎羽弓做少年遊俠打扮,緩緩步著春風出了鵬城城門。
城外離離原上枯而複榮之草生機勃發,新燕銜泥歸來,杜鵑沉默呢喃,喜鵲嘰嘰喳喳,烏鴉終年呱呱,果是一番春色情境。
各處新火新茶,農忙新起,插秧耕作處處辛勞田園,欣欣向榮生活景象不一而足。行過郊外四十裡,便要繞過陰山,取道嘉谷關而行,面水繞山,不時飲馬喂草,怡然自得。
若是沒有那許多沉重任務,僅僅是一次郊遊,若是身側不是曹欽,而是秦清,該有多好,我心中胡思亂想著。卻聽曹欽問我道,“付相公囑咐你怎麽查沒有?”
我看了他一眼,便隨意道“自然。我只是配合暗使而已。別的自有安排。”說完我又問他道,“那要是你你怎麽查呢?”
不意他笑了,說道“我倒是知道如若有人前來查我,我會如何應付。
不過,想來你們長公主是想以我做誘餌,一路各處誘殺北溟境內羅倭諜探,我看此番一路,定有不少鋪排埋伏才是。
命你看住了我,讓我不得通風與羅倭諜探知曉,免得這餌誘不到魚罷了。
你隨我此番一路,皆是險境,我也是無打算留下此條性命了,至於你,也未必得於此番境地兩方仇讎中逃脫。既然都是將死之人,又何必還告之於你如此這般呢?”
說完他就眯起眼睛,一臉玩味的看著我。
我心道真是服了,雖則我也是這般暗忖長公主的深意,但便是長公主明面交待如何,我卻也不會道破說明,他倒好,如若曉得長公主與我如何交待一般,自己先做了結論。
於是我嘴上只是不鹹不淡的答道“子非魚,安之魚以何為樂?何必去猜度長公主怎麽想呢?何必去管命數何期呢?既來之,則安之,總歸活著一天還是要自己找樂子聊聊的。聊聊唄,若是前去查你,你會怎麽應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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