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漸的深了,絲絲嫋嫋的纏綿在寂寂然落寞的棲霞殿徐徐攤開。 一隻葫蘆絲的曲子,竟也吹的卻那樣的清淺淡然。
“我是最要強不過的性子,倒難為你,這麽些年了,依舊是那般自由灑脫的調子,我看庚兒的性子,十足十像你。”長公主抬起略略有些淒清憔悴的面龐,一天溫存的月色正映得她眸子漆黑深邃。
淡淡的透明月光,還有那更為悠遠淺淡的一天星子灑落下的點滴清輝,透過雕欄玉砌的漏窗,鋪撒出一種隱藏在陰影之下的平靜。
王縉笑笑,放下手中的葫蘆絲,輕輕摸一摸自己長及胸前的美髯,說不出那一種溫柔,他抬起臂膀,常服的廣袖徐徐攏過長公主的肩頭。又微微替她抿一抿額前微微送開的青絲,拆了那把頭上珠翠的頭面,將手中那一絲一縷的青絲用篦子細細的篦著。
隔著幽然月影下青菱的妝台鏡,長公主只看到身後的人滿眼的溫存,心忽的送了又緊,卻聽身後他一如昔日的規勸:“所以,為了庚兒,也不可如此衝動。”
長公主眉心微微一動,卻見身後的愛侶將她烏雲環鬢的青絲一束束盤起,盤做北溟民間溫婉怡人的朝雲近香鬢,於是依舊柔順坐著,任他繼續一如從前的絮絮叨叨規勸。
“黃淳的折子我和庚兒都看過,甚合情理,至於,你疑心共和教人從北溟現下的局面中利用操縱,生出變亂,”王縉邊說著,邊去過一襲素白錦緞裘襖,披在長公主肩頭。
月色凝靜,每個窗欞的雕欄和線條都那樣清晰。
“不是我說你,此事一來,不過是你的疑心,半分證據不曾有;再來,你不也殺了共和教的空寂道人麽?
你知道這黃淳乃是庚兒的至交好友,又確是個難得人才。
先下,一切尚不明瞭,你也別怪我阻攔了你。你何必一時衝動傷了母子情份呢,況且,也不合付相所求的依著法令處理啊。”
王縉側坐在長公主邊上,領邊的折痕讓長公主忍不住上前為他拉扯平展。
沒有仆從的打擾,沒有案牘的勞形,如若一對尋常夫婦,這應當是王縉最大的期盼吧?只是他並不知道,長公主又何嘗不想呢?
母子情分,她怎會不顧,一切依製,她又何嘗不願?
只是這共和教人,尤是這黃淳,實在太令她無法放心。
許是多年暗哨赤諜的直覺,許是黃淳對整個情形如此清晰的展現,她實在覺得此人身上,有那種隱隱的力量,那力量似是星星之火,卻會燎原萬裡。
她本能的覺得,那利用一切達成這場災禍的,或許不是那虎狼在側的新越,而是那看不透的共和之教。
利用北溟的蕭牆之亂,利用各方勢力不同的心思,將一切卷入一場漩渦之中。
她不知如何對王縉言明這一切,畢竟,最讓她憤怒的,乃是那黃淳推測的炸裂導火索——自動廚灶,乃是她授意暗哨女校的乾將熊洛兒,為拉攏單純的瑤月公主,從其口中多多少少套取情報,才特特送去給瑤月公主府安裝的。
連她都被一同算計在其中,而那始作俑者,卻始終藏在背後,十指不沾汙泥血水,兵不血刃的完勝,毫無一絲證據與把柄。
她想了很久,望著窗前的飛燕草,唐菖蒲,她想到她故鄉的府院,也是那樣靈秀動人。
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我知道,”她終於還是歎了又歎,長籲一口氣,錦邊袍袖略略的寬褪,一條玉臂挽上王縉的脖子,另一隻手,卻似一個小女孩一般,繞住王縉的長髯去癢癢他的面龐。
“可是,如若,那黃淳,先利用睿親王在與寧親王爭奪儲位一事上,軍中地位不足的劣勢,用某種途徑獻策於睿親王,使之為拉攏軍中部分要員,私下贈與炸藥等物;再行用自己當時世子少師的身份,將黃汞火油粉教給小世子帶入公主府,隨後……”
說道這裡,長公主不由有些遲疑,她想了想,方道“隨後,又利用長公主府有那自動填柴吹風廚灶這等一旦離人太久,就可輕易利用之引導物,釀出這起禍端……”
她沒有再說下去,因為她的面龐貼著的那具身子,那寬寬的胸肩, 已然略略抖動的發出笑聲,然後,她自己思忖一下,也實在覺得自己的猜測,是不是太過多心,於是,便只是靜靜依偎著王縉,沒有再說下去。
良久,王縉忽的又笑了,將她的臉雙手捧在自己面前,笑嘻嘻道:“說起這般異想天開的可愛勁兒,庚兒倒是與你更似呢。”
說著,他一把打橫抱起她,與她一起相依偎著坐在床邊西牆的貴妃榻上。
“庚兒竟和我說,如今睿親王與寧親王,管是誰坐穩儲位,未來都不見得好相與,不若我們從早籌謀,前往羽山島,用手中的暗哨力量,利用新越北溟對峙,誰也不敢輕動的機會,把羽山島變成我們的安樂窩,到時候,我們一家便在那裡,過桃花源一般的日子。”
長公主聽了,竟也難得的笑了,“庚兒竟有這個見識,倒也不容易。”
月色中,兩人的歡顏都那般真實自然,明眸之中流轉的期盼,對家庭溫情的渴慕,壓抑住了長公主對可以燎原的星星之火斬盡殺絕的最後一絲念頭。
不錯,這也是長公主想過的,對兒子最好的籌謀。
也是能夠爭取鋪排的最好道路。
眼前一切鵬城繁華美景,不過過眼雲煙。
無論哪位皇子登基,暗哨勢力大權獨攬的她,都是一個隱患,而一直仰仗她庇護的王庚王縉,則一樣面臨困境。
與其到時候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不如早作籌謀,進退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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