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戈貝特的心情不是很好,他剛剛得知自己的舊友雷納已經加入了卡普亞的喬爾丹諾,而喬爾丹諾這個反覆無常的諾曼領主目前正在勾結博希蒙德。阿普利亞公國的繼承權之爭已經從最初的爭吵變成了激烈的指控,博希蒙德堅稱,自己的繼母謀殺了父親羅伯特·吉斯卡,這一罪行足以令當初的特拉尼之約自動失效。
教廷已陷入混亂,諾曼人更不會接受羅馬的那個日耳曼傀儡吉伯特的領導,眼下根本無人能調解博希蒙德和羅傑·博薩這對兄弟。西西裡的羅傑說不定正在分別替兩個侄子打氣,慫恿他們用諾曼人的方式解決問題,而卡普亞的喬爾丹諾已經磨刀霍霍,隨時準備親自下場了。
但是雷納,這個聰明絕頂的家夥為什麽會卷入這場是非?博洛尼亞的名利場、摻著大麻精的綠色蜂蜜,還有那些關於真空的哲學辯論已經無法滿足他了嗎?或許是自己的這次成功賭博激起了這個一貫自詡風雅大師的私生子的妒意?
達戈貝特並不熟悉博希蒙德,只是聽聞這位諾曼騎士儀表堂堂、藝業驚人,那些從希臘傳回的事跡也大多是他如何在阿爾塔大破希臘軍隊,征服了整個馬其頓與色薩利的浮誇之辭,無非是在刻意提醒諾曼人,博希蒙德才是羅伯特·吉斯卡最合適的繼承人,而跟隨這樣一個好大喜功的主君,會有什麽前途呢?
就在這個教士忍不住懷疑自己的好友是不是書讀到狗肚子裡的時候,大廳外的一幕令他的眼睛再難移開半寸——一支戴著羽飾的駱駝組成的旅隊進入了花園,戴著鮮豔頭巾的摩爾人敲著鼓、擊著鐃鈸,周圍環繞著頭頂鐵盔的諾曼騎士。
瑪蒂爾達夫人從這個光彩奪目的旅隊盡頭出現了,她身後跟隨著一名角盔騎士,鎖子護耳下面流出的黑色長發上裝點著青銅辮飾,如夜空的星辰閃耀。
怎麽是他,達戈貝特不安起來,這個小子早該走了,為什麽會出現在女爵的身邊,他用力瞪著門廊的方向,卻等來了英格蘭人的隊伍,而當先一騎便是那個諾曼人羅伯特·馬利特,對方似乎正意味深長地看著自己。
瑪蒂爾達夫人的出現打斷了庭園裡的悠遊,那些正在欣賞著不太神聖的詩歌的拉丁主教們也不得不裝出道貌岸然的模樣,只在腦海裡回味著“ ”的香豔。
從那些隨侍的女邊伯宮廷成員口中,達戈貝特終於得知了那支旅隊的來歷,這些人都是西西裡伯爵羅傑的使節,似乎是打算與卡諾莎人締結一個新的反帝國盟約。可惜,解開這個謎團並不能令他歡喜,他一直在思索著,為什麽安格斯會出現在女邊伯身旁?
“奧斯提亞主教不在嗎?”一個諾曼語的問話忽然響起,教士抬起頭,看見了一張難看的臉,被令人生厭的疤痕覆蓋,鼻孔下露出厚厚的絨毛,這張臉屬於一個諾曼武士。
“很抱歉,蒙卡西諾山修道院長之召,主教閣下已離開摩德納。”
對方露出失望的表情,似乎沒能見到一個法蘭克主教是多麽令人遺憾的事情一樣。
“有人告訴我,奧斯提亞主教閣下對您最為信任。”諾曼人用一種武夫的笨拙態度斟酌著說道,“不知能否替西西裡伯爵傳一句話?”
達戈貝特有些好奇,奧多主教信任自己?這種事情到底是誰講給這個諾曼人的?
對方見教士並未反對,便繼續說道:“眼下我們只希望樞機團不要乾預阿普利亞的事情,作為回報,伯爵願意向神聖教會提供一切支持。
” 真是句漂亮話,達戈貝特差點笑出聲,一切支持?羅傑只不過剛剛拿下敘拉古,他能給樞機團什麽幫助?除非,願意出資的另有其人,他忽然領悟了什麽,卻沒有出聲——博希蒙德是個窮鬼,絕對無法買通自己的叔叔,更支付不起給主教們的賄賂,那就只有羅傑·博薩了,這個年輕人一直以熱愛錢財著稱,他的母親又是薩勒諾公主,只有他們才能出得起價錢。
這場爭鬥的結果已經很明顯了,既然薩勒諾人能出錢收買樞機團,自然也能收買軍隊,諾曼人的忠誠並不難買到,博希蒙德有什麽?名聲和愛戴可不如硬通貨好使。
這時候,女邊伯似乎已經和使團的諾曼人討論結束,倫巴第與諾曼王公們一時皆離場更衣,為晚宴做著準備,女爵則將披肩隨手扔在安格斯肩上, 轉身消失於大廳後,達戈貝特眼睜睜地望著安格斯追隨著瑪蒂爾達夫人進入那扇幽暗的小門,他的嘴不禁張得渾圓,如同被雷電劈中一樣渾身顫抖起來。
“親愛的達戈,您聽說了嗎?諾曼底的羅伯特剛離開了意大利,也不知是不是諾曼底公爵快死了……”羅伯特·馬利特那尖酸的聲音傳入他的耳朵,時機恰到好處,幾乎是瞬間替達戈貝特揭開了全部真相。
離晚宴開始還有一段時間,達戈貝特打算去見一見女邊伯,或許能探出她和安格斯的真實關系,在他想來,女爵很可能是在利用那個年輕傭兵替自己解圍,好擺脫短襪子羅伯特這個求婚者。至於羅伯特·馬利特所說的諾曼底公爵將死,他是一個字也不信的,這些英格蘭的領主們會如此詛咒諾曼底的雜種威廉一點也不奇怪,甚至可以說,整個英格蘭王國的團結就是建立在對諾曼底公爵的仇恨之上的。這些年來,埃德加國王招降納叛,幾乎將英格蘭變成了反諾曼底分子的窟穴,這些外國流亡者和盎格魯-丹麥領主們唯一的共同點便是對海峽對岸那位偉大公爵的刻骨仇恨。
但是瑪蒂爾達夫人,這個寡居多年的女人到底在想什麽呢?達戈貝特總是有些不安,然而他越是想要立刻脫身,羅伯特·馬利特就越是滔滔不絕,而達戈貝特一點也不想得罪這個危險的家夥,隻好和他繼續虛與委蛇下去。在旁人眼中,兩人幾乎像是宮廷裡那些臭味相投的密謀者一樣親近,眼下並無強大領主在此,風波止息,一切都那麽平靜,若沒有幾個這樣的陰謀者,豈不是過於乏味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