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篇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二十九、【七大臣之盧士瓊】
名臣抑或奸臣?後人研究大周宰相盧士瓊時。爭論的焦點往往在此。
盧士瓊歷來被認為是武澄宇政治集團碩果僅存的一位重要成員,但是他不僅沒有隨著武、曹等人的倒台而身敗名裂,反而後來屢受肅宗重用,慧帝朝時更身擔顧命大臣的重任,一度權勢熏天,甚至超過當初的武澄宇,最後意圖謀反才被滅族。
有些人將之歸結為他的政治手腕高明,不愧一代奸雄,但是越來越多的研究表明,盧士瓊具有非常強的行政組織能力,處理政務盡心盡職,從這點來說他是有責任心的官員。
同時,他又是一個務實的政治家、精明的行政官員和制度專家,肅宗、慧帝兩朝時期的許多重大而有價值的改革都有盧士瓊的參與,最有代表性的是邊市貿易和修訂法典。他協助皇帝在財政、軍事、政治制度、選舉制度及法律制度上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取得了顯著的成效。
在政事的處理上,盧士瓊能做到“每事過慎,條理眾務,增修綱紀”。他的許多政策雖然在當時褒貶不一,但是從後世來看,這些政策是很適合當時的國際、國內形勢的。
盧士瓊一生經歷曲折多變。每一次的大轉變,都對他的思想和為官意識造成了重大影響。
盧士瓊出身於范陽盧氏一族。
范陽盧氏是天下五大姓之一,從前唐太宗開始中央政權就同這些豪門士族進行角力,卻未佔得便宜。盧家醜女不愁嫁,皇家公主嫁卻愁。
盧士瓊的祖父盧敬嗣曾任房州刺史,房州自古以來就是皇家級別廢黜者的流放地,周文宗當皇子時因參與奪嫡失敗,也被下放到房州。
對於政治上失勢的文宗,盧敬嗣沒有像有些人那樣往井裡頭扔石頭,而是盡自己的能力給與關照,吃、穿、用保證供給,作為一個地方官員能照應到的也就是生活方面的事。
文宗東山再起登臨帝位之後,沒有忘記在危難時期幫助過自己的人,在官員任免的名冊上看到盧敬嗣的名字後,當即提筆批示破格提拔,這種禦筆欽點文宗朝一共進行了四次。
等到文宗和被點名重用的盧敬嗣見面之後,才發現搞錯了,此盧敬嗣不是彼盧敬嗣。再派人去尋訪,當時那個房州刺史盧敬嗣已經不在人世,好在他有一個叫盧汪的兒子,周文宗特別指派中書令韋安石親自安排盧汪的工作。
盧汪嗜酒如命,無法履行公職,這對於韋安石來說不是難事,盧汪被任命為中散大夫、掛職洛州司功,本人不用去外地上班,隻管拿俸祿。
盧汪此人,身高一米九。眼珠黑白特別分明。周書中說他雖無學術,但勇決任俠。無學術不是沒文化,世家子弟從小就舉學業,只是不精而已。
沒文化不可怕,可怕的是有點文化就自命不凡。盧汪有一次聽算命先生對他胡謅說:你有封王掛帥之相,當輔助聖明天子立不世之功。
盧汪立馬陶醉了,熏熏然的感覺簡直比醉酒還美妙。從這天起,盧汪還是嗜酒如命,不過暗地卻多長了個心眼,用心留意和尋找聖明之主。
也不知怎麽搞的,盧汪就和當時的羽林軍將軍張季弘扯上了交情,並通過張季弘的引薦,得以結識太子武孚。武孚對他很欣賞,這讓盧汪更加堅信算命者的話,心中的那個熱血澎湃啊,簡直不可抑製。
接下來的事就是歷史上發生的那出著名的流血慘劇,天德元年三月初七,太子利用張季弘的兵馬在大明宮發動政變,結果不但沒有提早登上皇位,反而因政變失敗身首異處。最後追查太子黨羽,盧汪雖然沒有參與政變。但是經常和張季弘等人搞在一起,你說自己清白,誰相信?
好在盧汪運氣實在不錯,當時主持清查此案的負責人宰相盧苟也是盧氏族人,分屬同宗,沒有見死不救的道理,再說盧苟也怕牽連太大,到時候盧汪下獄後胡亂攀咬損害盧氏全族利益。
於是,盧苟奏請上意,巧妙地幫他說了幾句好話。新帝順宗是仁孝之人,也考慮到盧敬嗣當年對先帝的維護,於是開了個特例,沒有要盧汪的腦袋,而是將他貶為柳州錄事,永不內遷。
柳州當時是非常荒涼的地方,這種處罰也算比較嚴重了。盧苟過後又做了件狠事,他給當時的盧氏族長寫了封信,讓他將盧汪逐出本宗。這叫以絕後患,以後盧汪再被查出事,也和盧門其他人無關了。
盧汪遭受的打擊太大了,剛變成被人鄙視的貶官,又遭同族驅趕,連名字都從宗譜中劃掉。或許是心情太過壓抑,盧汪在去往柳州的半路上,因醉酒而在一處小驛站卒斃。
盧汪死後,他的妻子帶著唯一的兒子——當時只有七歲的盧士瓊,回到老家,艱難度日,後來又幫人拆洗縫補。供兒子求學。
顯然,盧士瓊雖是出身名門大族,但小時候的生活是非常貧苦的,可以說是嘗盡苦楚,受盡白眼,這從小培養了他堅強不屈的意志。
盧士瓊的仕進之路同樣充滿了艱難。他既沒有世家大族的“恩蔭”,也不認識大人物推薦他,只有靠自己用功讀書努力考取功名,他一共考了三次進士,才中了個乙等下位。
關於他的考試經歷,其中還有兩個小故事,而故事中的人物對他的一生影響很大。
盧士瓊第一次去長安參加科考時,與他同行的夥伴是同窗好友宇文成。宇文成也是個窮光蛋,可能窮人家的孩子確實懂事,他們知道父母供養上學是多麽的不易,因此格外珍惜,也很能出成績。當時,幽州官學隻得到三個推薦名額,兩個貧窮人家的子弟就佔了多半。
話說,兩人未登第時都窮得很,一起去長安參加科考,統共才一席一氈的行囊,還分割使用。假如出門拜客。還要硬裝門面,輪流當主人和聽差。
這一次,盧士瓊運氣要差些,沒有中第,宇文成中了進士,來不及高興,想方設法地安慰朋友,直到盧士瓊重新振作起鬥志。
宇文成選授許州長社縣丞,身無長物,連個使喚的仆人都沒有,擔心一路上受那些請客吃飯的官員的嘲笑。盧士瓊便提出幫他的忙。
於是兩人同赴許州,宇文成趕著匹驢子讓老婆坐,盧士瓊替他挑個箱子裝傭人,一路上還算裝點得不錯。將近長社縣還有10裡模樣時,宇文成對盧士瓊說,恐怕縣吏要來迎接了,箱子裡只有600個小錢,到那時開箱多難為情啊。於是打開箱子,分給盧士瓊一半,兩人大哭一場揮淚告別。
盧士瓊回到老家後,繼續閉門苦讀,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第三次考試的準備工作中,到了考試臨近,老母典掉家中薄田,語重心長地道:勿以家念,如兒高中,母糠菜也滋滋。
盧士瓊含淚告別,這一次,他的長安之行,可謂是收獲頗豐。
盧士瓊手頭拮擠,參加完考試之後已經租不起房屋,無處居住。和他一同參加本年度考試的還有一位姓盧的考生,叫盧光。盧光經濟條件優裕,他認盧士瓊為同宗,給他找了一間房子免費居住。
放榜的頭天的傍晚,盧士瓊來到盧光的家中,想得到一些消息。盧光的門路很廣,進士榜還沒有正式公布,就有人透露說盧光已經榜上有名,而盧士瓊卻沒有提前得到任何消息。盧光看出盧士瓊的尷尬,他特意在府宅的一間小閣屋內擺下酒席,安慰這位朋友。
半夜時分,盧士瓊準備返回同在一個坊區的暫住地,他臨走時看到盧光家的仆人和婢女已經在為主人清晨的活動做起準備工作,男仆牽出主人要騎的馬匹遛馬備鞍,女婢拿出主人將要穿著的禮服熨燙整理。
盧士瓊回到了住處,外面的天氣是風卷雪花。他緊挨著炭火爐坐下,一方面在為自己的前途愁歎,一方面也在想著怎樣籌備賀禮向朋友盧光祝賀。
這座臨時居住的房子有些破舊,一扇窗戶已經損壞,風雪本來就是見縫就入的,如今面對這這麽大的破損之處就更是拚命的往屋裡鑽。盧士瓊不得不想辦法堵住這扇破窗,他找來一根長竹竿,把一張席子固定到竹竿上,並把這個遮風擋雪的席子固定在窗戶外面。
呆在屋裡的盧士瓊發現了異常現象,有幾隻貓頭鷹落在了固定席子的竹竿上,它們在不停的鳴叫。
貓頭鷹的正式名稱叫梟,人們認為梟是一種不吉祥的鳥類,所謂夜貓子進宅。梟的叫聲讓盧士瓊感到心驚神散,他拿起一根棍子出門去驅趕,那些梟似乎並不懼怕盧士瓊,它們飛起後又重新落在竹竿之上,就這樣一來一往,梟和盧士瓊糾纏了很長時間才離去。
盧士瓊很氣惱,他暗自思付:我考試如果失意那是自己的水平問題,倒也怨不著誰,可這些梟如此作怪卻是很不吉利的事,難道我真的面臨著橫禍?
就在這種惶恐的狀態下,盧士瓊熬到了晨鼓敲響,完全出乎預料的事,門外傳來報喜的聲音:盧士瓊榜上有名。此時朋友盧光也讓人給盧士瓊送來了馬匹和衣裳,走出陋室的盧士瓊頓時煥然一新,無論是穿戴還是心情。
盧光這個貴人以後成了盧士瓊非常好的朋友,盧光就是後來的盧光庭,他改名不久後就死了,死的時候很年輕,但這個人已經在歷史上留下了永遠不可能被磨滅的痕跡,正是有他的存在,武澄宇和曹斐兩大實力派人物才可能結盟在一起,並且盧光庭還是武黨的智囊,可惜這個人在大宗四年底就病逝了。
盧士瓊出仕後,擔任的第一個職務是史館編撰,這個工作沒做多久,泰豐三年,他受盧光庭的引薦,拜在了盧光庭的嶽父—吏部侍郎尚哲門下。尚哲是個喜歡提攜後輩的厚道長者,很快就將盧士瓊安排在翊衛做兵曹參軍。
翊衛屬於禁軍系統,按規定必須從長安本地居民選取成員,裡面的兵將多是親貴子弟,盧士瓊到任未久,就發現了問題:按制度,所有“長上”以上的官員,平素均須在辦公機構值勤待命,並依五天一次的規定輪流休假。但是這個規定在具體實行時又變了樣:只有按額定數字向本機構提供辦公經費的人,才可以享受休假。這一來,很多靠德行才學被薦的寒士,便因不能按時定額交錢被剝奪了休假的權利,甚至“歲余不得(休)沐”。相反,那些有錢人的子弟,卻以“多財善賈”,還能佔用別人的休假,“日出遊戲”。
盧士瓊認為,像這種無錢者過度勞累、有錢者隨意缺勤的風氣蔓延,勢必影響宮禁侍衛機構職能的正常行使,因此他大膽呈書給天子,請求廢除這種陋俗。
順宗看後,大表讚賞,賜給他彩物一百段,並頒下嚴令不得違規休沐,但是這個陋俗並沒有廢除,富貴人家的子弟照樣整天嬉戲。
泰豐五年的時候,盧士瓊以“郎將”職務,陪同禮部尚書韋綱出使回鶻;七年,依芳公主和親回鶻,盧士瓊再一次出使,這一次,他的官職有了重大改變,被順宗任命為禮部右侍郎,以欽差身份前往回鶻國。
這次火箭升級的原因史書上說是武澄宇的提攜(史書記載當時武澄宇已經深藏禍心密謀結黨),但是稍加分析便覺得很可疑,首先,武澄宇當時是第一次入閣為相,無論是資歷還是實力,都要比其他宰相如崔鉉、尚哲、楊懷素等人稍遜,如果非要說一個剛登顯位還沒有站穩腳跟的人就急著壟斷朝政,實在是有些令人難以信服;
其次,史書上也說盧士瓊是被盧光庭引薦給武澄宇的,但是這個時候盧光庭和他的嶽父—宰相尚哲和武澄宇還不是同路人,尚哲因為政見不同和武澄宇頗鬧過幾次矛盾,盧光庭不可能將自己的朋友推薦給一位有仇怨的政敵,何況武澄宇也不一定接受盧光庭的推薦。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盧士瓊因為和親之行,才得到皇帝火速提拔,那麽為這塊餡餅會掉到當時還默默無聞的盧士瓊頭上呢?無它,正是由於盧士瓊也是和親之策的堅定擁護者,他當時絕對是尚哲派系的人,很可能尚哲已經準備悉心栽培這個“小老鄉”。
尚哲是和親政策的提出者,他倡導用和平手段解決周邊問題,和親之策一方面可以緩和大周與鄰國間的爭端矛盾,另一方面還可以化敵為己用,趨使那些願意和大周結成親戚關系的國家消滅那些和大周敵對的國家、民族。
尚哲當宰相時已經七十高齡,他一直想尋覓一個有擔當有才望的人,以備以後可以接替自己的相位,繼承自己的外交政策。而盧士瓊與他是同鄉,且有才乾,尚哲極有可能是看中了盧士瓊,因此對他親厚無比。
尚哲死後,盧士瓊也確實是和番的最堅定擁護者,但是這個外交政策在泰豐九年遭遇了致命威脅,而盧士瓊也遇到了仕途中的又一次重要轉變。
泰豐九年,宜城公主被派去北方和奚族人的領袖骨力裴羅和親,送公主出嫁的使節團還是盧士瓊帶隊。
和《紅樓夢》所編的情形相似,大周派往外族和親的“公主”,往往也只是皇家的旁支。真正的皇帝女兒,被視作掌上明珠的寶貝疙瘩,是很少派去和親的。
前唐時,吐蕃人曾經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居然想娶太平公主。太平公主可是則天女皇和高宗的眼珠子,哪裡能送到吐蕃去?於是,皇室假稱太平已出家修道,等風聲過去後,就又風風光光地給她選如意郎君,大肆鋪張,隆重完婚。
這裡這個“宜城公主”,其實就是順宗的外甥女,姓王。臨時被冊封為“宜城公主”。
當然,雖不是皇帝親生,但同樣出身富貴豪門,要不然肯定一到別人地頭就露相,因為這些世家女子從小接受良好的家庭教育,冒充個公主哄騙哄騙那些蠻夷還是沒問題的。
然而,對於這些派去和親的“公主”來說,她們的心情應該比王昭君更加沉痛難耐。她們都是金枝玉葉的皇親,如果不去和親,她們可以舒舒服服地在家裡遊樂玩耍,然後在大周的名門貴族、科甲才俊中選一個如意郎君當駙馬,過上花好月圓的幸福生活。
然而,一紙詔書,就要離別自己的爹娘,孤身一人遠去那地僻人蠻的遙遠世界,很難再有機會回到家來。這樣的事情,對她們來說,實在無異於晴天霹靂。
所以,可想而知,宜城公主肯定是和上刑場差不多地難受,如果可能,她寧願不要這個“公主”的頭銜,她寧願像長安市裡普普通通的貧家女孩一樣過荊釵布裙的生活,她一定恨自己為生為一個女子。
可是,她一點辦法也沒有,隻好登上遠去的車馬,去那遙遠的草原。在這個稚**孩的心中,自己似乎就是一隻小白兔,被送入那可怕的狼窩之中。她按捺不住滿懷的愁悶,於是車馬在虛池驛停留時,宜城公主提起浸透了淚滴的墨筆,在驛站的牆上題下了一首詩。
出嫁辭鄉國,由來此別難。聖恩愁遠道,行路泣相看。
沙塞容顏盡,邊隅粉黛殘。妾心何所斷,他日望長安。
當時, 盧士瓊看了這首詩後,也有些愧疚,說來和親之舉,雖說對於換得和平的環境有一定好處,但對於被派去和親的公主來說,卻實在是一出慘劇。
事實上,早在尚哲提出“和親外交”時,就有不少大臣反對和親之舉,有一位憂國憂民的名士還寫下了這樣的句子:“誰陳帝子和番策,我是男兒為國羞”。
盧士瓊愧疚心理下,便對宜城公主說:到了草原可能有些中原美食就吃不上了,公主有喜歡吃的,我每月讓人給你送來一些。
沒想到宜城公主卻說:我最懷念的是長安故土,你如果不見怪的話,每年給我送來黃土一杯就行。
這句話是宜城公主的肺腑之言,但是聽來很不祥,果然,她的悲劇遠遠沒有結束,她是三月份被送到北方和奚王武延寵(骨力裴羅的漢名)成親的。僅僅過了半年,到了九月份,這些北方的狼族們就又重新叛周。而他們叛周起兵時,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將周朝的公主殺掉祭旗!可憐宜芳公主,於豆蔻年華慘死在胡人刀下。日夜不休的萬裡胡風,也吹不散她的怨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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