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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海風流》第7部 襄州刺史 第84章 阻力(上)
第八十四章 阻力上)

 弘見的心中很憂慮。不僅是為當前襄州境內一觸即發的尖銳矛盾,也是為忘年之交—襄州刺史丁晉。

 新法的內容他已揣摩詳熟,無可否認,這是一套切實為普通百姓考慮、希圖國家富強的良法,但好的法令未必能收到好的效果。何況,新法之中,一些手段太過激烈,這種急於求成的做法,猶如久病猛藥,變數太多。

 丁晉是他為數不多的方外之交,也是難得幾個投緣的友人。自他上任後,治政清明,禮賢下士,愛護百姓,為襄州本地掃清弊端,察察為明,是個難得的有為之官。這樣的好官員,弘見不希望看他落個淒慘悲涼的結局。

 所以,即便不為眾寺懇求,弘見也必須跑這一趟。

 丁晉對他的來訪,似乎已猜知來意。一杯香茶品過,開門見山地道:“大師閉關而出,恐怕不僅僅是來探望我這個紅塵俗人的吧。”

 弘見臉上密密匝匝的皺紋,也在愁苦的情緒中愈加褶皺,低沉著聲音道:“看來大人早知老僧心意。也罷,你我何必學那客套之語。不知大人對新法如何看待?”

 丁晉微笑道:“國家正值凋衰之時,朝廷能勇於決心施行富民強國之策,可謂百姓久盼之甘露,實乃利民良法。”

 “大人的話,恐怕有點言不由衷吧。”弘見用一雙目光灼灼的老眼看著丁晉道:“從古到今,提及變革之策,哪一次制定者不是從良好願望出發,可是結果又如何?”

 “或許是好,或許一般,但如果不思變法,國家安有出路?即便法令可待商榷,用意畢竟是好的,何況此次推行新法,無一不是利民之政,大師顧慮太多了。”

 弘見苦口婆心道:“大人可知,‘利民之政’也可變為‘擾民之舉’。使君身處漩渦,不可不察。”

 丁晉笑笑道:“原來大師今日來此,果然是做說客的。”

 弘見手持念珠,低宣了一聲佛號,悠悠道:“富貴於我何貴,名利於我何重?貧僧只是不忍看大人已不知不覺身處火荼之險,特意前來為大人開解疑惑。既然不信,老僧再說無益。”

 說完,就要起身告辭。

 丁晉忙拉住他,好言相勸,笑道:“大師一片良苦用心,本官怎會不知?只是新法乃朝廷聖諭推行,我等卑下,怎敢妄加疑測。”

 “使君太謙了。丁使君之名,早已響徹天下,朝野內外,多有敬服。老僧希望大人不可過於謙和,如果新法不良,希望能為天下百姓說一二話。”

 丁晉正容道:“看來大師對本府推行法令,很有抵觸之意,但不知大師如何得來此念?大師又是如何看待新法?”

 “大人言重了。”弘見道:“老僧是世外之人,見識淺薄,隻著眼微末之處,不識大局,說出來不免添使君一笑。”

 “大師何必客套,但說無妨。”丁晉感興趣地道。

 弘見想了想才道:“隻說那丁田法。男子十歲受田半頃,為五十畝。其中十畝為永業田,用以種植桑麻,身死可以傳後。四十畝則為口分田,種植稻谷禾黍,身死歸還。老僧的第一處疑惑是,我襄州雖地方博大,但丁口也頗多,田業明顯不濟,請問大人從何處補此缺漏?”

 弘見問得確實很尖銳,第一句便點到了丁田法的一個重大症結,那就是地少人多問題。

 前文說過,丁田法有兩大內容:分田和清理兼並。其中第一項內容,實是大大地讓利於民,充分考慮到農民的利益。因為一些領導人已經很清醒地認識到,只有普通農民有足夠的田地用於生產,國家才能有富足的稅賦收入,指望那些大地主大豪強是完全不靠譜的,除了他們絕大多數有免課免稅權外,這些家夥最擅長隱蔽田地、轉移財產、偷稅漏稅,總之國家很難從他們身上撈到油水。

 但是要給農民增加田地,前提條件是必須有大量的土地可供分配,願望再好,不可能憑空變出多余的地來。

 按照官府公布的告示書上的安排是,這部分田地主要有三個來源:第一是將部分官田轉為民田;第二是每年增加的新墾田中劃出一部分分給農戶;第三部分,就是這次丁田法實施過程中,從那些富戶豪門沒收而來的被他們隱瞞不報的田產。

 這是官方的解釋,很顯然,稍有常識的人都不會相信這樣的話。因為,第一部分的官田可以忽略不計。因為大周建國百年,地方上的官田早已被歷任官員通過各種手段,或出讓或侵佔,一大部分已經變為私產,剩下的少的可憐的官田,勉強僅夠現任官員的俸祿給養。

 再說第二部分的新墾田。按照朝廷的法令,國家鼓勵民眾開墾荒地,並規定,新開田頭三年收入全部歸個人,三年後上交一半新墾田或按市價換算的租谷。也就是說每年的新墾田中最多只有一半轉為官產,再刨除皇家襲佔、朝廷封賞、官員蔭蔽、地方出租,剩下的也並不是全部能轉為可分田,因此,這部分的數量也有限。

 那麽,面對巨大的缺口,唯一能解決問題的,恐怕只有第三部分—收沒田。

 無疑,地主豪強確實掌握著數量巨大的土地,而且可以說,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被掩藏起來,意圖避稅的。按照丁田法的規定,擁有田地越多,交稅越重。並按田產多少,將家戶分為雄、望,緊,上,中、下六大等級,如果不巧被分為最高等的“雄戶”,那麽所要負擔的稅賦,可能將一個地方豪門輕易壓倒。因而,他們所能應對的辦法,只能是低價出讓土地。

 這部分土地加上沒收的隱藏地,毫無懷疑。將是一個巨大的數目。

 問題的關鍵是,真能從那些豪強手中拿過地來嗎?

 也許像沈啟堂那樣的理想分子會認為其中確實有困難,但困難可以克服,最後總能達到目的。但丁晉的回答是:不能。

 如果真要按照新法規定的那樣一五一十地照做,丁晉認為,在襄州,不是他把所有豪門消滅,就是豪門聯合起來將他消滅。

 而如果將新法放置全國,則必將天下大亂。

 事實上,就連新法的一力促成者首宰竇剛都完全沒有把握,他在寫給丁晉的信中,指示的意見是:酌情處置。

 酌情二字,已將新法的脆弱暴露無遺。

 也因此,丁晉在準備階段,經過了周密的設想,謹慎的思考,先就列出了一張長長的不能輕易觸動的既得利益家族的單子,而且,還將新法實施要達到的目標打了幾個折扣。也許,這正符合竇剛等領導人的心意,他們的目的,與其說是剝奪貴族豪門的特殊利益,不如說是想從他們身上耗下點羊毛。

 能耗多少,算多少。

 領導者尚如此,何況下愚!新法再好,也治不了一個國家從上到下的軟弱和彷徨。

 所以,沒收田、低價田,終究不過是鏡花水月,看著美好,但想要變為現實,實在太難,太難。

 沒有了足夠的田地,能用來分給農戶的,自然也就數量有限,丁田法的效果勢必大打折扣。而新法的策劃者—新任宰相盧承慶設想的那種通過丁田法來打擊兼並,寄希望於地主豪門能認識到開墾新田的代價要遠遠低於兼並田地的代價,從而抑製兼並。這種設想,究竟也成了夢幻泡影。

 面對弘見的問題,丁晉無法正面回答,隻歎息道:“大師所言極是,我襄州地方雖大,但農戶眾多,田業不濟,因此,本府擬規定,這種授田方策隻限土地足夠分配的寬鄉,如果是人多於地的狹鄉,則減半以授,然後再減輕一部分稅賦,每年繳粟二斛或稻谷三斛即可。”

 弘見大可以再追問一句:如果減半還不夠授怎麽辦?但是這樣的對話,不過是意氣之爭,不符合來訪的目的,因此,弘見微微點頭,表示尚算認可,頓了頓又道:“老僧還有一處疑慮,請大人代為解惑。新法規定,民戶按田產劃分雄、望,緊,上,中、下六級。丈量及劃分大權,操於胥吏之手,彼時,總不免要有些不軌之徒貪圖厚利,私相賄賂收買,貪贓舞弊,大人又如何保證其間公正?”

 丁晉堅決而嚴肅地道:“本官早已為枉法之徒備下嚴刑伺候。新法推行,非常之時,當用非常之法,而官吏犯法更是罪加一等,如果有不懼嚴法之輩敢冒不諱,本官必重懲不貸,決不饒恕。”

 弘見點點頭,臉上浮起悲天憫人的表情:“使君的難處,老僧也是心知肚明。只是新法匆促,急於功成,但只怕一個施行不好,不免貽害地方,老僧希望大人能本持公心,推行之時,多存寬恕,三思而後行,這樣的話,就是襄州百姓的福分了。”

 弘見沒有點出怎麽個寬恕法,不過兩人之間話不用說得太透,相信丁晉必然明白。

 丁晉低頭沉吟,他當然不是被弘見幾句話說動,作為一個原則性極強的官員,更不會礙於交情。他猶豫,只是因為弘見並不是一個人,而是代表一整個利益群體,並且這個群體已經在短短時間內,讓丁晉認識到它所擁有的能量和影響力。

 對於新法可能遇到的阻礙,丁晉之前早有心理準備,但說實話,他確實沒有想到會阻力重重。在他的設想中,道觀寺廟是第一批要打擊的對象,也是比較容易對付的一批,但就是這麽一批,卻表現出了遠超想象的抵抗決心。

 新法發布後,一方面,出家人們明確表示不合作的態度,他們軟硬兼施,阻撓官府對寺產的清查和整頓,一些意志力不堅強的執法吏,或是懼怕報復或是礙於迷信,執行力度非常軟弱,導致對方的氣焰更是囂張;另一方面,那些結交權貴的僧道們相互請托,發動各自的關系網,從各個方面對襄州刺史府包括丁晉在內的諸官員施壓。這種壓力雖然無形但威力巨大,官場上最講究的就是和諧和情面,破壞和諧不講情面的人,以後別人也用不著給你面子。

 拒絕弘見,就是拒絕這個群體,就是徹底和他們決裂,那麽兩者關系再無法挽回,如果對方依然不選擇退卻,那麽就成了不死不休的結果。

 一個出家人群體就如此強勢,那麽面對新法,那些地方豪強又會如何?

 丁晉不懼怕威脅,也不畏懼硬碰硬的對決,但前提條件是必須有價值,無謂的匹夫之勇,是蠻乾,是不智。

 一時間,丁晉的心中充滿了失落感,他確實希望能將新法最大程度地貫徹下去,這應該是任何一位有抱負的士大夫想要達成的偉業,雖然這套新法有著太多的理想主義色彩,但畢竟是真正代表民眾利益,圖謀國家富強的有為之法。

 丁晉不知道新法的症結出在哪裡,難道只是因為觸動了一部人的利益?還是就像弘見和尚說的“急功近利”?

 一些出家人,即便各有手段,還不能嚇倒他,丁晉真正恐懼的是,落一葉而知秋,打擊寺廟道觀,不過是試探之舉,而從其反應出來的情況看,那些真正具有大能量的人物,已經迫不及待地要跳出來為維護自己的利益,想要和他這位刺史大人鬥一鬥了。

 這些暫且不去想他,眼前之務是要安撫好老和尚以及他身後那批難纏的出家人,事實上,別看他們現在跳得很凶,丁晉還不放在眼裡,另有對付之策。

 當下,丁晉歎了口氣,似乎深有感觸地道:“大師之言,本官實心有戚戚然,也只有大師才不避嫌疑,以忠言告誡,丁某在這裡謝過大師。”

 說完,很帶感情地站起來彎腰作了個揖。

 弘見口宣佛號,還了一禮,微笑道:“使君明白老僧的苦心就好。也不瞞大人,老僧今日前來,一為與故人敘舊,二為示以提醒,三嘛,乃是受人所托,負人情而來。其中有古刹主持,有道觀真人,還有地方名士、貴紳豪族,他們無外托老僧求庇於大人而已。此輩雖不屑,但也可反應一二如今襄州地界對大人的物議,恐怕對官聲有礙,大人不可不防啊。”

 丁晉馬上又作了一揖,這次是真心的感謝:“多謝大師。本官立身公正,倒也不懼宵小議論,不過既然民眾多有非議,或許真是本官推行新法,急於求成之故,本官自當審慎自身,以使新法終成利民之政。”

 丁晉的話,同樣說得很隱喻,似乎沒有什麽實質內容,但似乎又做了一定程度的保證。弘見卻是比較滿意,在老和尚聽來,這應該就是丁刺史某種意義上的退讓,至於具體協議,自然不能在這種場合言及,而且也不應該是他這個說客應該參與的。

 當然,這只是弘見和尚一廂情願的想法,雖然丁晉確實已經準備做一定程度的妥協,但不過是以退為進之策,打擊襄州地方的宗教勢力,是他早已醞釀的想法,有沒有丁田法這一段插曲,都不能改變他的決心。

 暫時安撫弘見以及他代表的勢力後,兩套新法繼續有條不紊地展開。如預料般,同時,也出現了更多的反對者,更強大的阻撓勢力,丁晉等人抱著不求速戰速決的原則,靈活運用“柔”字訣,能拿下的就拿下,能糊弄的就糊弄,能安撫的就安撫,不能硬碰的就死纏爛打,取得一些成績後也不逼人太甚,聰明地選擇妥協避讓。

 這樣步履艱難地推行了兩個月後,官府遇到的阻力不僅沒有減弱,反而越來越大。因為那些豪門貴族也不是傻子,他們終於醒悟到此次實施的新法,絕不再是做個樣子,而是確實要從他們手中剝奪某些利益,而且這部分利益是根本利益,沒有退讓的可能,他們必須團結起來,結合眾人的力量和新法的執行者丁晉乾,才可能保住自己及家族的利益。

 這裡要強調一下“新法的執行者”, 準確地說新法執行者應該是一個團體。既然是團體,自然不可能是丁晉一個人,他雖然是新法推行的領導者,沈啟堂算半個,但只靠他們二人,不可能獨自完成這項龐大的任務。

 事實上,這個團體同樣是一個龐大的群體,包括刺史府官吏、下轄各縣、各衙官吏,甚至包括裡鄉這個最基層行政機構的鄉紳族老們,他們直接面對面向百姓宣示朝廷的諭旨昭告、官府的政策法令,他們的作用從某種意義上說,並不在丁晉這個領導者之下。

 因為,如果他們願意,那的公事往往就會進行得很順利;而如果他們不願意,那必然成為壞事的魁首。

 遺憾的是,此次新法推行,很顯然已經觸動了他們或者與他們有厲害相關的某些人的利益。

 雖然,他們還沒有公然加入反對者行列,但弄虛作假、徇私舞弊、陽奉陰違、內外勾結之事,比比皆是,他們猶如蛀蟲一般,正在瘋狂侵蝕新法並不牢固的地基。

 樊關令劉茲便成為他們和那些反對者們勾結下的第一位受害官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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