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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海風流》第7部 襄州刺史 第81章 改革
第八十一章 改革

 政事嫻熟。也不過美譽之詞,盧承慶能上位,除了竇剛的鼎力支持,圍繞的無非“改革”二字。

 改革,對於其時的大周來說,是必需的、沒有辦法回避的。大周王朝,外有強鄰,內有藩鎮,而國家財政已經窮到連春祭,都拿不出錢來的地步。這樣一個國家,如果君臣還不思改革,結果會是是相當危險。

 事實上,長期以來,改革早已是朝堂上下一致的觀點,但改革的方向、以及如何改革,存在嚴重分歧。

 十余年前,“戶部侍郎兼度支鹽鐵使”譚孝移力排眾議,施行鹽鐵專營,希望能通過壟斷鹽鐵之物的暴利來解決國家在經濟上的困厄。

 接替譚孝移繼續進行改革的是檢校名譽)戶部尚書、參知政事李景儉。他實行了包括漕運、轉運改革、爵當、刑當在內的一系列新經濟法,通過各種正當或非正當的手段,為國庫收刮錢財。勉力維持國家財政不至於崩潰。

 在李景儉的新經濟法推行期間,朝廷還啟用戶部侍郎杜黃裳共同主持經濟工作。杜黃裳依靠個人在經濟方面的出色才能,殫精竭慮地調和了李氏經濟法造成的種種社會矛盾,但是就在他準備試行稅法改製的時候,他遭遇了嚴重的政治危機,被貶為外官,他推行的一些卓有成效的革新手段,也隨後被廢棄。

 在上面幾人的身上可以看到一個現象,肩負改革重任的官員,一般都領戶部權,或是兼戶部侍郎,或是兼度支使司,這是因為改革的主要目的,就是要解決國家財政問題。

 同樣,盧承慶榮升宰相,身兼數職,但其中最核心的應該是他“左侍郎、知戶部事”的職務。

 從這條任命看得出,天子和大部分官員,對於竇派提出的革新方案,是持讚同歡迎意見的。

 這套一攬子的方案,被人統稱為“天複二年變法”,也即後世史學家口中的“竇派改革八略”。但是這套複雜的方案,並不只有八條新法,實際上它可謂是包羅萬千、繁複異常,改革的范圍不僅涵蓋整個經濟領域,還超越了經濟,包含民政、軍事等方面的內容。

 比如在襄州地區已經試行一年之久的新苗法、丁田法。雖然是涇渭分明的兩條革新方案,但它們又被統歸為八略中的惠農法,而且惠農法並不只限於這兩條。

 沒有錯,新法雖然還沒有正式公布,但是許多新法早已經在一些地區小范圍推廣。改革關系到一個國家的命運,不可能草率行事,除了嚴謹理論的提出外,這些理論還必須經受實踐的檢驗和對各種問題的總結,只有新法制定者們覺得方案已經足夠成熟,才可能審慎地提上朝堂議程。

 事實上,早在一年多前,新法已經制定完善。但是當時很少有人知道有這麽一套龐大的革新即將推出,竇剛選擇了包括襄州在內的五個地區,根據各自不同的特點,將一些新法方案在這些地區試行。

 襄州刺史丁晉接到的任務是推行丁田法和新苗法,並收集其中出現的問題和症結。

 新法的核心是惠農法,惠農法的核心是丁田法和新苗法,而在襄州試行的主要就是這兩個核心。

 丁田法,主要分為兩部分內容,用簡單的話解釋就是,第一部分是分田。每一丁都可以在規定的年齡,分得國家統一分配的土地;第二部分是打擊兼並,主要是在全國范圍內調查土地兼並情況,並以規定的標準重新丈量土地,目的是讓大地主大權貴們如實交稅。

 至於新苗法,按現在的俗語就是“糧貸”。在農業經濟不發達的時代,農民每每到春夏交接之際,會青黃不接,春荒難渡。這不僅對農戶家庭是一種傷害,而且也不利於農業生產的進行,直接影響國家的農業稅收。

 為了解決這一問題,新苗法提出一個大膽的創新:在春夏之節,官府可以將國家儲備倉中的存糧拿出來,暫時貸給缺糧的農民,以幫助他們度過春荒。到秋糧上市時,農戶再還新糧給官倉,同時多付一點糧食利息。

 這是一舉數得的好事,一是幫助農民挺過餓荒時節,二是促進農業生產的可持續進行,此外還有一個好處就是使得官倉的新舊糧更替,不僅沒有產生損耗,反而賺了一筆利息。

 竇剛挑中丁晉推廣這兩個重要新法,自然是極其看重他的能力。不過他還有點不放心,怕出漏子,畢竟新法暫時還處於籌備階段,一些問題很可能隱藏著沒有暴露出來,要是出了嚴重問題,不僅他面子上不好看,對於新法以後的實施。也就添加了無謂的阻力。

 鑒於此,竇剛派了一位同樣經驗和能力都非常強的乾員來協助丁晉推行新法。這個人叫沈啟堂,當時任職“工部員外郎”。因為新法還沒有到正式公開的合適時間,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他來襄州,竇剛還給他找了一個很好的理由—督辦修繕襄州久經戰亂而失修的水利及城防設施。

 這個借口可謂非常對口,沈啟堂本就是工部水部司官員,而襄州也確實久經戰亂,一些基礎設施損毀嚴重,刺史丁晉數次請旨希望朝廷能撥款修繕,這下好了,維修經費乃至維修人員都來了。

 沈啟堂此人博學多才,他不僅是個土木工程專家,而且還熟悉農業生產。正是在他的建議及協助下,盧承慶才制定出新苗法這種貼合民意的惠民政策。如果沒有對農業情況的異常了解,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不過這個人同時也很狂傲,主宰極重,不是一個甘心居於人下的角色。他這次前來襄州,雖然是為了配合丁晉推行新法,但沈啟堂認為,沒有人比自己更熟悉新法的內涵,自己大可以反客為主,變配合為指導。甚至是親自主持,以將新法在襄州推行好。

 這也是為了有利於新法的順利施行。

 因此沈啟堂來到襄陽後,幾次推脫了丁晉的酬酢宴會,也拒絕他任何私下的拜訪,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絲毫不近人情。可是他又絲毫不談新法之事,而是不緊不慢地開始巡視襄州各縣城郭及水利灌溉設施,似乎他這次來襄州的目的,就是為了完成表面上的修繕公乾。

 他這是純心要給丁晉來個下馬威,在氣勢上先壓過對方一頭。

 丁晉對此,毫不知情。剛開始,他以為沈啟堂是個嚴肅古板之人。但看著又不像,因為他除了拒絕自己的宴請外,對於其他人的好意,從來沒有推卻,丁晉暗自盤算,是不是自己在長安任職時曾得罪過對方或者與他有關之人。

 再後來,沈啟堂一字不提新法之事,卻似乎將精力都投放在工程水利上,有點本末倒置的意思。如果不是竇剛信中再三言道他實是協助自己推行新法之人,丁晉簡直認為沈啟堂對此事根本不知情。

 慢慢地,丁晉看出些意思,沈啟堂這番做作,明顯是在“拿派”。雖然尚不知他目的何在,不過丁晉從來沒有遷就下屬的原則,既然他沈啟堂本末顛倒,丁晉也不急,那就隨他折騰,先將另一件事做好再說。

 在丁晉眼裡,城牆的修繕以及部份灌溉支流的疏通這些工程,同樣很重要。

 丁晉馬上來了個公事公辦,以刺史府的名義向全區發布公告,稱沈啟堂是奉了皇命的修繕上使,各級衙門必須全力配合他的要求,以使工程盡快並順利地完工。

 同時,丁晉還親自陪同沈啟堂來到樊關視察城郭破損情況。樊關地方並不大,只是因為地處出入襄州的隘口,在西拒淮西叛軍的價值上有戰略地位,才能獲得朝廷撥款修繕。

 樊關令劉茲是個上年紀的老進士,以科第的資格而言,比丁晉足足早了幾十年,終身困頓,已無壯志,對丁、沈二人的來到,既不熱衷,也不起勁。而當提到城關修繕問題時,他的態度立馬冷淡下來。

 他似乎經歷多了,認為沈啟堂這次的修繕只是虛應故事的。故而牢騷滿腹,一來就哭窮。那倒不是故意刁難,縣庫是真的窮,月前鎮將周漢賓奉命帶著本部兵馬出征後,幾乎淘空了整個縣庫,庫中既無錢也無糧,連皂隸書吏的口俸都拖欠了好幾月,無法發放。

 正因此,劉茲一聽要啟動工程,就頭疼加臉白,連上官丁刺史在場都顧不上了。

 雖然國家撥款修繕,看起來錢是朝廷出的,但是地方官卻不堪賠累,因為修城要民工,朝廷雖有庸工制度,可是戰亂之後,原來受田庸的丁壯都從軍未返,留下的一些已經夠可憐了,可是歷來督工的那些委員們拿出欽差的架子,動輒獅子大開口,征調民夫就是論千上萬,庸丁不足就強派,派不出就強拉,要想免除這種苦役,只有化錢消災。於是工程草草了事,欽差大臣飽載而歸,留給地方官一個爛攤子。

 這種種痛苦的經驗使得這位縣大爺實在提不起勁兒,不過礙著丁刺史的面,他不能不敷衍虛應。於是拿出了一本早就準備好的清冊,歷述縣中庸丁有多少,因受征調而免徭役幾年的又有多少,很明顯地表示,這次工程,縣裡本身實在難以為力。

 沈啟堂一直在京中做官,對於地方官吏的勾當自然無法知曉,他看著劉茲白發蒼蒼的激動模樣,不知不覺就信了,心裡也覺得不能勉強,否則一個搞不好激起民怨,他這個上差可就只能吃不了兜著走。

 那麽沒有免費的勞力怎麽辦?只能追加款項,雇傭壯丁來做工。

 沈啟堂暗裡算了算帳,雖然朝廷的撥款已經捉襟見肘,不過還在可承受之內,於是點點頭道:“老公祖不必為此擔慮,下官已經與丁使君斟酌過破損的狀況,覺得並不如預計中那麽嚴重,人工是必要的,大概只須五六百人,施工月余即可竣事。”

 胃口不大,使得劉縣令松了口氣:“上差明鑒,下官知道關隘在國防上的重要,平時已經盡力修繕,有些缺口,因為工程較大,非本縣所自能負擔者,才報請朝廷,上差如果大興土木,下官無力為報,如果只是要小予修繕,只要有明令指示,下官尚可勉力籌措。”

 丁晉在旁邊笑笑,他知道劉茲誤會沈啟堂的意思了,這位沈員外這次還真不是來揩油水的,不過他心中另有打算,也不說破,由沈啟堂自行應對。

 只聽沈啟堂嚴肅道:“老公祖此言差矣,何謂小予修繕?事關兵事生死,豈可草率應付,即便破損不大,質量也必須嚴守把關,容不得絲毫懈怠。”

 劉茲活了那麽大年紀,在官場上見得人和事多了,怎麽會被沈啟堂兩句話唬倒,隻淡淡道:“本縣既然已經無庸可征,就只有按照官方折庸之酬,另行雇請民工,不知上差的核算可有數?”

 意思就是提醒沈啟堂悠著點花,別到時候沒錢動工了,交不了皇差。

 丁晉只是想讓沈啟堂碰點釘子,可沒想工程出什麽問題,看劉茲話說得刁滑,不得不出言道:“劉大人,沈員外對土木築城之學下過一番工夫,他說這五六百人,月余工夫,是確確實實的人數,不能打一點折扣的。你只需按照他的指示,招夠人數便是。”

 沈啟堂跟著道:“人員請老公祖多多費心,必須在明日召齊,第一個五日的折庸之酬也必須按實發放,不準有任何人從中營私克扣。至於錢酬,請貴縣先代為開據公契墊付,本官數日後自襄陽返回時,自會按公契發放工酬。”

 讓樊關代墊也是不得已的辦法,朝廷的撥款總是有這樣那樣的原因以至總是姍姍來遲。

 “這……明日就要人,實在太倉促了!”

 沈啟堂自信地道:“秋禾已收,早稻未播,這段時間正值農閑之際,六百壯工應該沒有問題呀!”

 “人工當然沒問題,上差要更多的也能找得到。只是……只是……”

 沈啟堂皺眉道:“不必!施工的場所不大,人多了也是浪費。老公祖猶猶豫豫,難道還有什麽為難之處?”

 “是!是!上差顧慮極是,六百人力,招是能夠招下。只是縣庫存錢不足,下官必須要找縣中的殷實富戶認攤後,才能發放出來。既然要他們認真地做工,就得要全民以信!”

 沈啟堂氣極而笑:“剛才本官已經說了讓樊關縣先行以公契墊付,對雇民按實發放。劉大人難道認為本官會對貴縣賴帳不還?還是認為本官對百姓不講信用?”

 劉茲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道:“上差說哪裡話,下官哪敢誹謗大人。下官說示民以信,是指本縣窮乏無濟,百姓早知其中情況,即便是以公契作押,只怕他們不會相信,不肯應招。如果招不到足夠人手,恐怕耽誤上差大事。”

 “這……?”沈啟堂傻了眼,這倒是他沒有預料到的情況,樊關縣竟然會窮到官府信用都不作數的地步,那麽自己現在又是兩手空空,怎麽招勞力呢?

 還是旁邊的丁刺史為他解了圍,只聽丁晉溫和的聲音響起:“劉大人原來是為這個擔心,那就不必了。錢是要貴縣暫時籌措的,不過沈大人這次帶了戶部的折抵文券,可以在貴縣繳上去的錢糧中扣除,每一文錢都入帳,無須動用到樊關一草一木。另外,本官可以在貴署出具的公契上蓋章作保,劉大人應該可以給百姓一個交代了吧。”

 這個作風是從所未見的,也使得劉茲神態為之一肅,認識到此次的修繕任務恐怕不簡單,心中存了不敢疏忽的念頭,口中也連連答應下來。

 等劉茲退下後,丁晉才笑著對沈啟堂道:“沈大人!恐怕在他有生之年,還沒有遇到像你這樣認真辦事的上差,不過你這樣一來,也就擋了一些人的財路,尤其是那些差役們,多少也可以從中弄點好處的,你這樣一來,可就坑了他們了,這批家夥可惡得很,成事不足,敗事有余,他們要是搗起蛋來,你可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沈啟堂不苟言笑,沉聲道:“下官自有辦法,不信使君等著瞧好了,我是工部劄委的欽差,而且修結城塞, 事可大可小,我要是雷厲風行,可以用軍法從事,不怕他們放刁!”

 丁晉笑笑,沒再表示什麽。

 第二日,縣令劉茲來報,人員已經找齊。丁晉、沈啟堂以及數十名隨從官吏一起來到需要修繕的城頭上,果然人工都帶了扁擔鋤頭奮箕等齊集,而且都是年輕力壯的男丁。

 沈啟堂看後,感覺很滿意,隨口誇獎了劉茲幾句。在他眼裡,這位劉縣令雖然年老無能,不過還算老實,今日再觀察一日施工情況,如果沒有什麽大問題,就可以讓手下的督吏王好古留下來監工,時間緊迫,自己需要盡快趕往下一站了。

 在這次的修繕工作中,樊關雖算軍事要鎮,但並不是重點,原因很簡單,正因為他是軍事兵塞,反而平時得到很好的維護和保養。

 而在樊關前面,谷城縣是襄州的產糧大區,如果發生戰亂,也是非常重要的戰略資源區,需要特別保護。但是谷城縣的城圯和水利設施破頹的很多,都是急待修繕的。換句話說,谷城縣應該是身負皇命的沈啟堂最重要的工作區域,這一部分工程的好壞,直接關系到績效的評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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