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黃龍元年進士黨上)

　天複二年807年)，三月，甲午朔初一)，“賢良方正直言極諫”科製舉舉行。

　製舉，舉選合一，和進士科不同，登科就可以授官。在朝廷來說，是打破常規選拔非常之才，在士族則被看成平步青雲的捷徑。

　諫官范攄就評價說:“貴族競應製科，用為男子榮進。”

　這種盛況，對於一力促成它的宰相竇剛來說，無疑是一種巨大的欣慰。

　戶部侍郎楊於陵、吏部員外郎李縝奉旨擔任考策官。但真正品評策論卷子的是李縝。在數十份卷子中，伊闕尉牛德孺、陸渾尉皇甫湜和前進士李宗儋的文章讓他眼前一亮，把它們專門挑了出來，列入上第。

　翰林學士劉德秀、仲隘齋對中式的文章進行了覆核。對李縝的選擇，誰也沒有提出異議。最開始的時候，慧帝對考試的結果也很滿意，下詔讓中書省從優安排中選的十一人。

　中書省承辦該事項的是中書侍郎同平章事王伯明。他以前在“禦史中丞”的位置上任職多年，後來和杜衡爭奪禦史台的控制權失敗，靠著中書令竇剛的扶持，進入中書省擔任顯要，新近又在竇剛的大力推薦下，接替錢伯芳罷相後空出的一個席位，成為新輔相。

　但是竇剛援引威望不足的王伯明入相，打破了政治上的平衡態勢，也引起了朝野的普遍不滿。

　話說王伯明受旨選拔才人，當他審閱眾人的策文時，牛德孺、皇甫湜和李宗儋卷子裡對某些官僚的無情抨擊深深地刺激了他。

　自覺非常委屈的王伯明立刻請旨入宮，淚流滿面地控訴牛德孺等三人對自己的無理攻擊，對參與覆核卷子的翰林學士劉德秀、仲隘齋也提出了嚴厲的指控—作為當事人之一的舉子皇甫湜是劉德秀的外甥。明知應當回避的劉德秀竟然事先沒有明言;身為同僚的仲隘齋也沒有任何異議。

　王伯明是新任宰相，背後又有竇剛鼎力支持，是竇派中的核心人物，王伯明對貢舉案的過激反應，已經把慧帝擺在一個兩難的位置上。

　也許皇帝對王伯明的指控不以為然，從牛德孺、皇甫湜等人策文內容看，也看不出文章是專門針對王伯明的。可王伯明已經先入地認定自己就是牛德孺、皇甫湜和李宗儋三人抨擊的對象，皇帝不得不認真地考慮維護宰相的權威。如果對牛德孺、皇甫湜和李宗儋無所處置，那麽很可能引起竇剛等人的憤怨，這樣，將過早地使雙方努力維持的“和睦”關系破裂。

　慧帝免去了劉德秀、仲隘齋二人翰林學士，將劉德秀改任戶部侍郎，而仲隘齋降為禮部員外郎，審閱考卷的李縝則貶到果州任下州刺史。連沒有評卷的楊於陵也因為在任考策官的時候，沒有對李縝的評判提出異議而外放巴州刺史。

　幾天后，慧帝又將不肯起草貶謫詔書的中書舍人王彥方打發到洛陽做少尹，連同情牛德孺為他說了兩句好話的禦史王垍也被貶為虢州司馬。

　事態急轉直下，以一連串讓人意想不到的謫貶收場。目睹支持自己的朝廷大臣紛紛垮塌，牛德孺、李宗儋等人對眼前自己在朝廷中的政治前途不敢抱有奢望，陸續離開了長安，選擇外放為官作為生存之道。

　但是，王伯明的控訴，贏得了策論案，卻輸掉了輿論。劉德秀、楊於陵、王彥方都是朝野推重的大臣，而李縝、仲隘齋平日交遊廣闊，在朝中關系錯綜複雜，百官中與他們相厚之人不可勝數，再加上謫貶他們的理由又是那麽的牽強。朝野出現了“上下杜口，眾心洶洶”的局面。那些公開或暗地裡反對竇剛、王伯明的勢力借助這種普遍的不滿開始暗中組織反撲。

　李縝用自己的淚水喚回了天子的同情。他曾擔任皇帝近侍官多年，陪伴天子長大，彼此感情深厚，慧帝冒著激怒竇剛的危險，將他遷為“太子詹事府司府司直”，留在了長安城。

　這樣，李縝和仲隘齋雖然經歷大難，但總算都保留在了權力的中樞，更關鍵的是，他們私交甚密，並且對王伯明都懷有深刻仇恨。

　無疑，他們具有為同一目的而奮進的決心，對於王伯明，他們必除之而後快。這種情況，很快被另外一個“有心人”察知，此人就是與仲隘齋同為翰林學士的陶翼。

　陶翼擔任翰林學士多年，但一直沒有什麽出頭的機會，他很快意識到這是自己“孤家寡人、勢單力孤”造成的結果，如果能團結某些人並且讓這些人為自己所用，那麽很顯然，不會像現在這般被動。

　但是想要在政治上結交一些盟友，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首先，可靠而又值得結盟的人選就是個大問題。

　陶翼的目光，在朝堂百官身上久久徘徊，終於，他將注意力放在了和自己有相同點的一群人身上。

　這些人，主要包括兵部侍郎韓泰、工部侍郎程文憲、左補闕劉年剛調回)、翰林學士仲隘齋，他們有一個共同點，就是和自己一樣，都出自大宗十三年也即黃龍元年的那一屆進士科。

　也許單從數量以及他們的地位來看，可能還顯得有些單薄，但陶翼是個精明之人，他已經隱隱看出，這是一群潛力巨大的少壯派官員，而且，圍繞在他們周邊的政治勢力，更是讓人不可小視。

　其中，和韓泰、仲隘齋等人交好的朝臣有侍禦史李縝、殿中監王湛、吏部侍郎裴弘泰、都官郎中杜衝、吏部郎中沈微以及通事舍人高崇文等人，不同於一般官場人物的表面和睦，這些人或是志趣相投，或是政治理念相合，關系絕非一般可比。

　而杜衝的嶽父，就是去年擔任宰相的銀州郡公黃展，他和兵部侍郎韓泰淵源深厚，在政治立場上二人也保持步調一致，是朝中最堅定的武力削藩派。杜衝和韓泰小圈子中的程文憲更是生死之交，程文憲便是在黃展的提攜下，由地方官擢升為一部侍郎，執掌工部實權。

　小圈子中的李縝，此人的能量也非同小可，一方面，他是深得天子信重的官場新貴，在皇帝面前有一定發言權;另一方面，禦史大夫杜衡是他的密友，杜衡是杜衝的兄長，執掌禦史台多年，手握監察大權，是朝堂上舉足輕重的實力派人物。

　此外，和這個群體關系密切的，還有一位重量級人物，也不得不提，他就是曾被朝廷貶謫的大臣杜黃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