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高懸,月華如霜,遍野積雪皚皚,在明亮的月光下光芒。
石堆前點燃了篝火,劉滿屯用一根兒鐵棍插著那隻剝乾淨了的野兔,夾在篝火上方烘烤著。一陣陣肉香味兒飄來,引得劉滿屯忍不住吞咽起口水來。他扭頭看了看洞口,裡面漆黑一片,什麽都看不到。
劉滿屯知道趙保國心裡不好受,不過他絕對想不到趙保國心裡會有那麽多複雜的想法。畢竟劉滿屯接觸這方面的事情少,所以能夠想到的壞結果,也少的多。
“保國哥,心裡還難受呢?”劉滿屯撇了撇嘴,歎口氣說道:“要我說你沒必要難受了,紅衛兵各派之間的打鬥還少麽?你們又不是沒有輸過,這次權當是徹底輸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回頭再打翻身仗唄!”這句話劉滿屯說的有些違心,事實上他心裡很清楚,既然紅衛兵總部已經被徹底定性為了反革命組織,那就絕對沒有東山再起的機會了,能否保得住小命,都是個未知數。
洞穴裡終於傳來了趙保國有些沮喪的聲音:“滿屯,假如我死了,你可一定要回家,照顧好爺爺,他年紀大了,還有家裡的弟弟妹妹們,全指望著你在家裡撐著,有事兒給他們戳著,別讓人欺負咱家裡人!”
“竟說些胡話,你怎會死呢?”劉滿屯勸慰道,聽了趙保國的話,他有些心酸,自己確實不如保國哥,他一直以來無論做什麽事兒,都無時不刻的想著幫家裡人,可自己呢?許多時候都在考慮自己那詭異的命運低迷著,也許自己為家裡人擔憂著才選擇不辭而別吧?劉滿屯有些矛盾的搖了搖頭,歎了口氣說道:“他們都在抓你,要不你乾脆就和我一塊兒住在這邊兒得了,反正這裡很少有人來,咱倆就這麽過日,晚上偷偷溜回去看看家裡面,也挺好的。”
“呵呵,沒那麽簡單啊!”趙保國苦笑起來:“滿屯,都到現在了,你把我放出去吧,放心,我不會跑的,跑了也沒啥意思不是?”
“哦,對對!我把這事兒給忘了。”劉滿屯急忙起身鑽進洞穴裡,幫趙保國解開繩索,一邊兒說道:“剛好,兔肉也烤熟了,咱倆吃點兒,可惜沒有酒……”
趙保國走在前面鑽出了洞口,搬了塊兒石頭坐在了篝火旁,伸出手來烤著火,心裡想著也許滿屯說的對,自己遠走高飛的話……那也不行,生不見人死不見屍,肯定會有人懷自己已經投敵叛國,家裡人還不得天天受審麽?
劉滿屯從篝火上取下已經烤熟了地野兔,插在雪窩翻了兩個滾兒,然後拿在手裡撕扯下一大塊兒肉遞給趙保國,說道:“吃吧,和著兔血一塊兒烤的,多少帶點兒鹹味兒,肯定好吃。”
“你小主意多!”趙保國微微一笑。接過兔肉啃下一塊兒來慢慢地咀嚼著。
“哥。你也別想太多了。就在這兒住上一陣。等過些日風頭過了。讓爺爺找找王雲南。幫忙疏通疏通。估摸著也就沒事兒了。”劉滿屯一邊兒吃著。一邊兒說道。
趙保國想了想。也許管用吧?可是……王雲南敢保自己麽?如今地形勢。人人每天過地提心吊膽。誰還敢替他這樣一個現行反革命分說話呢?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道:“家裡面知道這事兒了沒?”
“嗯?估摸著。應該知道了吧?”劉滿屯怔了一下。苦笑著說道:“我這不也一直沒回家麽?可縣城裡出了這麽大事兒。估計早就鬧地沸沸揚揚人盡皆知了。”
趙保國歎了口氣。說道:“今晚上我得回去一趟。省得家裡人都擔心。”
“不行!”劉滿屯立刻把頭搖得跟波浪鼓似地。“現在估摸著都在門口等著抓你呢。你可是反革命頭目啊!”
“不行也行,不能讓爺爺他們太過擔心!”趙保國低低地說道,語氣卻說出的堅決。
劉滿屯愣住了,是啊,不回去怎麽能行呢?爺爺和家裡人,也許都在擔心的吃不下睡不著吧?
“保國哥,我跟你一塊兒回去!”
半晌後,劉滿屯堅定的說出了這麽一句話。是的,他不想趙保國一個人隻身赴險,更何況,如果家裡人被牽連了又什麽事兒,他回去也能幫得上忙。
此時的兩個人並不知道,趙保國那反革命的帽,已經被王雲南換成了另外一定閃閃發光的孤膽英雄地帽。
當得知趙保國自紅衛兵總部攻擊縣政府時就沒有出現過的消息後,王雲南立刻就想到了拯救趙保國的辦法。既然有那麽多人可以證明趙保國沒有參與攻擊縣政府,而且在事後武裝鎮壓紅衛兵總部時,也沒有發現趙保國在其。那就好辦了。
他王雲南可以以自己的名義,說趙保國事實上是自己安排的人,早早的就打入了反革命集團內部,為的就是要即時的準確地獲知反革命集團的陰謀,在適當的時候,將反革命集團徹底的打倒、消滅!
這種借口完全說的通,為什麽只有王雲南一個人知道呢?很簡單啊,這是一個機密地任務,能讓太多的人知道麽?他王雲南是縣革委會主任,有權
必要安排出這樣地一個人來。
這樣一來,不僅僅是趙保國可以從罪人成為英雄,他王雲南也會被人稱讚是未雨綢繆的領導。王雲南何樂而不為呢?
至於為什麽趙保國既然打入了敵人內部,為什麽反革命集團還是很成功地奪取了縣政府,事先你王雲南怎麽就沒得到消息呢?王雲南解釋說:“還有什麽任務,比潛入敵人內部更加凶險困難呢?趙保國同志年紀輕輕,卻擁有一顆對黨對人民的赤膽忠心,英雄虎膽潛入內部,多次給我們透漏了不少反革命集團地陰謀消息,大家想必也看到了,最近一段時間以來,反革命集團在我縣我市的勢力不斷的縮小,在多次的武鬥當都以失敗而告終,這足以說明趙保國同志起到了不可低估的作用!至於這次事件,我想完全是因為敵人已經懷到了趙保國同志的身份,所以才嚴格地控制了趙保國同志,嚴密的封鎖了消息,一時間趙保國同志無法把這個重要的消息透漏出來,這也是可以理解的,難道不是麽?難道,我們非要強迫我們地英雄同志,付出生命的代價麽?”
又有人提出質:“既然如此,趙保國為什麽到現在都不露面?”
王雲南義正詞嚴的說道:“我剛才已經說了,這次事件之前,很有可能是敵人懷到了趙保國同志地身份,控制了他,我們才沒有獲悉消息,而且……”王雲南頓了頓,有些氣憤和痛心的說道:“我甚至都懷疑,趙保國同志,已經為祖國,為黨和人民,英勇的犧牲了!”
當這些話從一個縣革委會主任的口說出來之後,所有人都無法再反駁和質疑了。他們完全相信了王雲南的話,並且許多人開始勸慰王雲南不要傷心,現在趙保國同志不是還沒有找到麽?也許趙保國同志在最後關頭逃出了龍潭虎穴,只是目前有些特殊情況不便出來罷了。
也有人勸說,趙保國同志即便是被反革命分加害了,那他也是生的偉大、死的光榮!
……
在王雲南說出這些話之前,他已經提前找到劉二爺,把自己的想法告知了劉二爺,讓劉二爺無論如何在發現趙保國之後,一定要把這些話一字不漏地告訴他,千萬不要說穿幫了。因為一旦穿幫,那可就不是他一個人的事兒了,他王雲南也會為此而覆頂。
反之,如果趙保國能夠按照王雲南的安排,出來戴上這頂孤膽英雄的帽,那麽不僅僅是趙保國從地獄被捧上天空,就連王雲南的威望,也將更進一步提高。
最壞的結果,無非就是趙保國真的在這次事件死了,而且屍首都找不到。
到這個時候,死無對證,劉二爺一家人也就可以擺脫被審查審訊懷疑的命運了。
王雲南相信,只要趙保國沒有死,無論他在哪裡,在得知紅衛兵總部被徹底鏟除地消息之後,一定會在第一時間裡趕回家見劉二爺。這樣的家庭長大的孩,尤其是趙保國的秉性,絕對不會願意讓家裡人擔心的。
很明顯,王雲南地猜測,完全對了。
深夜,一團陰雲遮住了半圓的明月,村莊裡地光線暗了許多。
大街小巷的兩側,堆積了厚厚地積雪,街道間,已經被清理乾淨,露出漆黑的凍地硬邦邦的地面。
劉滿屯和趙保國兩人小心翼翼的從村西南藕地穿過,進入村。然後貼著牆根兒踩著積雪往劉二爺家走去。
倆人每每走過一個巷口或者街口的時候,都會及其謹慎的停下來,小心翼翼的掃視四周,確定沒有人了的時候,才會繼續前行。在他們的猜測,此時村應該遍布了縣革委會或者是市聯委的人,在村布下天羅地網,等待著趙保國自投羅網。
不過從村邊一直快走到家裡的時候,他們倆發現一路出奇的順利,並沒有什麽暗哨一類的人。難道,那些人都在自己家裡蹲點埋伏著麽?
想到這點,趙保國和劉滿屯不禁有些擔心家裡人的安危,要知道,這些鬧革命的人各個心狠手辣,萬一他們嚴刑拷打家裡的人,那……
倆人不再害怕恐懼,提著滿腔的怒火大踏步向家裡走去,即便是此時的家已經是閻王殿,他們倆人也要衝進去拚殺一番,摟下閻王爺的幾根兒胡去!
院門兒是敝開著的,事實上,壓根兒就沒有院門兒。
院裡靜悄悄的,屋裡漆黑漆黑的,沒有掌燈,看樣家裡沒有出什麽意外。
天這麽晚了,家裡人應該都歇息了吧?
劉滿屯和趙保國對視一眼,都有些惑。
四處瞅了半天,也沒發現什麽特殊的情況,倆人索性往家裡走去,然後輕輕的溜到劉二爺睡的那屋窗戶下,輕聲的喚了幾聲爺爺。
屋裡立刻傳出了劉二爺蒼老渾厚的怒吼聲:“保國?你個兔崽你還知道回來!你還敢回來!我打斷你的腿!”屋裡點燃了油燈。
門開了,劉二爺披著棉大衣從屋裡幾步走出來,上前一腳將趙保國踹倒在地,這才發現了窗戶下面還有一個人,一個像是野人一般的人——劉滿屯。
劉二爺驚喜地說道:“滿屯?你也回來了?快快,進屋去……”
“爺爺,我……”趙保國從地上爬起來,耷拉著腦袋站住,動也不動。
“少廢話,進屋去!”劉二爺打斷趙保國的話,拉扯著劉滿屯扭頭往屋裡走去。此時的劉二爺心裡樂開了花,趙保國沒出事兒就好,這下好了!竟然連劉滿屯也給找回來了,兩個孩全都回家了……這時候,劉二爺心裡可沒那工夫再去向劉滿屯的命運給家裡人帶來什麽什麽災難了。
孩們回來了,比什麽都強!
等到了屋裡,劉二爺心裡雖然高興,表面上卻還是沉著臉孔,呵斥著讓趙保國跪下,然後抽出趙保國身上地腰帶,狠狠的將趙保國抽打了一頓。趙保國一聲不吭,低著頭任憑爺爺狠狠的抽打著他,背上綠色地軍裝都被抽的裂開了幾道口。
劉滿屯在旁邊勸了幾句,結果劉二爺讓他也跪下,然後又揮著皮帶把他也抽打了一頓。
在另一間屋裡睡覺的幾個丫頭聞聲都從炕上爬起來,穿上衣服跑了過來,紛紛勸著爺爺別再打了。劉二爺也打的有些累了,這才扔下皮帶,坐在炕邊兒揮著手說道:“起來吧!”
趙保國和劉滿屯一聲不吭的站起來,耷拉著腦袋。
“梅丫,帶著妹妹們回屋睡覺去,沒你們的事兒。”劉二爺沉聲呵斥道。
吳梅丫答應一聲,拉扯著幾個妹妹走了出去,出門兒前還回頭看了一眼劉滿屯,眼裡滿是擔憂和委屈以及……一些複雜的說不清的神色。
劉二爺打了這倆孩一頓之後,氣也消了,終於有些心疼,自己剛才是不是下手太重了?倆孩在外面指不定受了多少苦,剛回到家就被自己這麽一通暴打,會不會很傷心呢?劉二爺歎了口氣,語氣溫和地說道:“搬板凳坐下吧。”
倆人怔了怔,從牆根下搬過小板凳來,坐在了炕邊兒劉二爺的面前。
劉二爺掏出煙袋來,點上一鍋煙,吧嗒了兩口之後,才不急不緩的把王雲南交代的事情告訴了趙保國和劉滿屯。
聽到這些話之後,趙保國和劉滿屯倆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也太……難以置信了吧?不過仔細想來,王雲南還真有這個權利和能力做到這一點,他是縣革委會主任啊!他有這麽做的理由,憑著劉二爺的面,王雲南也得盡力保住趙保國啊!
其實劉二爺自然是最主要的原因,還有一個原因就是,王雲南覺得這件事兒要是真地辦成了,不僅僅是幫了劉二爺,對自己也是個不小的幫助啊!事後諸葛亮,卻被人當成未雨綢繆神機妙算的人……這是何其風光何其大的功勞?就為這件事兒,被提拔一級也是絕對有可能的事啊!
劉二爺說完這些話之後,還是有些不放心地叮囑道:“一定要按照王雲南所吩咐的,絕對不能說漏嘴!保國,我知道你這個人仗義,這麽做地話你會覺得對不起自己的朋友,可事到如今,你不得不這樣做了,不然地話,不僅僅是你會為此判刑入獄甚至是槍斃,全家人都得被你牽連,還有王雲南,他也會為此背上罪名的!”
“爺爺……我,我做不到!”趙保國咬著牙搖頭說道。以他地為人,確實做不到這種背信棄義的事兒,而且是把曾經跟隨自己的一幫兄弟們,全都給推到了風口浪尖,將來,那是要被人指著脊梁骨罵的啊!
“混帳!”劉二爺罵了一句,隨即便歎了口氣,緩和著語氣說道:“知道你心裡面想的是啥,王雲南也想到這些了,他答應會抽出合適的機會和時間,讓你和你的那幫朋友們,解釋這件事兒,想來他們既然和你關系那麽好,也不會願意你出事兒的,你總不能只顧及他們和你自己的道義面,不顧及家裡人還有幫助你的人吧?”
劉滿屯輕聲的說道:“保國哥,我想魯壯壯他們也不希望你出事兒的。”
趙保國沉默著不吱聲了。
人都是自私的,這是天性, 也不是什麽罪惡!況且,趙保國還得為家裡人以及王雲南考慮,魚與熊掌不能兼得的話也許趙保國沒有聽過,但是這個道理,趙保國還是明白的。事情到了現在,難道還有比這更好的解決辦法麽?
劉二爺和劉滿屯知道,趙保國已經答應下來。為了不讓趙保國過於的難堪,劉二爺轉移了話題,開始詢問劉滿屯這麽長時間去了哪裡,為什麽走的時候連句話都不說,又是如何和趙保國走到了一塊兒?
此時的劉滿屯不想對二爺爺隱瞞一點兒的事情,他把自己心裡所想以及這段日來所作所為,全都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還有那個必要隱瞞麽?既然已經回來了,把話說開了,即便是自己再走,想來二爺爺也不會攔著自己的。
況且,一聲不響的偷偷離開家裡人,劉滿屯的心裡一直都是很內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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