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野兔在積雪嗖嗖的跑出十幾米遠,然後蹲在雪窩四下查看了一番,發現並沒有什麽危險之後,便埋下頭來在雪窩刨動起來。刷刷的聲響,積雪被飛快的兔爪刨的四處亂飛。
遠處幾塊兒巨大的岩石後面,劉滿屯探出腦袋來,嘴角裂開露出一絲笑容。
他這是剛從縣城回來,結果剛進入西崗沒多遠,便發現了這隻野兔。
劉滿屯等了一會兒,估摸著那兔挖洞已經有半米深了的時候,這才輕手輕腳的往那邊兒走去。其實他心裡明白,就算是再小心翼翼的走,以野兔的敏捷和警惕,也肯定會第一時間發現有人走了過來。只不過……野兔在第一時間發現有東西靠近的時候,會很自作多情的靜止不動,認為這種簡陋的掩體或許會隱藏住自己的身體不被敵人所發現,或者……敵人只是路過,並不是衝自己來的。也可能,是野兔有足夠的信心,在敵人靠近自己,徹底的暴漏意圖之後,它也能靠著極快的速度逃之夭夭。
所以這隻野兔要倒霉了,誰讓它遇見的是劉滿屯呢?
果然,那邊兒不斷往外飛濺著的積雪和泥土突然停了下來,安靜的就像是那邊兒一直都沒有過什麽特殊的動靜似的。
劉滿屯咧開嘴角輕輕的笑著,不緊不慢的往那邊兒走著。
在距離那個剛剛挖開土坑還有五米遠地距離時,突然,那隻野兔從坑躥了出來,急速的向北奔去。
劉滿屯腳下猛然發力,整個人便如同一支離弦的箭矢一般,斜插著衝向了那隻奔跑的野兔。也許你會覺得不可思議,一個人怎麽能追得上野兔呢?是的,劉滿屯能,毫不誇張地說,如果那個時候國有參加奧運會的資格,如果讓劉滿屯去參加田徑比賽……也許各種田徑比賽的金牌,都得讓他自己一個人包了。
野兔在急速的奔跑,雪地上甚至隻留下了一道細微的痕跡。
劉滿屯再急速地飛奔追擊。雙腳帶出地飛雪還在半空沒有落下地時候。他地人已經在幾米之外了。很快。劉滿屯便已經追上了那隻野兔。狡猾地野兔憑借著天生地敏捷。突然刹住急速飛奔地身體。猛然折轉。往西跑去。
然而野兔怎麽也不會想到。一個人不僅僅可以跑地比它還快。身體地敏捷控制力反應力。也可以比它強。劉滿屯在野兔突然刹住身體地同時。也猛然停下腳步。身體因為慣性向前撲去。他卻側身向一側躺倒。恰恰倒向了野兔折轉逃跑地方向。在身體倒地地同時。右手閃電般一撈。將野兔地兩隻耳朵揪住。
噗通。劉滿屯躺倒在了雪窩。他笑著爬了起來。手裡拎著那隻活蹦亂掙扎不停地野兔。吹著口哨往西走去。
到了那片酸棗樹間地石堆跟前兒後。劉滿屯並不著急鑽進洞內避寒。他一點兒都不在意外界地寒冷。他從兜裡摸出一把鋒利地小刀。很利索地劃開了野兔地脖。頓時鮮紅地血液從刀口處噴射而出。野兔嘴裡發出類似於嬰兒啼哭般地慘叫聲。四肢胡亂地踢騰著痛苦地掙扎著。很快。野兔地鮮血流盡。身體也軟綿綿地耷拉下來。
劉滿屯將死透了地野兔扔在雪窩當。搬了塊兒石頭坐在跟前兒。然後用小刀開始仔仔細細認認真真地剝了起來。
“滿屯。是你小回來了不?”洞穴。突然傳來了趙保國地聲音。
“啊,保國哥,我剛逮了隻野兔,正準備剝了呢,今晚上咱倆動動腥!”劉滿屯笑著回應道。
趙保國憤怒的吼道:“我讓你去縣城看看情況,你竟然去逮什麽野兔,你……”
“我去了!去了!”劉滿屯急忙解釋道:“這不是回來的路上趕巧碰上隻野兔,就給逮回來了麽?剛好,咱們也沒啥吃的了,不然今晚上得挨餓了。”
“縣裡情況怎麽樣了?”趙保國語氣緩和下來,有些焦急的問道。
“怎麽樣?哼!”劉滿屯臉上的笑意很快消失不見,板著臉沉聲說道:“紅衛兵總部被定性為反革命集團,昨天晚上軍隊進駐縣城,武裝鎮壓了他們。”
“放屁!”趙保國怒罵道。
劉滿屯拿起一塊兒石頭扔進洞內,瞪眼怒道:“我騙你幹啥?昨晚上你沒聽見縣城裡面的槍聲和爆炸聲嗎?哥哥哎,你可不知道,聽人說昨晚上縣城裡死了至少有兩百多人,被抓起來的人就更多了……”
洞內趙保國沒有說話,似乎被這個消息震驚了。
劉滿屯哼了一聲,低下頭繼續用小刀剝著野兔皮,一邊兒說道:“這次要不是我攔著你,估摸著你現在肯定被抓起來了,鬧不好昨晚上就得讓人打死……到現在你趙保國的名字,還是響當當的,據說正在到處抓你,你可是頭目啊!”
“你這叫攔著我?”趙保國憤怒的說道:“你小把我捆在這破洞裡,跟他媽棺材裡的死屍睡一塊兒,這叫攔著我?什麽他娘的抓我?我趙保國是那種怕死的人麽?我告訴你劉滿屯,你最好別給我松綁,不然的話我非撕碎了你,哼,到時候你可別怪我不顧兄弟情面
你這樣的兄弟!”
“你要這麽說,那今天你也別想出來了!”劉滿屯咧嘴說道。
“你……”趙保國氣得說不出話來,他現在簡直恨透了劉滿屯,自己手腳被捆綁著,吃飯更簡單,讓自己雙手捆著捧住一塊兒乾肉或者是窩窩頭啃食,真不知道這小打哪兒弄來的這些食物。每天劉滿屯還好心好意的牽著他,把他從洞裡弄出來放放風,見見光,之後又把自己推進洞穴,和一口棺材和棺材裡地一具枯骨相伴而眠,這簡直比住監獄都受罪。
已經四天了!
趙保國頭兩天急得幾乎要發瘋,縣裡面的形勢多麽的緊張?革命戰友們是多麽的需要他?他又是那麽的擔心組織和戰友們地安危……本來那天已經是決定晚上行動,武裝奪取縣委政權的。為了更有把握,紅衛兵總部的人四處聯絡人馬,能多找些人就盡量的多找些人。趙保國這才想到了劉滿屯。
原本趙保國是不打算找劉滿屯來幫忙的,可是紅總的實力最近一段時間以來越來越弱,被市聯委以及縣革委會給打擊的士氣低落。
這次就算是提前做好了充足的準備,有了幾十支步槍和數十把手槍,甚至還有二十幾枚手榴彈在手,要大乾一場,可趙保國還是覺得多一個人就多一份力量啊!於是趙保國才獨自一人來找劉滿屯,希望他能夠幫自己一把。同時,這也是給劉滿屯一個機會。
趙保國相信,這次如果武裝奪權成功後,紅衛兵總部的勢力將會再次擴大到以前,甚至比以前還要更加強大,各大紅衛兵組織都會來投靠他們……威望將如日天。到那個時候,他在紅衛兵總部的地位,嗯,更加需要有強力地助手來震懾住其他有功之臣,捍衛住自己辛辛苦苦打拚下來的地位。
可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的是,找到劉滿屯的時候,劉滿屯表面上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並且立刻就要跟著趙保國奔赴縣城,去參加革命鬥爭。當時趙保國還感到驚喜呢,沒曾想剛走出十幾米遠,劉滿屯就從背後偷襲了他,將他打昏在地。等趙保國醒來的時候,已經被捆住了手腳,扔在了這個黑暗地洞穴當。
劉滿屯很愧疚和無奈的說:“哥,你也知道,我這個人的預感很靈驗的,這次我覺得你如果去縣城的話,會出大事兒的,所以……你別生氣,我不這樣怎麽能攔得住你呢?我這也是為了你好……好哥哥,你別罵我,還罵是不?那行,那你罵吧,我出去透透氣兒,你先罵著解氣吧。”
把趙保國扔在洞罵了半天,徹底累了之後,劉滿屯才從外面鑽回來,委屈地說道:“保國哥,咱兄弟倆打小一起出去討飯,化大革命剛剛開始,咱們兄弟倆一起鬧革命,參加紅衛兵,當紅衛兵代表去北京……你說我對你還能有賴心麽?我真的是擔心你這次出什麽事兒啊!唉,不是我說你,保國哥,你們這幫人鬧地也太凶了些,你沒聽村裡人都說麽?你們在縣裡鄉裡那都是鼎鼎大名的人物了,到處抄家砸東西,揪鬥黑五類分,你說說,自從武鬥開始後,你參加了多少次武鬥?打傷了多少人?結下了多少仇家?”
“革命是什麽?革命是暴動,是一個階級推翻一個階級地暴烈的行動!哪兒有不流血傷亡地?”趙保國義正詞嚴的說道。
劉滿屯無奈的歎氣搖頭道:“保國哥,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語錄我不比你知道的少,可是,可是這次……我是真的預感到要出大事兒啊!”
“你預感個屁!你知道你現在的行為是什麽不?你這是犯罪,這是反革命行為!竟敢關押革命戰士,你這是死罪!”趙保國氣的又吼了起來。
劉滿屯雙手一攤,說道:“你看你,又要發火了,那我出去,你繼續發火。”說完,劉滿屯起身就往洞外走去。
“哎等等!操!”趙保國氣的咬牙切齒,可看劉滿屯現在軟硬不吃油鹽不進的樣,他真是一點兒脾氣都沒有了,隻好恨恨的說道:“那你每天都得去縣城給我打探下消息,我得隨時知道現在我們的革命情況,發展到哪一步了!唉,滿屯啊,你哥我是有身份地位有責任的人,我這麽突然不見了,那些革命戰友們會亂套的……”
“,我去給你打聽消息。”劉滿屯答應一聲,起身走了出去,心裡冷笑著想到,保國哥還真當自己是領袖將軍了!
就這樣,劉滿屯每天去一趟縣城打聽武鬥形勢的消息。
紅衛兵總部奪取縣政府地消息告訴趙保國的時候,趙保國得意洋洋,高興的差點兒沒頂開上面的石頭堆蹦出去。為此他再一次警告劉滿屯,讓他趕緊放自己出去,革命勝利已經成功了一半,馬上就要獲得全面勝利了!
劉滿屯置之不理,油鹽不進,就是不放趙保國。
在劉滿屯的心裡面,那股不安地感覺始終徘徊在心頭,揮之不去,所以他無論如何也不肯放趙保國出去。在趙保國來找他之前的夜裡,他就做了一個極其恐怖詭異的夢,他夢到趙保國被人用機槍掃射,渾身都打成了篩一般,最
扔進了火堆燒,趙保國的慘叫聲和痛呼聲把劉滿~醒。
之後,劉滿屯的心裡就越來越不安,他越是覺得這個夢很可能是真的就要發生的事情。
就在他準備出去找到趙保國,把他拉回來的時候,趙保國竟然找上門兒來了。劉滿屯自然不會錯過這麽大好的機會,於是偷襲得手,將趙保國給捆了起來。
說實話,劉滿屯自己也沒有多大把握就認為自己這次捆了趙保國,就真的是作對了。可他認為起碼自己捆了趙保國,讓他出不去,去不成縣城鬧革命,那麽他就肯定不會在縣城裡遭災遭難甚至死亡。
在這片荒無人煙地西崗丘陵地帶,決然不會出現一大幫端著槍的人,所以也就肯定不會出現夢境趙保國被機槍打成篩的血腥一幕。
直到今天,劉滿屯得知紅衛兵總部被定性為反革命集團,與昨日夜裡,被徹底的武裝鎮壓了之後。劉滿屯地心裡面,就像是一塊兒重重的石頭落了地,終於松了口氣!這樣一來,自己真地就不用因為對趙保國所做的過分事情而內疚了。因為結果在這兒明擺著的,若不是他劉滿屯強行將趙保國捆綁在這裡,也許昨晚上縣城裡那場大的混戰,趙保國早已經死於非命,即便是不死,此時恐怕也被關進了大牢,等待著著國家法律嚴厲的懲罰吧?
所以劉滿屯今天的心情有些好,他不大在乎這次縣城血腥地一夜,究竟死去了多少的人,這似乎和他自己沒有什麽大地關系。重要的是,保國哥沒事兒,是自己地預感和毅然的決斷,拯救了保國哥,這就夠了!
而趙保國得知這個消息之後,心情立刻低沉下來,放佛內心裡那撐起自己心靈地天空,在這一刹那突然間崩塌了。
從化大革命開始之後,趙保國就覺得自己揚眉吐氣的時候到了,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他崇拜英雄,無數次幻想過自己有朝一日能夠出人頭地,揚名立萬。然而出身的卑微,困苦的生活,整日裡連生存都一直掙扎在溫飽的邊緣,又哪兒來機會去打拚自己的天下呢?
所以化大革命開始之後,趙保國積極的參加革命,學習語錄,認真的用盡心機的去響應一切號召,做什麽都力爭當先鋒,當標兵,當代表……當他終於憑借著自己的努力和膽識,擁有了一幫追隨自己的人,享受到呼風喚雨威風八面的感覺時,他真的覺得,自己就要實現自己的了!
這就像前些日他剛剛找到劉滿屯藏身之地的時候,對劉滿屯怒吼出的那些話一般。趙保國的內心裡,一直都有著極度的不平衡心態,覺得同樣都是人,憑什麽別人就可以生來享受富貴榮華,不用吃苦受罪,而自己要承受那麽多那麽多的苦難和痛楚?
嚴重的心態失衡,加上天生倔強狠戾的性格,他極度的渴望著出人頭地,而他一直以來積極鬧革命的目的,也是為了達到這樣的一個目標!
當然,好的一方面,趙保國也確實想過,自己失去的親人,都是因為生活的貧苦而早早的離開了自己。如今有了這樣一大家的親人,他作為劉二爺的長孫,弟弟妹妹們的哥哥,他有責任和義務,讓他們都過上幸福的生活!
從小,他最喜歡對弟弟妹妹說的一句話就是:“別害怕,有哥給你戳著呢!”
他是一個敢擔當的人物,這一點,就是劉二爺也不得不承認,趙保國是一個天生仗義的男漢!
然而事到如今,辛辛苦苦打拚了將近兩年的時間,終於在時代形勢的大潮,借著形勢打出了自己的一片天下,擁有了自己一直渴望的一種有些畸形的權利之後,卻在一夜之間,被人連根拔除,徹底的什麽都沒有了。而且,自己似乎還要承受國家法律的嚴懲,背上了反黨反國家反革命的罪名,成了千人唾萬人罵的罪人!
趙保國一時間,真的無法接受這樣的消息!
雖然他心裡很清楚的知道,劉滿屯絕不會騙自己,而且從劉滿屯前兩天打探回來的消息, 再加上昨晚上縣城響了半宿的激烈槍聲,他自己也似乎預感到了這樣一個讓他無法承受的結果,然而事情畢竟是發生了。
趙保國有些無力的癱坐在黑暗的世界當,靠在了厚厚的棺材板上,雙目空洞的凝視著漆黑的上方。心裡想著,如今走到了這樣的一步,自己該何去何從?
他心裡很清楚事到如今,恐怕自己唯有一死,才能夠讓家裡人不受太大的牽連。
可是他舍不得死,不甘心去死,他還有許多許多宏偉的理想沒有實現。
洞穴外的劉滿屯,全然不知道此時的趙保國內心紛亂的想法,他正在全心全意的剝著野兔,準備著今天晚上豐盛的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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